d才来说,蒙仲借宋王偃的“想法”来反制仇赫,其实是不合道理的,但乍一听却让人感觉:嘿,似乎还真有点道理。这就是名家的虚辞之辩,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亦不难找出其中的漏洞。这不,在愣了半晌后,仇赫回过神来了,问蒙仲道:“你这小子好是无礼。你又不是宋王,哪里晓得宋王的心思呢”蒙仲立刻平静地回答道:“仇大夫又不是小子,又怎么晓得我不知大王的心思呢”“呵。”惠盎在旁忍不住笑了出声。他是惠施的族侄,又与庄子关系亲近,当然知道发生于惠施与庄子之间的“濠梁之辩”,非但他知道,宋王偃也知道,因此他二人皆忍不住露出了几丝笑容。说实话,仇赫并非是以辩才著称的赵王重臣,但能将这样一位赵国的重臣逼到这份上,足可见蒙仲这位庄子弟子在“言辩”方面的才能。可能是觉得与蒙仲似这般斗嘴般的辩论颇为掉价,仇赫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对蒙仲说道:“在下素知惠子、庄子两位夫子善于雄辩,小兄弟乃庄夫子的弟子,又学了惠子的论著,自然善于雄辩,在下甘拜下风在下只是不解,庄夫子亦是宋国人,难道他不想宋国变得更加强大么”听闻此言,蒙仲平静地说道:“仅凭这句话,小子便知仇大夫不了解夫子。夫子乃求道之人,追求的是天地至道,天道之下,皆是凡人,无有国界之分。在夫子眼中,只有两类人,即得道者与失道者。不凝滞于物,游心于德之和,方得逍遥。”“”仇赫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说实话,蒙仲最后那句话,他是真没弄懂。这就很尴尬,明明感觉似乎被人教训了,却又不知对方究竟说的什么,也就无从反驳。而事实上,不单单是他,别说宋王偃,就连惠盎也不是很明白,毕竟惠盎学的太杂,道、名、儒、法、墨等各家学术皆有涉及,但并没有空暇深入学习道家的思想,不像蒙仲有庄子在旁授业解惑。当然,尽管没有弄懂蒙仲最后一句话,但后者整段话的大致意思,仇赫还是能听懂的,即庄子思想境界高,懒得参与俗世的争斗。于是他问蒙仲道:“既然庄夫子自己不愿参与俗世的争斗,而你作为其弟子,却服役从军,究竟是夫子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呢”蒙仲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夫子乃得道之人,精神已超脱于俗世,自然不可再用宋人束缚之;而小子尚未得道,未能领会夫子的思想,身为宋人,为宋国而战,名正言顺,这又有什么疑问呢反观仇大夫,既已担任宋国国相,却屡屡为赵国谋利,小子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呐。”仇赫再次语塞。说实话,他担任宋国国相,其实只是赵宋两国的一场交易,但此刻偏偏宋王偃与惠盎都不及时出面解释,这就让仇赫显得很尴尬,显得他有点“吃里扒外”的意思。仇赫不傻,当然明白宋王偃与惠盎没有及时出面为他解释,其实就是暗恼他最近一个劲地怂恿宋国与齐国开战,因此才乐得让他被年仅十几岁的蒙仲说得哑口无言。他想了想,接着向蒙仲解释的机会,再次向宋王偃表明立场:“小子,你这话不对,在下受赵王之命促成「赵宋同盟」,乃是为赵、宋两国的利益,二十几年前,赵王初继位,诸国试图瓜分赵国,当时全赖宋王仁义相助,与赵国并肩而战,这份恩情,赵王铭记于心。赵王曾对左右言,秦燕韩等皆不可信,唯宋王仁义,赵国可予信赖。今齐国傲立于东,为赵、宋两国心腹之患,两国当精诚携手,若能如此,虽齐国势大,又何足惧哉”此时,惠盎突然插嘴道:“然而,我宋国攻伐滕国,死伤无数,可赵国却迟迟不攻伐中山,试图让我宋国全盘牵制齐国,这即是仇相所谓的精诚携手”仇赫摇了摇头,说道:“惠大夫此言未免狭隘,战争之事,哪有不死人的,若因此便轻言放弃,如何铸成霸业”反正横竖死的不是你赵人是吧惠盎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旁边蒙仲亦皱了皱眉。蒙仲淡淡说道:“战争之害,并非是一场战役死了多少人,而是有多少母亲丧失了儿子、子女失去父亲、弟弟失去兄长,且这样的悲剧,又反反复复重复了多少回。仇大夫以「战争哪有不死人」一言蔽之,小子以为相当不妥。”顿时间,殿内鸦雀无声,惠盎惊讶乃至动容地看着蒙仲,仇赫则更多是惊讶,唯独宋王偃,深深看了一眼蒙仲,沉默不语。待片刻的死寂后,仇赫问蒙仲道:“小子,你夸夸其谈,可有攻陷滕国之法”“当然有。”蒙仲丝毫不怵仇赫的刁难,正色说道:“滕国乃仁义之国,当首用「文伐」。”“文伐”宋王偃亦产生了几许兴致,问蒙仲道:“何谓文伐”“因其所喜,以顺其志。苟能因之,必能去之。再者,离间其所亲,贿赂其左右,辅其yín 乐,养其乱臣,此谓之文伐。”蒙仲平静说道。“此周书阴符”仇赫在回忆了一下后,惊讶地问道。所谓的周书阴符,其实就是蒙仲所观阅的太公兵法。旋即他又笑着说道:“说了这么多,你却还没道出破滕国的计策。”见此,蒙仲便淡淡说道:“「易地」即可用我宋国的陶邑,去交换滕国,滕国君主若允许,则我宋国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得到滕国。”听闻此言,宋王偃、惠盎、仇赫三人皆微微一愣。旋即,宋王偃颇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要寡人用陶邑去交换滕国你可知陶邑是何等城池吗”“陶邑乃曾经曹国的都城,极为殷富。”“那你还让寡人用陶邑去交换滕国”宋王偃乐了。没想到蒙仲却说道:“若付出区区一个陶邑,就能让宋国以全盛的国力面对齐国;而滕国纵使易地得到陶邑,夹处于赵宋两国之间,亦只能与赵宋两国为盟。试问,为何不能”“”宋王偃闻言一愣,旋即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殿中,惠盎亦小声念叨着「易地」,脸上不由地露出惊愕、迷茫、懊悔等复杂的表情。不可否认,用陶邑去交换滕国,那肯定是宋国吃亏,可反过来说,此计能让宋国不费一兵一卒就交换到滕国,可直接将jūn_duì 部署到「南湖」的北岸,既能威胁齐鲁,又能直接威胁到薛邑,简直就是上上之策。“若是滕弘不肯交换呢”宋王偃忽然问道。蒙仲当然知道滕弘是谁,闻言回答道:“小子方才道出此计,大王难以置信,由此可见,滕国远不如陶邑,相信世人也如此认为这般优厚的条件,滕国君主仍不肯接受,那就是他理亏,此后大王声讨,可谓名正言顺再者,我宋国若提出此事,亦等同于向滕国释放善意,若最后仍难免战争,则滕人或会责怪其君主贪婪,而滕国君主,或亦会心中后悔,不像眼下,滕国自上而下万众一心,联合抗击宋兵。”听闻此言,宋王偃面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旋即低声对惠盎说道:“惠盎,这是你的责失”惠盎满脸羞愧,讪讪地点了点头:“臣惭愧臣没有想到。”见此,蒙仲心中暗自感慨。他能理解宋王偃、惠盎这等人物竟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其原因就在于人性想要“夺占”却难有“割舍”谁愿意将自己得到的东西再让出去呢然而世上有很多事就是这样,只要稍稍退后一步,那就是另外一番天地。就好比滕国这件事,若宋王偃能克制“夺占”的欲望,宋国可能不费一兵一足就能得到滕国那块土地,早早在那里部署好兵力,又岂会弄到眼下的下场,苦战两年余,却仍未彻底扫除滕国,甚至于,还促成了滕国上下一心抗拒宋国的局面。“这就是道家的智慧啊。”宋王偃感慨了一句,被蒙仲一番话说得心烦意乱的他,再也没有心情继续今日的筵席。筵席结束之后,仇赫告辞离去,而惠盎与蒙仲二人,则被宋王偃留了下来,后者领着二人漫步走在夜空下的宫廷。惠盎本以为宋王偃打算赏赐他义弟蒙仲什么,却没想到宋王偃将他们二人领到偏殿的走廊转角时,忽然转过身来问蒙仲道:“小子,据寡人所知,你祖父蒙舒、父亲蒙瞿、兄长蒙伯,皆亡于我国的战役,是故此番征兵才会由你前来你,恨寡人么”惠盎闻言一愣,惊愕地看向蒙仲,毕竟蒙仲并不曾告诉他祖父、父亲、兄长皆亡于战役的事。目视着眼前的宋王偃,蒙仲眼中闪过几丝复杂之色。良久,他缓缓张开嘴唇。“恨”第046章 宫筵三“阿仲”听到蒙仲低声说出那个“恨”字,惠盎心中一颤,连忙拱手对宋王偃说道:“大王,我弟他”然而,他的话却被宋王偃抬手打断了。只见宋王偃目视着蒙仲,口中徐徐对惠盎说道:“此子祖、父、兄三辈皆为我宋国役亡,寡人却听不得他对我言一声恨字,惠盎,寡人在你心中是那样昏昧的君主么”惠盎闻言一滞,仔细观察宋王偃的面色,见后者的确没有动怒,遂连忙说道:“臣下莽撞了,请大王恕罪。”宋王偃挥了挥手,示意惠盎不必在意,旋即,他目视着蒙仲点点头说道:“小子,你很有胆气,也很诚实。”说罢,他强行按上蒙仲的肩膀,拉着后者继续徐徐向前。期间,他用莫名的口吻说道:“如今的国人,想来仍惦记着我兄长吧你可知晓寡人的兄长是何人”蒙仲不明所以,点点头回答道:“乃「剔成肝」。”宋王偃闻言轻哼道:“什么剔成肝,是「司城罕」。”s:古字“肝”、“罕”音同通用,“司”与“剔”是一音之转,“城”与“成”也是声同通假,是故,剔成肝,即司城罕,也就是「子罕」,宋辟公时期的权臣。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当时我宋国的君主名「璧」,即你等所知的宋辟公。此人是一个昏君,当时三晋连年攻伐我宋国,侵占我国土地,以魏韩两国最为频繁,可「宋璧」那厮,却舍弃国都商丘,逃到彭城,大兴土木,重建宫殿,是故,我兄长夺了其君位,将其逐出了宋国。”“族中长辈对小子说起过这段历史。”蒙仲微微点了点头。听闻此言,宋王偃脸上露出几许嘲弄之色,冷笑道:“你族中长辈对你所言时,想必是将我兄称作明君吧”“难道不是么”蒙仲顺嘴问道。宋王偃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讥笑说道:“什么样的明君,会年年将我宋国的财富进贡于齐国,岁岁将我宋国的女人献给齐人去糟蹋呢”“”蒙仲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并未听说过类似的事。仿佛是猜到了蒙仲的想法,宋王偃晒然一笑,伸手搭在走廊旁的石栏雕柱上,语气沉重地说道:“我宋国,位于中原沃土之地,土地肥沃、水道众多,又有丘陵之利。商丘、彭、蒙邑北亳、夏邑、粟邑、谷丘南亳,无不是天下诸侯所垂涎的富邑,诚然有谋图霸业之基。而正因为此,楚国数百年来将我宋国视为必取之地我兄篡夺君位后,献媚于齐,使齐宋两国结盟,哼你道齐国是什么好东西曾经楚国强盛的时候,与齐国争锋,齐国遂扶持我宋国压制楚国,可后来,楚国衰弱,无力再与齐国交战,此时齐国便亲近楚国抗拒秦国,至于我宋国,则早已被视为拉拢楚国的牺牲罢了。”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蒙仲,沉声说道:“是故,寡人夺了我兄的君位,似这般软弱的君主,只会叫我宋国越来越虚弱,最终被齐楚魏韩诸国吞并。”“”蒙仲看着宋王偃,没有说话。此时,就见宋王偃回身面朝走廊下的殿前空地,稍稍抬起双手,沉声说道:“这是一个强者吞噬弱者的世道,仁义礼德全是虚妄之言法先王、遵仁义,穆公饮恨于泓水,而那些不守仁义礼数的呢赵、魏、韩三家平分了晋国,位列诸侯;田氏取代姜姓占据了齐国,传承至今大国兼并小国,强国兼并弱国,啊,这就是当今的世道。”说到这里,他转身面向蒙仲,沉声说道:“你祖、父、兄三辈人,皆为我宋国而死,寡人视其为忠于国、忠于君的猛士,若你因此恼恨寡人,寡人也不在意皆因你年纪尚幼而已,尚未看清楚当前的世道。但凡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有几个是仁义的孟子推崇王道、主张仁政,何为王道胜者为王、强者为尊,这即是恒古不变的王道”“”在旁,惠盎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而此时,却见宋王偃拍了拍蒙仲的肩膀,正色说道:“小子,寡人允许你憎恨着寡人,恨我者这世上千千万万,又岂是独有你一个待过些日子,你跟随王师抵达滕国后,你要仔细看看滕人,若我宋人不求自强,今日的滕人,即是宋人日后的下场。”说罢,他一挥袍袖,负手而去。惠盎拱手相送,而蒙仲则目视着宋王偃离开。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因为他发现宋王偃也并非是像宋辟公那样的昏君,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