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势浩大,及至到了柳家府门外,姜槐眼睁睁看着小姑娘从软轿走出,眼睁睁看着她被恭迎进府,她愣在那看了许久,久到再也望不见身影,苍穹之下,一股汹涌而来的孤独席卷了她。
年轻冷峻的将军捂着心口艰难的喘息着,至于柳家父子言辞恳切地说了什么,姜槐听不到。
云瓷在她的世界猛地抽离,哪怕在此之前已经做了千万次准备,真到伸手握不住她时,姜槐眉眼生出烦躁,马鞭扬起,马蹄声哒哒远去。
柳轩植和柳如岸面面相觑,一抹古怪从心底闪过,父子俩心照不宣的没再提起姜槐,欢欣鼓舞地入府。
这个家里,多了一人,好似多了许多人情味。
柳轩植献宝似的领着云瓷参观过庭院,园子所有的布局几乎照搬了将军府,云瓷一脚踏进门,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以前的家。
阿瓷,喜欢吗?爹给你准备了很多惊喜。
柳轩植紧张地搓搓手,叱咤风云的柳老板在女儿面前既忐忑又激动,那些眼泪早在几日前就流干,望着寡淡清冷的小姑娘,悔不当初。
若无当年那些乱子,他何至于想亲近女儿都要束手束脚?
他错过了阿瓷最天真稚嫩的年纪,错过了她最单纯烂漫的笑容,岸儿说得对,他不负责任的弄丢了女儿的过去,阿瓷的未来他要负全责。他要把所有迟来的爱一股脑补偿给她!
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
云瓷淡淡的看过小院一应摆设,在最初的惊喜后,她眼里找不到一丝温柔。
柳如岸跟在身边急得额头出了汗:妹妹不满意吗?
满意?云瓷勾勾唇:何来的满意?
她往搭好的秋千架坐下,笑起来像不谙世事的无辜少女:说说吧,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的好爹爹,我的好兄长,何故今日才寻回我?
柳轩植痛苦地垂下头,不怪云瓷问,她能坦然地问出来,便意味着这段半路fù_nǚ 亲情有重新延续的可能。他甚至在之前害怕过阿瓷漠不关心,如今她问了,要怎么回答呢?
柳如岸看了眼父亲,明白他的苦衷和说不出口的难堪。毕竟,这段往事,说来实在艰难,仿佛亲手撕下脸皮,淋漓的血与泪撒在时光角落里,再也凑不齐最初的体面。
这一刻的云瓷,安静,沉默,乖巧地像不知愤怒为何物。
柳轩植缓缓舒出一口气,第一次,原原本本不再逃避的勇敢面对当年。
当年肆意任性,伤了人心。
说来说去,无非热血男儿见异思迁为色所迷,辜负了身为发妻的青梅,辜负了那些共同许下的誓约,妾室嚣张,而他看不到那些被掩藏的苦,看不到午夜梦回泪沾衣襟的委屈。
甚至,连何时有了女儿,都被蒙在鼓里,昏聩地令人发指,糊涂地教人寒心。
云瓷噙在唇边的笑越来越冷:也就是说,我被妾室幽禁三年,而爹一无所知?
柳轩植缄默不言,他没有资格开口为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这笔陈年旧帐,他若不认,那么失去的不止一个儿子,还有刚认回来的女儿。听岸儿说,阿瓷骨子里更为倔强,远没外表看起来柔弱。
隐有风雪弥漫在眉间,冷意浸入骨髓,云瓷索性笑了出来:真是荒唐。
柳轩植惭愧地想钻到土里去。
我娘,怎么没的?良久,云瓷问出这句话。
真相太过残忍,正应了那句荒唐,柳轩植撑着一口气道:那年你被人掳走,她找不到你,疯了一场,闹了一场,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不想听那些来龙去脉,我只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被被气死的
一滴浊泪顺着眼眶流下,闭上眼好似还能听到那人在风雪夜痛骂自己负心薄幸,言辞犀利,颠覆了一辈子的温柔娴静,撕碎了所有的文雅端庄,最后她气绝倒地前,犹不忿地用鲜血喷在他用金丝织就的衣衫,斑斑血迹,滚烫灼热。
以死,换回他清醒。
柳轩植,这辈子,我用命来爱你,不惧为你所伤。可是轩植,若有下辈子,我为男来你为女,好教你相思不得,尝尽负心之苦
这话缠绕在耳畔跟了他十四年。
十四年,闭上眼就能想起阿璇倒在他怀里的决绝,年少情薄,不得善终。
云瓷怔在那里,心口堵得厉害,她见过画像上的女子,透过眉眼她能想象到她嗔笑时的好风采,再看柳轩植,时到中年,他依旧英俊威武,除去染在眸底的黯然神伤,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气质,相貌,才情,这都是个令人赞誉有加的好男人。
他若不说,谁晓得他也曾狠心辜负,有过一段瞎眼心盲的经历呢?
男人,是靠不住的。
这句话不知何时忽然从云瓷脑海响起,而后,她想到了姜槐。
少年夫妻老来伴,退回二十年,才女倾璇和富家子柳轩植的爱情故事不知沉醉多少人,可仍没落得善终。再是轰轰烈烈,没逃过杜鹃啼血,没走到白头偕老,好好的一对眷侣成为怨侣,云瓷眸光微黯,不知是为娘亲,还是为自己。
回家不过片刻,她便想姜槐了。
她全部的痴心都给了姜槐,惟愿姜槐不负她赤诚,惟愿姜槐能早一些回馈她的情。
阿瓷,你怪我吧!柳轩植半晌吐出这句话。
云瓷茫然的摇摇头:我怪你,娘能回来吗?你负了她,自有她怨你、怨你,你想从我这里解脱,身为娘的女儿,我怎能应呢?
柳轩植神色呆滞地望着她,恍惚的一瞬间他从阿瓷的身上看到了倾璇的影,尤其是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无奈,凉薄,带着淡淡不曾刻骨的恼,又云淡风轻的似乎下一刻就会心无芥蒂的笑出来。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上天为何要让他寻回女儿,十四年的挣扎反省还不够,往后的岁月,他要亲自在一对儿女面前赎罪。
这大概是倾璇想看到的。
既然负了她,就要承受负心的苦果。
他果断取下挂在腰间的三把金钥匙:其中一把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另外两把,是柳家半份资产,三把钥匙对应三座金库,阿瓷,收下吧,这本来就是你的。
云瓷瞥了眼金光闪闪的钥匙,她当然明白一旦伸出手,莫说这辈子,就算再来几辈子她都不需要再努力,养一个姜槐也好,养十个姜槐也罢,她都养得起。
可她不愿。
是呀,这本来就是我的,所以,等我功成名就那日,爹再给我吧。
你你喊我什么?柳轩植动容道。
爹。云瓷笑了笑:你难道不是我爹么?怎么,你不应?
应,应!好阿瓷,好女儿他手足无措地想上前抱抱女儿,最后碍于云瓷眉间依旧未散开的清冷,踌躇不敢上前。不过,能听到女儿喊他一声爹,这辈子也值了。
柳如岸急忙凑上前来:我呢?阿瓷,喊我阿兄啊!当年还是我教你怎么喊阿兄的呢!
这样啊。太久了,云瓷记不真切,仔细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笑意加深两分:大哥。
咦?怎么不喊阿兄了?
云瓷但笑不语。
这辈子,她只有一个阿兄。
回到闺房,谢绝任何人打扰,云瓷坐在窗前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风景。
她想姜槐,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爹娘年轻时候的爱情故事令她找不到安全感,若此刻姜槐在她身边,她想抱抱他,想问问他:有一天色衰爱弛,你呢,会不会负我?
她捏了捏自己的小脸,闭上眼几乎能想到姜槐听到这话后的反应。
为了验证一番,她提笔写信,交给念儿火速送到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