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怔在那很久,直到眼睛看得酸痛,她下马时膝盖发软,走出两步猛地跪倒在地:家呢?我的家呢?
云瓷紧紧抱着她的腰,眼泪也跟着落下来:阿兄,我还在我还在!
百里水泽,人烟罕至。
姜槐挣脱她,凄声道:不可能,我不信,我的家呢?这就是星沉谷,我不会记错!
她的指尖冰凉,不管不顾地往水泽走:爹?爹我回来了!娘?娘你在哪里?
云瓷任由她往水泽行,身子弯下,终于抱膝痛哭:阿兄
姜槐眼睛通红,一掌拍下激起无数水花,她的衣衫被打湿:家呢?爹娘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家没了,那我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继续往深处行,对于身后的呼喊置若罔闻。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嘴里嘟囔着:阿星,我是天才阿星啊,我怎么连星位都会辨错?家没了,爹娘也没了我呢?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陌生的星空下?我是谁?姜槐又是谁?
阿兄阿兄你回来!
撕心裂肺地呼喊声听得她心脏抽疼,姜槐茫然无助地回眸:阿瓷我没有家了我的家没有了
云瓷听不到她在说什么,起身随着她往水泽行:阿兄,别怕,我来陪你!
大悲过后,姜槐一脸木然,她嘴里快速道:我是星沉谷阿星,星沉谷乃道法圣地,我乃道子,如今天地道法还在,为何星沉谷会化作百里水泽?爹娘那么厉害,为何天空之上找不到他们的星?不我不信我不信!!
她发疯似地往前走,神情似癫若狂:我一定是记错了,这里不是星沉谷,我的家不在这里,对,我的家不在这!
她举目望向百里水泽,掩面哀哭:不在这里,又在哪里呢?
满心的孤独汹涌而起,眼泪蒙住视线,她仰头笑了起来:我到底是谁啊
阿兄?阿兄!云瓷一脚跌进水里。
姜槐动作迟缓地回头,在死意彻底席卷前,她看到水里挣扎的少女。
阿兄回、回来!
姜槐摇摇头:不不
她依旧往深处行。水没过她的腰身,身子慢慢下沉,这里是星沉谷,她敢拿性命发誓,这里就是星沉谷!
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家没了,她为何还要活着?她活着的理由是什么?
阿阿兄!
悲痛欲绝地喊声震得她胸口发胀、发麻,浑浑噩噩中,姜槐被她吵醒谁?谁在喊我?
她从水底潜上来,少女倒在水里再也没露头。
心口处那疼越来越强烈,姜槐眨眨眼,泪滑落脸颊:阿瓷
那痛搅得她霎时清醒:阿瓷!
一瞬间,她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慌张道:阿瓷,我去救你,别怕,我来救你!
晨光倾洒大地,水面波光粼粼。
费尽辛苦抱着怀里的人走出水泽,姜槐的眼泪不住地往地上砸:阿瓷,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能再没有你
从白日,再到深夜,云瓷被她的哭声吵醒。
篝火旁,她爱的人哭得肝肠寸断,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疼:阿兄
阿瓷?
姜槐蹭得站起身,快步走过来:阿瓷,阿瓷你还好吗?
她的指颤抖着搭在小姑娘腕间。
阿兄,别哭。云瓷温柔地揽过她的身子:我会心疼。别哭。
不哭,我不哭。姜槐忙不迭擦干眼泪:我听阿瓷的,我不哭!
眼泪止也止不住,云瓷无奈抬袖,呼吸透着虚弱:都说了会心疼,为什么还要哭?
姜槐双手紧紧抱着她,悲痛大哭:阿瓷!阿瓷我没有家了,我找不到家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还有我,姜槐,我是你的。
不,不!我不是姜槐,我是阿星,我是星沉谷的天才阿星!一口血骤然从她口里喷出来!
云瓷眼泪滚落在她唇角,看着怀里再次陷入昏睡的姜槐,她道:睡吧,阿兄。
从衣袖里取出药瓶,想了想,云瓷服下绿色小药丸,抵在舌尖温柔地撬开她的口,一点点将药送进去。
篝火燃了一夜,姜槐始终未醒。
如此,三日已逝。
今夜无星无月,棋道山护道使者于暗夜现身:山主,查到了。
云瓷坐那不动,事到如今,她竟不敢去动那隐约的真相。
使者默然退去,隐在暗地继续护卫。
风从窗子吹进来,不知过去多久,云瓷看了眼昏睡在榻的人,起身走到桌前。
锦盒被打开,她长吸一口气,抖着手鼓起勇气展开那段过往。
棋道山送来的消息很简短,短到能令人一目了然:
星沉谷,至尊无极,道法圣地,五百年前,全谷覆灭!
第095章
五百年, 归来已是沧海桑田。
云瓷握着那一指宽的纸条,泪从眼眶滑落。五百年她与阿兄之间竟隔了五百年!
天才阿星,星沉谷阿星,见识了她的邪气和傲气,见识了她站在百里水泽前的崩溃赴死,云瓷终于得以窥见姜槐内心的伤疤, 仅仅是这冰山一角, 就足够她呼吸难继。
她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姜槐是如何坚持下来,没有办法去想象经历过世间极致的悲痛后, 再面临生母抛弃时的绝望。
阿兄没有家了, 隔着五百年她投胎转世而来, 再次被亲人抛弃
云瓷的心有那么一霎痛得想死。
秘密果然都是用血泪浸泡成的,也无怪当年初遇时,阿兄眉间笼罩着散不开的阴郁。
她死死捏着那一纸真相,守在榻前压抑悲哭。不知哭了多久, 她竟越想越难受。
她认识的阿兄, 阳光爽朗有着世间最明媚的笑,可明媚背后,却教人如此心疼。
她心疼姜槐,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心疼姜槐。
心疼她的过去, 更心疼她的现在。
躺在榻上的人手指微动, 缠绕在耳畔的细碎哀哭急得她不得不从噩梦里挣扎醒来。
姜槐缓缓睁开眼,嗓音微哑:阿瓷
云瓷身子一震,快速将纸条塞进袖口, 她转过身来急急走过去:阿兄?阿兄你醒了?
姜槐茫然地眨眨眼:醒了。
看到小姑娘哭红的眼,她心疼得眉毛皱在一块儿:怎么哭了?不要哭。
她牵过小姑娘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她的指尖:心好疼,不准哭。
云瓷崩溃地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