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参拍了拍她的肩,说道:等你味觉恢复,我研制出遏制你蛊毒的法子,我不再限制你去哪。你就再在这里等一段时日可好?
苦缘忽然开口道:小施主,人死后,亡灵要在死去的地方徘徊一段时日方才离去,小施主不愿在这里多陪陪蔺施主么?
清酒看向说话的大和尚。大和尚方面大耳,微低着头,光圆的头顶有九个戒疤。他慈眉善目,声音温厚。
她不是信神佛的人,但大概是心中也祈望如此,便信了苦缘的话,愿意再留在虚怀谷一段时日。
这一段时日里,玄参费心治疗她的味觉,清酒对待治疗却十分消极。
清酒的药自那天后都是其他的弟子来送,但她总能看到那姑娘的身影,不是趴在门边偷看她,便是趴在院子墙上。
她本来无心理她,那一天玄参来给她针灸,她多嘴问了一句。
玄参笑道:轻言她还没出过谷,相处的人一直是谷中的弟子,她第一次见到谷外的人,还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因而对你感兴趣,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清酒什么也没说。
这日玄参给她针灸完后,她便觉得有些不同。
玄参随手取来草药一试,她含在口里,甘甜过后,便是一阵湿苦。
这些味道,是她从不曾感受过的,她愣愣的嚼了一嚼,吞咽了下去。
玄参的医术当真了得,她这味觉困扰了她爹娘许多年,他却区区一月便治愈了。
玄参问道: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这个味道。
玄参笑道:你能尝出不同就好,日后吃的东西多了,你就明白该怎么形容了,你饿不饿,想不想尝些点心之类的。
清酒一呆:不用了,多谢。相比于玄参的欣慰,她显的格外失落,好像并没有治愈顽疾,反而加重了一般。
玄参知她心中郁结,所以闷闷不乐。
他医术虽然精湛,终究只能医人,不能医心。
他摇摇头,吩咐她好生休息便离开了。
夜里,玄参那里又送了药来,说是为了巩固她的身子。
清酒坐在走廊上,穿着薄薄的单衣,赤着双脚,露出纤瘦雪白的脚腕。
她看到院门边出现的熟悉身影,那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她叫道:你进来罢。
那人身子一缩,只露一双眼睛瞅着她,好半晌才走了出来。
清酒估摸着是上次吓着她了,她见了自己这样害怕。
清酒手里端着药碗,望着她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那人木着一张脸,清酒若不是从别的弟子那里听说她不同常人,一向没什么表情,还要以为她是生气了,将那事记在心底了。
你找我有事么?
那人看了她一会儿,仿佛才明白过来她的话,摇了摇头。
随之而来的便是两人间长久的沉默,月色雪白,四下里蝉鸣不止。
清酒拍了拍身旁,说道:你坐着罢,总是仰头看着你很累。
那人走过来坐到她的身旁。
你是叫轻言?
莫轻言。
我叫我叫清酒。
我知道。莫轻言点了点头,她有些紧张,拽着衣角,若是白桑在这里,她就看的出来。
这谷里的人都不大喜欢莫轻言,现在虽不排斥她,却也不亲近她,不冷不热的。
虽有白桑和玄参在,与莫轻言年龄终究差距太大。
清酒过来之前,玄参就收到了信,告诉莫问,说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要到谷里来治病,这孩子性子随和,或许能与你成为朋友。
因而莫问期待着,紧张忐忑,想着该怎么与她相处,带她去花田,带她去秘籍阁,带她去后山,虚怀谷里有什么好玩的,稀奇的,她细细想着,直至清酒到来。
你是什么时候拜玄参谷主为师的?
莫轻言回想了一下:很久以前。
你的父母呢?
莫轻言摇头:不记得了。
清酒喝了一口药,啧舌道:好苦啊。
药都是这样的。
清酒拇指摩挲着碗口边缘,没有答话。
明月圆润,没有一点缺口。
清酒怔怔的望着碗中药汁倒映出的月亮,她出神道:我家里有一百来口人,我也要不记得他们了,都好久了。
怎么有这么多,比虚怀谷里的弟子还要多。莫轻言口气显得很惊讶。
清酒回过头来,嘴角一弯,淡淡的笑了。
好看,但是凄凉。
莫轻言懵然,不能明白这笑的意思。
待到后来想问,清酒已在那天晚上她归去后,偷偷的离开了虚怀谷。
自那以后,至虚怀谷往东南一路,传言有一名少年杀手,专杀匪盗、奸贼,手段之残忍,见者骇然。
云梦大泽入秋之后,时常下雨,雾气缭绕,秋凉一起,迷离萧瑟。
清酒穿着草鞋,浑身粗布衣裳,背上斜挂着一只罐子,手边放着剑。
她坐在人家家宅台阶前,望着滴水檐,看那一滴滴水滴落下,滴咚滴咚。
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茫然。
四个男人走过来,腰边挂着刀,凶神恶煞。
一旁的摊贩直往后缩,恨不得躲到墙里边去。
对面一人靠着墙正睡着,一身黑衣,用草帽遮住了脸,身旁放着根长棍,似乎是找不到客栈的旅人。
四人围到清酒跟前,将她上下打量许久。
一人啐道:老幺,你他娘认错人了罢!这分明是个女娃娃,怎么可能是杀了老五老六的那个混账小子!
另一人已经拔了刀:老大,我怎么可能认错这张脸,就算认错了这张脸,也不会认错那把剑,就是她!
喂,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清酒抬起眼皮,音色懒散:你们是一伙的?
我们大哥问你话呢!
老幺不可能认错,这小东西这么嚣张,先断了她手脚再说,其余的慢慢问就是。
我说大哥,仔细瞧瞧,这姑娘长的真俊啊,不如咱们
话没说完,忽然间那人觉得下巴颏一阵刺痛,垂眸一看,寒光直袭而来,他慌忙躲避,踉跄着坐倒在地上。
这才看清是这少女出剑了,另外三人纷纷拔刀,向她攻来。
雨后的街道行人本就少,见到有人生事都躲得远远的,刀剑相交的铿锵声整条街清晰可闻。
别家院内的枝叶越了墙,雨水将枯叶压的低垂,莹润的水珠垂在叶尾,直到地上闷的一震,那水珠滴落在地。
清酒将砍入肩头的刀拔出,随意的往四具尸体中一扔,弯着身子用脚旁人的衣裳擦了擦手上的血,又在四人怀里一阵摸索,摸出了一袋碎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