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衙役爬起身,就觉着自己腿都有些发软,一边往外走一边心说:乖乖隆地咚!这两天的经历,简直够我吹一辈子了,不但亲眼见过皇帝,如今竟然还能来和他禀报事情,还能经历这样大的案子,堂上的主审官是皇帝,大案子的幕后主使者还来投案了,那么年轻的一个人啊,眉眼都清俊的和神仙也似……老天爷!我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运气?一面想着,就出了大门,看见台阶下那个平静俊秀的少年,衙役冷如铁石的心肠也不由颤了颤,放轻声音道:“皇上宣你进去呢。”程启点点头,拾级而上,衙役怔怔看着他,忽然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低声说道:“你说话软和些,咱们皇上是个明君,对谁都一视同仁,若你真有苦楚,说出来,他许是会为你做主。”程启对扬州的官差没什么好感,却没料到自己遇上的这个竟会对他释放出善意,因愣了一下,接着扭头微笑道:“多谢差大哥。”说完迈步进门,看到那些站在大堂上瞪圆了眼睛的盐户,他心中有些惭愧,低声道:“对不起刘大叔,小子辜负你们的好意了。”“你……你……”为首盐户的声音都颤抖了,眼泪簌簌落下,忽听身后秦知府大叫道:“不许串供,那个投案的,圣驾在此,你还不过来参拜?如此藐视君王,乃是重罪。”程启看向秦知府,冷冷道:“重罪又如何?小子家人死绝,生无可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了。”“你……皇上……你看他如此大胆……”秦知府今日接连撞墙,只气得眼冒金星,连身子都颤抖了,却见程启撩开衣襟跪下,沉声道:“草民程启,拜见皇帝陛下。”谭锋上下打量了程启几眼,面上虽不为所动,心中也惊异于对方的年龄和容貌气质,沉吟片刻,方淡淡道:“你说你是指使盐户们杀害陈亮及其仆人的凶手,可有证据?”“启禀皇上,草民可以将昨晚安排以及用意全部复述,不知这个算不算是证据?”“皇上,皇上,不……不是他,是我们自己做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求皇上不要牵连无辜……”程启亲自赶来自首,盐户们自然就知道,他先前所说什么“远走高飞”之类的话都是假的,这少年分明从一开始就心存死志,除了为父母报仇,肯定还存了替他们脱罪的心思。“住口,是否无辜,朕自有判断。来人,带他们下去。”“皇上……皇上”盐户们七嘴八舌叫嚷着,但没有用,很快他们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捂住嘴巴拖了下去,这里谭锋便看着程启,沉声道:“你为何要指使盐户们杀害陈亮及其仆人?又是如何策划了这一起谋杀案?都给朕从实招来。”第二百二十二章 男儿担当程启跪在堂上,慢慢挺直胸膛,头却依然微微垂着,沉声道:“回禀皇上,陈亮和其管家为了一幅字画,杀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那些盐户皆是被我利用,才会冲动之下鲁莽行事,恳请皇上看在他们苦不堪言的份儿上,法外开恩。”说完深深磕下头去,却听谭锋冷冷道:“陈亮杀你全家,是你亲眼所见吗?那他为何单单留下了你的性命?”真龙天子发威,非同小可,连秦知府以及满堂衙役官差,听见这话都忍不住额头冒汗,程启却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低眉垂眼,沉着道:“案发当时,草民正随先生在外游学,并不在家中,是回来后才知此事经过。”“既然你当时不在现场,又怎知杀你全家的是陈亮?”谭锋声音更冷,却听程启平静道:“皇上有所不知,那陈亮先前得知我家有一副唐代吴道子的真迹后,三番两次遣人来强买,我父亲始终没答应,这事草民在家时就已知晓。只是万万没料到,那陈亮数次强买不成,竟会丧尽天良,下此狠手。”谭锋皱了皱眉,心想这事儿有些不通。屏风后的宁溪月也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如果陈亮真的心狠手辣无所顾忌到这种地步,早就该下手了,哪有强买数次不成才下手的?”程启大概也知道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他却不肯再发一言,一时间,大堂上陷入沉默。谭锋和秦知府沉沉看着他,他就只是鼻观口口观心,表现出一副“必死之人无所畏惧”的态度。“你全家被杀,朕也同情,只是你这报仇方法太过草率,只因陈亮数次强买不成,就一口咬定是他杀了你全家,这实在不能令人信服。朕观你昨夜行事,心思着实缜密,其中种种,不必细说,你我心知肚明。所以……你可是还有什么苦衷?不妨说出来,朕会酌情考虑。”谭锋却又忽然放缓了语气。昨夜之事,细细思量,他觉着有些意思,又见程启年轻稳重,不由起了惜才之心。至于陈亮,如此恶贯满盈之人,死就死了,哪里值得他多问一句。却不料程启沉默了一瞬,仍是咬紧牙关道:“启禀皇上,草民无话可说,但求速死。”“你这人,看着精明,怎么冥顽不灵……”于得禄明白皇帝心思,连忙在旁边帮腔,不等说完,就见谭锋摆摆手打断他,他偷偷看向对方,就见谭锋双眉紧锁,似是在思考什么,于是立刻放轻了呼吸,唯恐打断皇上思路。大堂上再次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一个衙役站了出来,小声道:“回皇上,小的……小的肚子疼,要……要如厕。”“混账东西……”秦知府眼睛一瞪,就要骂人。谭锋看向衙役,见他竟抬头热切地看着自己,这实在不合常理,微微一想便明白了,点头道:“人有三急,罢了,你去吧。”“多谢皇上。”衙役连忙跪下磕头,接着站起身就跑,然而却不是跑向大门外,而是往后堂侧门跑去,仿佛是要去后院。宁溪月和张宁就坐在屏风后,哪里容得外人去看?于得禄正要阻止,就听谭锋咳嗽一声,仔细一看,皇帝微微摇了摇头,于是大内总管会意,忙也悄悄跟了出去。这里谭锋便对秦知府道:“此案甚是复杂,朕还要仔细斟酌,先退堂吧,暂时将程启收押,不许用刑虐待。”“啊?啊……是是是。”秦知府脑门上又出了一层汗,暗道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案子不已经水落石出了吗?怎么皇上还说复杂?哪里复杂了?冤有头债有主,这程启没有证据胡乱杀人,判他个死刑不就完了?就算皇帝怜悯那些盐户,不想杀他们,那稍稍惩戒一下,安抚其他盐商就是,反正主谋都投案来了。满腹狐疑却不敢质问,秦知府自家知自家事,他屁股下面还一堆屎呢。这会儿只想烧香拜佛,祈求皇上能忘了这一层,不然若因此命情报司好好查他,那他可真是死路一条了。“皇上,这事处处透着诡异,那个程启既然都招供了,又存了必死之心,为何说话吞吞吐吐,不肯将实情吐露出来。”谭锋回到后堂,宁溪月立刻跟上前去,见她喋喋不休的追问,皇帝陛下不由莞尔一笑,坐下端起茶杯,淡淡道:“你问我,我问谁去?”“问程启啊,话说一半藏一半几个意思?您可是天子,连句完整实话都听不到,这像话吗?”宁溪月在谭锋对面坐下,就见皇帝陛下啜了口茶,悠悠道:“朕猜度着,那程启之所以言辞闪烁,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隐情苦衷。不过没关系,不是有个衙役站出来了吗?朕已经让于得禄跟上去,应该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哇!”宁溪月立刻星星眼:“原来一切都在皇上掌握之中。臣妾就说嘛,那衙役明明看见竖起了屏风,该知道这后面坐着人,怎么还偏偏从我这里跑出去?原来果然是有用意的。”谭锋摸摸下巴,喃喃道:“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吗?我不这么觉着。那个程启,溪月你就不觉得眼熟?朕看他总有几分面善,只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咦?皇上觉着他面善?”宁溪月一愣,旋即看向身旁站着东张西望的张宁:“小宁说那程启就是当日陈府门前的乞丐,臣妾还不信,可既然连皇上都觉着面善,难道真被他说中了?”“着啊。”谭锋将茶杯放下,笑道:“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我,难怪朕觉着他面善,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如今想来,他的举止身形,分明和那乞丐无异。只是当日那乞丐脸上全是黑灰,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咱们又隔得远,所以朕就说,这张脸分明极为陌生,可怎么就是觉着熟悉呢。”宁溪月张口结舌,好半晌,忽然看向张宁,喃喃道:“小宁还没看见程启,就得了这样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