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大哥大嫂,小妹,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件事,那陈亮已经被我设计害死,苍天有眼,总算让我替你们报了仇。”跪在两座墓碑前,程启默默为墓碑除去周围刚长出来的杂草,之后将祭品一样样摆在墓前,又详细地说了下自己设计害死陈亮的过程,说完了,天色便已近晌午。“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青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将瓶中酒尽数洒在地上,接着将酒瓶子向旁边一抛,站起身走上前,细细抚摸着墓碑,轻声道:“爹,娘,儿子很快就会下来陪你们,那些盐户虽然本就要做这件事,可若不是我从中指引,他们未必会起事这么早,也未必就做得成。如今圣驾在扬州,但愿皇上能在了解盐户的苦难之后,以我一命,换他们平安归家。你们在奈何桥上,且等我一等。小妹,你和大哥大嫂还有爹娘在一起,不要怕,二哥很快就会来,到时候那些鬼差由我来应付,下一世,咱们再做一家人。”说完看了看旁边纸钱,确定已经烧尽冷却,他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么多人?真的是整整齐齐,一个都没跑掉?怎么想的?”扬州知府的大堂上,靠着通往二堂的侧门放置了一架屏风,此时宁溪月就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张宁坐在她旁边的小马扎上,目光炯炯看着屏风外的人影幢幢,显得无比认真。听到扬州知府说杀死陈亮及其仆人的凶手已经全部落网,一个不漏,宁溪月不由吃了一惊,再看堂上站着的二十多人,她心里更是泛起了嘀咕,小声道:“这该不会都是顶罪的吧?”张宁摇摇头,也悄声道:“盐户们都是苦命人,哪里有钱买其他人为自己顶罪?这都是那些富贵纨绔才会玩的把戏。”“也对啊。”宁溪月点点头:“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从容?他们不知道这是死罪吗?论理,既然做下了这样事,又没有顺便揭竿而起,那就该跑啊,能跑一个是一个,怎么就这么轻易等着官府将他们一网成擒呢?”张宁目光闪闪,轻声道:“可我觉着,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当今太平盛世,揭竿而起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响应,一旦被剿灭,就只有抄家灭族的下场,可现在他们杀了陈亮,皇上又在这里坐镇,一旦盐户被层层盘剥的苦难上达天听,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咦?”宁溪月惊奇地看着张宁:“行啊我的弟弟,怎么忽然就这样精明了?明明之前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呃……”张宁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嘻嘻笑道:“当然是因为姐姐和皇上教育的好,所以对这些事我也就一知半解了啊。”“我和皇上是这样会调教人的吗?”宁溪月眨巴眨巴眼睛:“难道我们俩上辈子都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教师?”张宁好奇,就见宁溪月挥挥手道:“就是私塾先生,教书育人的。”在她和张宁说话的同时,堂上参与了杀陈亮的盐户们已经痛快认了罪,并表达出悔过之意,这态度甚至都出乎了谭锋的意料,他和秦知府彼此看了一眼,方沉声问道:“你们如今既有悔过之心,为何杀人之时没有半点恻隐怜悯之情?”“回禀皇上,草民虽有悔过之心,但那只是因为这罪行让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可若是事情从头来过,草民依然会砍下那一刀。皇上,扬州盐户的日子太苦了,已经快要活不下去。草民手上只是沾染了陈亮的鲜血,可那陈亮,他的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他在扬州横行霸道二十年,逼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草民不杀他,我们这些盐户迟早会被他逼死,反正我们死了,自然还有新的盐户来为他做牛做马,直到被压榨而死……”“是啊皇上,那陈亮委实罪有应得,我们不杀他,真的活不下去啊……”“皇上,我们是盐户,可我们这些人,一年到头,连一斤盐都吃不起啊……”领头盐户开始揭露陈亮的罪行之后,立刻群情汹涌,跪在堂下的盐户们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中年汉子和青年人,此时想起自己过去所受的苦难,想起那些在他们面前活活累死的朋友邻居,尽皆痛哭失声。第二百二十一章 投案自首谭锋冷冷看了秦知府一眼,就见这胖知府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忽地大声道:“你们……你们这些刁民,休要散播谣言,须知欺君之罪,罪当凌迟,你们给我想清楚,不要以为在这里哭一哭,皇上便会法外开恩……”“凌迟又如何?反正早晚都是个死。”带头的盐户怒目看向秦知府,猛地将身上褂子敞开,大叫道:“你看看,看看我这身上还有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这都是陈亮那些狗腿子用鞭子打出来的,我们不到五更就要到盐场,一干就是一天,早晚不过一碗稀粥,只有中午才有两个窝头果腹,中间连喘口气的空儿都不给,但凡手脚慢一点,就是一顿鞭子。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这就是我如今的皮肉,知府老爷尝过鞭子的滋味儿吗?尤其是带着盐水的鞭子,是什么滋味儿你知道吗?”“盐水?”谭锋的眼睛猛然一眯,身旁于得禄立刻凑过去沉声道:“皇上,就是监牢里,这蘸了盐水的鞭子,那也算大刑了。”谭锋面色更冷,看向秦知府沉声道:“朕问你,盐户们被如此对待,你知不知情?”“回皇上,臣不知情啊。”秦知府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话音未落,就听带头盐户大叫道:“你胡说。这些年来,哪一年没有被陈亮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来府衙告状,结果又如何?知府大人可曾问过一句半句?最开始还肯装装样子,到这两年,连装样子都没有了,倒是那告状的人,下场凄惨的,家破人亡;下场好一些的,或横死或残疾。这都是谁干的?知府大人心里真的不清楚?”“你……你们……休得胡言乱语,随便攀诬。”秦知府也急了,脸上汗水滴落在地上,他转向谭锋,高声叫道:“皇上,别听这些刁民的,他们为了给自己脱罪,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秦知府的意思是,这些伤也是他们自己干得?目的就是为了诬陷陈亮?”谭锋冷哼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抵赖狡辩,这秦知府不但是坏,更是愚蠢透顶。盐户们见谭锋训斥秦知府,立刻精神大振,心中暗道程启果然料事如神,一边猛地磕下头去,悲呼道:“求皇上为我们这些可怜的盐户做主啊!”“你们的苦处,朕会调查清楚,那些大盐商是如何行事?朕也会调查清楚。现在朕只问你们,杀陈亮,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谭锋的声音淡然沉着,透着一股为帝王者高高在上的冷漠,顿时就让盐户们心中一跳,接着那为首盐户急忙大叫道:“皇上,没有谁指使,是我们自己……”“你可想清楚了。欺君之罪的后果,刚才秦知府已经同你们说过。”谭锋目光灼灼,沉声道:“挟无边怒火恨意闯进陈府,却是进退有度,手上不沾无辜之血;粮草付之一炬,金银财宝却分文未动。如此缜密安排,朕不相信是出自你们的谋划。到底受谁指使,还不从实招来?朕或可看在你们饱受陈亮欺压,又被借刀杀人的份儿上,法外开恩。”“咦?”宁溪月眨了眨眼,对张宁小声道:“你听皇上的话,竟然有主使者。”“这些盐户都是贫苦人,大字不识一箩筐,肯定做不出这种安排了,所以皇上说得没错。”张宁看向谭锋,心中也是暗自佩服,再转头看看宁溪月,就见她若有所思道:“没错,之前我们就说这事不对劲儿,这些盐户心中积压了太多仇恨,怎会如此克制?如今看来,这都是他们背后主使者的功劳。这么说的话,这幕后之人心地不错啊,应该也是被陈亮害过的,就和元度一样。”“姐姐还记得当日陈府外那个乞丐吗?”张宁眼神闪闪:“我觉着幕后主使者就是他。”“噗咳咳咳!”宁溪月一不小心被口水呛到,猛地呛嗑起来,一边瞪了张宁一眼:“别瞎说,乞丐就是没事儿去蹲了一阵子,怎能将这样一口大锅扣人家脑袋上?虽然幕后主使尚有怜悯之心,但是这样重的罪行,法外开恩也有限,就算有苦衷,皇上怜悯,多说不秋后问斩就不错了,终身监禁或者流放三千里之类是必不可少的。”“我只是说说而已,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张宁微微一笑,心想你还是生在富贵乡,不懂这民间的勾当,当日那乞丐明摆着就是去踩盘子的,说不定你和皇上往那儿一站,人家就对你们的身份心里有数了,这才会有昨晚的杀人放火行动。不简单啊,看那人年纪轻轻,比我大点也有限,但是真的不简单。这里谭锋追问主使者的下落,盐户中就有人露出犹豫之色,显然内心动摇,然而为首的盐户却是一口咬定所有行动都是自己安排筹谋,其他人以他马首是瞻,也就不敢说出程启。别说这些盐户,就连多少狡猾如狐的臣子勋贵,在这位年轻天子面前都吃了不小的亏,谭锋又岂会被他们给蒙骗过去?只是他也懒得再逼问,看出有的人动摇,便命人将所有人隔离开来,单独审讯。这一招大大出乎了盐户们的预料,为首盐户立刻就有些慌乱,面色难看地看向其他人,他沉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自己做下的事,一定要自己扛,莫要牵连无辜,你们不许……”“住口,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儿串供不成?”秦知府大叫着打断了他的话,到底当官这么多年,对一些事还是有着基本判断的,知道这事靠盐户们,绝对不可能完成的这么好,此时他真恨不能一口一口咬死那个幕后主使的人,若不是对方,自己何至于遭此无妄之灾?这下好,经此一事,估计脑袋上这顶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几个衙役走上前,就要将盐户们带去后堂单独审问。恰在此时,只见一个守门衙役飞奔进来,跪下颤声禀报道:“启禀皇上,外面……外面有个年轻人,说……说是来投案的,他说……说昨晚陈家的杀人案,皆是由他策划而成。”这句话宛如一块巨石,落入湖中激起千层浪,就连谭锋都愣了一下,接着方沉声道:“宣他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