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星光黯淡,黑雾迷蒙,马蹄声被呼呼风声掩盖,只有赶车的车夫在黑雾中时隐时现。“孩儿乖,娘会把你的心找回来的,乖!”轻缓诡谪的女声幽幽,叫夜行山林之人不寒而栗,对浩大的车队避之不及。“爷,前面有客栈,可要落脚休息一夜?”车夫被马车内传出的声响吓得头皮发麻,却还是不得不出声询问。“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行赶路。”凤阗言罢,以茶盖拨去浮叶,细细品着新采的毛尖茶。马车“碌碌”前行,不多时停下,能听得马车外众人的忙碌声,旋即是余老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先进去打点一番,老夫同殿下稍后再进去。”“是,余老!”一众人等应声退下,周围霎时安静下来。风将帘子吹开,穿透林子的鬼嚎声被带入,昭示着隐隐杀机。凤盈像是觉出了什么异常,停下逗弄木头人的动作,抬头茫然地看向凤阗,呐呐道:“大哥有心事!”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凤阗一惊,看她的神色起了变化,眼底宠溺消失殆尽。“大哥可是做了对不起盈儿的事?”没等对方回话,凤盈再次开口,声如惊雷,击溃这暗夜中的虚假平静。“盈儿可是恢复了?”看着似疯癫似清明的女子,凤阗试探道:“你怀中抱着的是什么?”“大哥净说些胡话,这是你的外甥啊,你不认得了?”凤盈说着,将怀中的小木人递上,含笑道:“大哥你也抱抱,孩儿他没有心,要有人抱着才能暖和。”“好!”将小木人接过,凤阗像模像样地抱住。“大哥,孩儿的心不见了,你定然很忧心吧!”凤盈扁扁嘴,模样颇为委屈:“爹也真是的,要借走孩儿的心也不同我说声,叫我好一通惊吓。”“是啊,大哥很忧心!”凤阗笑笑,有些心不在焉地偏过头,透过被风带起的帘子不知在瞧些什么。凤盈口吐诡异骇人的言语,也不期盼对面的男子搭话,就这么诉说着,声音幽幽,被风带向四处。良久,一只与年岁不符的柔嫩大手伸入,手上是一碗墨黑的汤汁,散发着热气和浓郁的怪味。见到那东西,凤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接过后往凤盈面前一递,柔声道:“盈儿,来,把这喝了。”“什么东西,好臭啊!”以袖掩住口鼻,凤盈拧眉,身子朝后一缩,避开他的大手。她的神情动作满是抗拒的意味,但凤阗哪里允许她这般,当下绷紧脸,声音也变得阴寒:“盈儿!”“不喝!”凤盈用袖子将头脸遮住,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隐去,好叫对方瞧不见自己。“盈儿!”凤阗伸手去扯她,奈何对方神力无穷,动武她根本吃不得亏,当下只得转变对策,哄劝道:“盈儿乖,这是补药,喝了对身子有益,快喝下,等凉了可就无效了。”“盈儿没病,盈儿好得很!”凤盈执拗地将自己缩马车的角落里,无论对方怎么哄,就是不愿对那难闻的药汁下口。“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白芷的孩子着想,现下他们的娘亲没了下落,只能倚靠你这个做姑姑的,你要是倒下了,那两个孩子可怎么办?”无奈之下,凤阗使出了杀手锏。“……”马车内陷入沉默,遮面的袖子慢慢放下,露出一双天真的眼。凤盈呆愣愣地看了凤阗半响,乖乖伸手将药碗端起。药汁离她越来越近,在凤阗期待的目光中,瓷碗停在她的唇边。“大哥,真的好难闻啊,盈儿能不喝吗?”凤盈扁扁嘴,模样颇为委屈。“盈儿,大哥是为你好,你不相信大哥吗?”凤阗说着,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柔声哄道:“快喝了吧,等喝完睡一觉,白芷就回来了!”“当真?”凤盈眼前一亮,头一扬,“咕咚”“咕咚”地将墨黑的药汁吞入腹中。从始至终,凤阗都没有阻拦,他就这么神色温柔地看着她,唇角的弧度慢慢向上扬起。“大哥,盈儿喝完了!”将瓷碗往矮几上一放,凤盈咧嘴,忽然开口道:“大哥,这么多日过去了,你可有二哥的消息?”“凤陟?”凤阗眉头一拧,马车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侍卫略显慌乱的声音:“爷,情况不妙啊,凤陟一行根本不在洛朝,而是被人藏在了凤朝,而且……而且……”“而且什么?”看着笑容天真的女子,凤阗的心一点一点向下沉去。“据暗卫来报,白芷她抱着一双儿女,模样看着正常,而凤陟则和她一起在院中逗弄孩子,周围还有许多高手保护。”侍卫声落,忽的发出一声倒地的闷响,周遭顿时陷入沉寂。“白芷的孩子没死?”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巧笑嫣然的女子,凤阗凤眸瞪大,面容在这一瞬间有些微扭曲:“盈儿?”“大哥,你的侄儿侄女活得好好的,你可感到高兴?”眼底的天真单纯褪去,凤盈清冷一笑,背靠马车壁,就这么拿眼看向对面失措的人。“你……”扯动唇角,凤阗除了这个“你”,再也吐不出第二个字。“大哥,听说半月前大嫂为你诞下麟儿,生得很是康健,大哥可觉得他同盈儿被剜心的孩儿生得极像?”朱唇微启,所吐之言寒人骨髓。“你这是什么意思?”凤阗木疵欲裂,双手猛然拍在矮几上,忽的勾唇,冷笑道:“凤盈,麟儿远在翎城,那是本宫的势力范围,你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大哥应该猜到的,余老是盈儿的人!”看着面前故作冷静的男子,凤盈心中无半分温情,薄凉道:“孩子刚出生时,余老可是说了孩子的身体底子不大好,抱去调理了两日?”原本凤阗不相信余老是她的人,但听得后半句话,面上的平和再也维系不住。半月前德贤郡主为他诞下长子,哭声震天,百官朝贺,唯独余老一人看着麟儿直摇头,说孩子受了寒气侵身,需要带走好生调理几日,而两日后他离开翎城,孩子一事也就没再过问。“大哥,盈儿不是故意叫自己的侄儿被剜去心脏的,毕竟爹的举动你都不晓得,更别说是盈儿了!”朱唇吐露出剜心之言,凤盈扯动唇角,满不在乎道:“其实盈儿是相信大哥的,相信大哥不会对自己的外甥做出恶事,所以便调包了两个孩子,没想到,是盈儿错算了!”“你……”凤阗气急,胸腔剧烈起伏,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嗤笑道:“盈儿,你用来骗大哥的伎俩未免也太小儿科了,有媚娘在,你根本不可能将孩子调包!”“主上,一切准备就绪!”帘子在这一刻被掀开,媚娘娇娆的面容出现在二人眼前。瞳孔不断放大,凤阗眼中有着不可置信,更多的则是惊恐和痛恨。“大哥,现在你相信了?”素手一挥,媚娘退了下去,凤盈把玩着身旁的小木人,唇角的笑阴冷渗人:“大哥曾告诉盈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对心思丑恶之人最好的报复,盈儿将孩子换成自己的侄儿,不是为了加害他,而是将大哥欲施加给盈儿的痛苦全数还给大哥!”“好!好!好!”凤阗咬牙,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胸腔有气血翻涌,旋即呕出鲜血。他不爱德贤郡主,但那是他的孩儿,他的长子,他从未想要加害过自己的孩子,可如今,竟是自食恶果。“大哥的承受能力可真强,竟然只是小吐了一口血!”在对方几欲吃人的目光中,凤盈耸肩,讪笑道:“大哥方才猜得没错,小侄儿他还好好的,现下正在翎城,许是在德贤郡主怀中,也许是在奶娘怀中,虽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件痛快事,可盈儿还没丧心病狂到对无辜的孩子下手!”“那个被剜心的孩子就不是无辜吗?”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凤阗森森然看着她,讥嘲道:“盈儿,你同大哥是一样的,你不也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吗?”“没想到凤朝太子凤庭旭是如此悲天悯人的大善人!”凤盈反唇相讥,对眼前之人称呼生疏。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她的大哥凤阗,那个曾对她无微不至的大哥已经死了,在他对她下最后死手的那一刻,在他死不悔改的那一刻。“难道不是吗?一个鲜活的生命因你而陨落,为了权势,你不也变了模样,有何资格来苛责本宫!”想到那个被剜心而死的孩子,凤阗不住冷笑:“为了今天,你设计叫邱遇白将白芷撞得早产,如果不是运气好,只怕她会一尸两命,这便是你的仁慈?盈儿,你瞧瞧现在的自己,现在的你还配被人捧在手心吗?”“配与不配,不由你凤庭旭决定!”探手取下男子腰间的玉箫,凤盈抚着上面的纹理,轻声道:“你可听说过庄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