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陵再次见到朔烬的时候, 发现对方脸色古怪,耳尖通红,似乎在极力忍耐, 又像是难以?启齿。朔烬没有看他,径直略过人,朝前?走?去:“启程。”
截川处于人界, 以?修士脚程半日可抵。炼心宗覆灭一役,四门十三宗尽皆前?往,沉陵仍有记忆,因而?御剑带路。朔烬沉默地跳上飞剑, 负手站在剑尖处,不去看坐在剑柄处的沉陵。
“小烬。”
朔烬含糊地应了声。
沉陵道:“先前?短暂交锋,那人修行?阻滞,若正面?遇上,他不是你的对手。”
朔烬没说?话?。
沉陵斟酌片刻:“这一路你闷闷不乐,是在担心?”
朔烬瞥他一眼:“谁闷闷不乐了?”
沉陵便?静静看着他。
朔烬沉默, 重新背过身,没好气道:“御你的剑, 本尊好得?很。”
——就是没忍住好奇,作死打开镜子看了个后续。
他抿了抿嘴, 想?到所见情景, 心里不住腹诽。
什么剑道尊君, 平日里装模作样, 背地里趁他病了占尽便?宜。要不是他有压床底的宝物,估计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
就算……就算是他主动扑过去的, 但这不影响他迁怒!
失魂症,一定得?解, 急得?很。
苍狼大王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炼心宗藏于截川中?心,外有三座高山,前?有两川汇聚出的一片内湖,再辅以?阵法玄术,自成一方隔绝小世界。不过随着宗门覆灭,那些阵法早已被毁,只留下几处残阵废墟,驱使不动了。
飞剑贴近水面?。
“嘶,水好脏。”朔烬嫌恶地瞥了眼污浊的湖水,悄悄挪了挪脚,站到剑身中?央。
沉陵:“炼心宗以?活人试炼,尸体污血都被沉入湖中?。”
朔烬听?得?直皱眉:“这种鬼地方最易生怨灵。他们未免太心大了。”
找个坑填埋了,都比一股脑儿抛尸沉湖来?得?稳妥。
看这湖如今的景象,八成是闹过鬼了。
沉陵:“我初来?时,这湖上有三重阵法,一为障目,二为敛息,三为镇怨。湖下百千鬼魂聚成鬼王,被这三重阵法牢牢束缚,我与它做了笔交易,替它破阵,它则为我引路。”
朔烬:“做恶事?还要遮遮掩掩,也不嫌麻烦。”
三重阵法下,想?来?百余年前?的湖泊在外人眼中?还是一方澄澈美景,加上那三座高山,炼心宗算得?上是“山清水秀”了。
“你先前?说?清鸿崖前?人极擅阵法……你说?,他们到底是何时勾搭成奸的?”朔烬感兴趣地看向沉陵,丝毫不掩饰一介外妖旁观人界纷争好戏的心态。
沉陵摇头,眼神漠然。他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像清鸿崖与炼心宗的这件事?上,他只需知?晓“勾结”之事?,不打算去问“勾结”之因。
朔烬:“话?说?回来?,你真的把湖底的鬼王放出来?了?”
沉陵直接承认道:“它由恶滋生,却非行?恶者,生来?便?困于湖底,我不过是给了它一个机会罢了。”
朔烬一愣,这样的说?法,他倒是头一回听?。
“可它本就是邪物。”
沉陵眸光微沉:“是。”
朔烬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道:“我这个妖物自然不在乎什么邪物。”他顿了顿,纳闷:“可你们正道剑修,不是最容不得?这种东西吗?”
沉陵张口欲言。
朔烬疑惑了片刻,瞬间机警:“不必多说?了。”
差点忘了,眼前?这位正气凛然的正道修者何止容得?下妖邪,还同妖怪结了亲,种种做派,早就不是什么正经剑修了。
沉陵没能及时开口,似乎有些失落。
朔烬:“……那鬼后来?怎么样了?”
沉陵:“它报了仇就归于天地了。”
朔烬感到迟疑:“……就这?”
沉陵疑惑:“有何不妥?”
朔烬:“那鬼被放出来?,回到炼心宗复仇,最后又魂归天地,那你们这帮覆灭炼心宗的正道修士干什么去了?”
沉陵认真道:“他们通常会晚来?一步。”
朔烬对那鬼王莫名?生出几分微妙的同情。
“那你早到一步的呢?”
沉陵坦然道:“我原能更快些,看那鬼可怜便?让它动手,耽误了一会儿,不过不打紧。”
朔烬:“……”
更同情了。
越往里走?,污浊臭气越重。
狼妖本就嗅觉灵敏,饶是朔烬妖心稳固,都感到有些烦躁了。
沉陵适时递上一块方巾。
朔烬古怪地看了会儿,没有接。
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妖怪,这番做派就有些过了。
沉陵见他拒绝,也不意外。
“我已放出神识,前?方并?无凶险陷阱,就是场面?难看了些。”
炼心宗覆灭已久,当日一战,失去控制的尸身傀儡化作脓水腐肉,与炼心宗的邪士们共同沉寂于此。他们藏匿于截川隐蔽之所,积年累月,竟是造出了数以?万计的傀儡,大战过后,满地尸首,陈尸夹杂着新尸,数量多到骇人。
沉陵布下阵法,隔绝截川遗迹,任由岁月侵蚀,将?这片炼狱景象化为新草绿树。
朔烬一走?近,便?感觉到了身侧之人施法过的痕迹。
两人继续前?行?。
此地正如绝境,与世隔绝了不知?多少个年头,旧时污秽被新生草木掩盖,只在斑驳一角露出些许白骨——是死地,而?非桃源。
炼心宗的宗门仍在,但已是荒废良久的模样了。不知?名?的藤蔓攀附缠绕着建筑群,周围一片死寂,唯有野草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