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烬不打算在东术山停留太久, 可惜太阳昼升夜落,刚将洗劫来?的龟妖藏宝清点了?许久,第二天的早晨已悄然而至。
云郎在满洞府的宝物堆中醒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不记得自己到过这儿,但目之所及,却又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令他惊喜的是, 沉陵就坐在床边,阖紧了?双目,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小憩。
云郎愣了?愣, 放轻了?动作,慢慢撑起身体,对着道侣的背影发了?会儿愣。
他似乎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虽然他们结亲已有数月,但像这样的早晨却是少而又少。他凑过去,对着沉陵的侧脸发了?会儿呆。
——他家?夫君真好看呐。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许多时间都好像在睡梦中悄然而过, 以?至于?清晨看到沉陵的背影,有一种仿佛过了?许久的错觉。
他轻轻将下巴搁上?自家?夫君的肩头, 不想打破难得的宁静时刻。
脑袋忽然被揉了?揉, 沉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了??”
云郎点点头, 阖上?眼, 往沉陵脖间蹭了?几下,明显感觉到他家?夫君的身体僵了?僵。
沉陵:“云郎?”
云郎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眼角沁出泪花,黏糊地问道:“我是不是病了?呀?”
沉陵伸手贴上?额头。
云郎顺势圈住人, 蹭了?蹭:“感觉睡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显出几分?委屈。沉陵犹豫了?一下,将人拉离自己的怀抱,低下头,看清了?云郎的脸色。
不知从何时起,向来?没有心事的炉鼎,眉眼间多了?几分?怅然若失。
这个被咒术催生出的柔弱假象,并不知晓自身的一切。随着“病情?”的好转,它终会慢慢变得“虚弱”,直至“痊愈”后彻底化为朔烬的一段过往。
自照剑之境出来?后,朔烬清醒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些?,加上?连夜奔波,以?至于?白天精力不济,云郎常常都在睡梦中度过。
此?刻沉陵见云郎的模样,才恍然发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活蹦乱跳的云郎了?。
朔烬犯病时,性子变得异常乖顺,大?抵是失魂症的缘故,总喜欢磨缠着他,毫不掩饰亲近他的愿望,做那?些?清醒时绝不可能的举动。
沉陵常会想,失魂症能致性情?大?变,但云郎对他的这份亲昵又算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
更久以?前,沉陵借用了?方承陵的病重之躯。哪怕到最后一刻,苍狼都不知晓藏在这副虚弱躯壳中的是一柄凶剑。“方承陵”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他便也随之“死”去。
苍狼记住的,怨恨的,最后淡忘的,自始至终都是“方承陵”罢了?。
就连沉陵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寻找的也都是一个叫做“云烬”的小妖。
人族取名与妖族不同,白狼云卿伪装成人,她的弟弟便也随人间规矩做了?化名。妖界唤“云烬”的妖都不是他,唤“云卿”的女妖更是不知凡几。彼时东术山只是一座小山头,狼妖姐弟也只是稍有点本事的寻常妖怪。妖界众生芸芸,精怪不知凡几,他以?剑身游荡许久,终是没能寻到踪迹。
最后,他回到人界,寻了?一处偏僻山头,入定静思。
许多年后,他入道出世?,取了?相近的名,助一名剑修开宗立派,从此?便有了?御道剑门。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日?月轮转,星河移位,某日?修行?小憩,他在凌道峰上?遇到了?澜沧宗所赠的炉鼎。
——是他,却又不是。
“云郎,若有朝一日?,有人骗了?你、欺负你,会如何?”
云郎疑惑,小声道:“夫君欺负我了??”
沉陵沉默片刻:“看你性子软,容易吃亏,便想问问。”想了?想,补充一句,“不是我。”
“别人?”云郎眨眨眼。
沉陵点头。
云郎直白道:“那?我只能朝你哭了?。”
沉陵:“……那?如果是我?”
云郎嘴角拉下,小声道:“那?我……那?我也没办法了?。”
一副伤心到想哭的模样。
沉陵:“……”
既是这般可怜的回答——清醒后怕是能掀翻天。
云郎见沉陵不作回应,当即就想凄惨落泪,还没“哼唧”出声,就被沉陵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别哭。”
云郎:“……”
苍狼大?王虽然凶,但骨子里是个“老实妖”,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屑于?虚张声势。但这个转了?性的小炉鼎截然相反,他热衷于?盘算筹谋如何投怀送抱,偶尔还喜欢小题大?做和雷声大?雨点小。
凌道峰上?的时候,沉陵就受教过了?。
好在这次云郎并没有继续“哭”下去的打算,他满意地扒拉在沉陵身上?,声音轻轻的,生怕自家?端庄持重的夫君忽然意识到不妥将他推开。
“我又做梦了?。”
沉陵皱眉,近几日?云郎屡次提到梦境,不免在意道:“什么梦?”
云郎:“还是那?根黑色的棍子……我同那?棍子说了?好久的话。但它不怎么搭理我。”
沉陵手掌摸上?怀里人的后脑勺,熟练地将那?颗脑袋从肩膀上?挪下来?。
云郎:“……”
沉陵看着他:“你们说了?什么?”
云郎:“不记得了?,但我变得又老又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后怕:“还好是梦……”
沉陵抵住了?他的额头,闭目检查了?一番——没有异样。
他想起那?日?从照剑之境出来?时,一道白光没入朔烬额头,当时没有细察,如今想来?还是有些?问题。
沉陵伸手,于?掌心间幻化出本体剑。
云郎惊讶道:“好像呀。”而后恍然——“我说怎么有些?熟悉,原来?是辰极剑。”
他一定是太过牵挂夫君,以?至于?连夫君的佩剑都入了?梦。
沉陵示意云郎细看:“辰极……像棍子吗?”
云郎摇了?摇头,冲着沉陵讨好地笑?了?笑?:“夫君的佩剑当然是最厉害好看的!”
沉陵:“……”
这头傻狼……
云郎对“辰极剑”很感兴趣,试探着把剑从沉陵手掌间取下来?,而后翻来?覆去地摆弄起来?。
“嗒嗒。”屋外?传来?了?两声短促的敲门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紧接着缝隙变大?,一头雪白色的狼踌躇地向内张望。
云郎捧着辰极剑呆愣原地。
白狼张望片刻后,迈步缓缓走近,接着后腿一缩,熟练地蹲到云郎跟前。
云郎眨了?眨眼,只觉得这头白狼真是漂亮非凡,皮毛如丝绸光滑,色泽更是纯粹雪色,四肢强健,体格……虽稍显瘦弱,但自有一股凛然不侵的气度——好漂亮呀!
白狼见朔烬一直没理他,只眼神发亮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紧张。
他早就从虎妖那?儿得知朔烬的怪病,昨夜回来?时,那?个人族剑修也提醒过他:白日?醒来?后的舅舅会有些?不同。但此?刻真正?见到了?后,才发觉——是真的很不一样。
看着不怎么威风,甚至有些?憨傻,很好欺负的样子。
白狼心情?复杂,余光扫到旁边的沉陵,顿时生出一种想将自家?舅舅藏起来?的冲动。
他站起身,忽然跳上?了?云郎膝盖,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那?个人族剑修率先出声。
“这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狼妖,你若喜欢,便同他玩会儿吧。”
云郎摸了?摸狼背上?柔软光滑的毛发,摇头道:“不了?吧,人妖有别。”虽然他不久前变了?狼,但他仍觉得自己是口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