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时分, 氤氲雾气模糊了天地,就连东方升起的朝阳,也淡淡不见光影。
磐石峰师徒四人, 带着一条龙, 踏上了西行之路。
他们原本不想带白萩, 但是这条龙耳朵灵,嘴巴大,身子长, 甩都甩不掉,只好任凭她跟上了。
宋恬今日颇有些奇怪。
她神色淡淡, 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的后面, 盯着前方的雾,似乎在想些什么。
只是她的师父、师兄们都是粗犷的汉子,全然没留意她的异常。
白萩更是没心没肝,还在为出门找事而由衷地兴奋, 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
茫茫雾气中,白萩忽然在神识里听到了久违的主人声音:“你们要去做什么?”
“打架, 找事,算账。”她高高兴兴道。
她的主人在问:“找谁?”
“找有量山!”
神识里安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 才响起声音:“是那个叫颜嵊的,所在的门派吧。”
小白龙回忆了一下梦莳花下的那对师兄妹,道:“嗯, 是的。”
“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 忽然又漫不经心道:“你看她今日, 是不是有点……与寻常不同?”
“谁啊, 主人?”
“……宋恬。”
“哦, ”白萩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能吃能喝, 好得很。”
“……”
白萩暗暗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毕竟主人见不得宋恬好,她应该说宋恬大伤特伤心,恨不得泪洗磐石峰才对。
她后悔不已,整个龙蔫了吧唧的,完全没了刚才的精神。
……
宋恬见雾中透出的微光,忍不住在想自创‘凝光剑法’的剑招。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白龙似是有些萎靡不振:“白萩,你怎么了?”
白萩想让主人开心一点,于是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恬诧异道:“什么?”
此时雾气渐渐散去,朦胧的光芒穿破雾气,落入她的身上。宋恬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眸中似有金光闪烁。
小白龙忽然觉得她好漂亮,暗骂自己的主人心思狭隘,跟一个金丹期的小姑娘过不去。
白萩支支吾吾道:“怕你……不舒服……”
这话落入宋恬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种解读了。
原是为此。
她笑了,眉眼弯弯,温柔地摸了摸白萩的小脑袋:“放心,我早就放下了。”
“啊?”白萩懵了一下。
她们渐渐落后,宋恬方才轻声道:“过去我为心魔所困,不能突破。若非梦莳花下见他,我也不会放下心结。这要谢谢你的主人,可惜——”
白萩大惊,赶紧出言打断:“师姐姐,我们落后啦,快跟上!”
她伸手缠住宋恬的胳膊,朝前小跑,宋恬笑了笑跟上。
又过了一个时辰。
晨雾散去,旭日高升。
磐石峰师徒已至有量山下,被有量山的护山大阵拦住。
宋恬仔细观察了一下,转身道:“师父,这是金丹期修士布下的阵法,我去试着破解。”
“不急,先礼后兵。”薛泓道:“阿竹,先将帖子祭出。”
桑竹闻言,将帖子祭起,只见半空中火光一闪,符箓倏忽朝有量山飞去。这种拜帖没有攻击性,会穿过护山大阵,直达门派收贴处。
众人耐心等待。
有量山的宫殿建于山腰上,抬头可见一条蜿蜒石阶,直达有量山的山门。此时日上三竿,有量山山门紧闭,没有一个弟子进出。
桑竹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师父,有量山今日不会无人吧!”
他们已经连续发出三个帖子了,都无人回应。
薛泓摇了摇头:“有人。”
他修为高,神识强,虽然此处有护山大阵,但仍旧能觉察到有量山的山门内是有人的。
宋恬冷静道:“师父,师兄,他们不想见我们。”
大师兄枯坐了几个时辰,也有些暴躁了:“这是几个意思?我们主动来解决问题,倒是连他们的面也见不着!”
桑竹咬牙切齿:“打进去!”
眼看两个师兄摩拳擦掌,已经被有量山的傲慢所激怒,宋恬瞧了一眼小白龙,不知怎的舒眉一笑,道:“等等!”
白萩微感不妙。
就在此时,宋恬,与白萩的主人一齐出声:“白萩,隔空吸光他们的水。”
龙能隔空吸水,也算是一项异能。白萩一边照做,一边在心里吐槽:您两位,也太心有灵犀了吧……
阳光很刺眼。
颜嵊走了一半的路,忍不住抬起头,眯起眼看着朝阳。
雾气散去,天空是湛蓝的,微风徐徐,春日很适合放纸鸢。他忍不住想起年少时,与邻家妹妹一起踏春、游玩,放纸鸢的回忆。
在有量山,他每日勤于修炼,一刻也不敢耽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是同辈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堂之主了。
可是,他也鲜少有这样闲暇的时光,能出来看这明媚春光。
颜嵊并不是出来踏青的。
今日清晨,他趁着雾气尚未散去,悄悄离开有量山,又故意绕了个弯,最后朝七星剑宗走来。
昨日听闻有量山与七星剑宗之间的阵法被破,他虽然没去了解其中缘故,却也趁此机会,踏入七星剑宗的地界。
颜嵊易了容。
有量山主修符箓,他用了改变容貌的灵符,伪装了自己的修为和外表。
他朝前走去,不多时就到了磐石峰。
在龙潭秘境的时候,他旁敲侧击,从沈明灭的口中得知,阿恬是磐石峰弟子。而磐石峰又很好认,山峰像一块丑陋的秃石,直耸入云。
他遥遥望见磐石峰山脚下的几间屋舍,没敢上前。
颜嵊虽然下定决心来磐石峰看一看,却还没鼓起勇气与她相认,心是忐忑的。在‘浮生宴幻’中,他总怀疑那是她,却不能接受。
他在磐石峰附近闲逛。
颜嵊想,他脚下的土地,应该是她走过的地方;这潺潺流水,她曾经在此浣纱。他越走越朝里,渐渐踏入一条似乎很久无人踏足的地方。
枯萎的灌木丛深处,有一棵树。
颜嵊隐隐瞧见,树上挂着一些竹架子,似乎还残留一些带着色彩的纸。
他的心无端砰砰跳了起来,呼吸愈发急促,脚步也愈发快。
他走到了。
山路的尽头,有一棵树。
甚至还有一个土丘,一块石碑。
颜嵊的目光扫过石碑,刹那间,他的心停止跃动了,呼吸要停滞了,人也快站不稳了。
那石碑上,俨然写着:先兄颜嵊之衣冠冢!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慢慢望向一旁的参天大树。
树上密密麻麻,挂着无数个破败的纸鸢。
纸鸢有大有小,有雄鹰,有飞燕。风吹过,竹架子晃晃而动,他的耳畔蓦然回响起那一年,他与恬妹妹的约定。
那一年,他们刚刚订下婚约,双方父母便不许他们在未过门前,再多见面了。
那一年清明时节,趁着双方父母出门烧纸,他们悄悄跑出家门,去外面放纸鸢。也是今日这样湛蓝的天空下,他们并肩坐着,颜嵊想挨近她,但又怕唐突了她,便趁着给她递糖的功夫,悄悄挪近了一点儿。
恬妹妹吃着糖,含笑看他。
看得他心里发痒,正犹豫着想是否能一亲芳泽,恬妹妹就把头扭了去,指着天上道:“颜哥哥,以后每一年,我们都一起来放纸鸢,好不好呀!”
“当然好呀!”他笑着道:“便是你我七十岁,子孙满堂,我也带你放纸鸢。”
她羞红了脸,转身就跑。
颜嵊在她身后大喊:“别说今生今世,就是来生来世,我也跟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
“恬妹妹……”他在树下,石碑前,忽然泣不成声。
泪水打湿了泥土,落在墓碑前的小花上。颜嵊望着这故乡的野花,心中大动,喃喃道:“恬妹妹,原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