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回首,老拓跋王坐在车里摇头晃脑,车外的那些拓跋人,除了少数老迈之人,大多被绑缚了双手一个个串绑在一起。
老拓跋王不时叹气,以老拓跋王武道之威,虽然不至于能打赢徐杰一方的几个先天高手,但是趁众人不备,要想暴起而逃,还是有些许的可能性。
但是老拓跋王就这么在车架里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要逃跑的心思。车架之内还有睡得死沉的杨三胖,也还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疼痛之声。
再加上一个坐着的徐杰,老拓跋王几乎被挤到了车窗边的一个角落处。
徐杰不时宽慰一语:“老王上不必忧愁,兴许也还有回国的那一天。”
老拓跋王苦涩一笑:“回不回国倒是无甚大碍了,只是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三十一岁得大位而王,已然三十多年了。于内施政无多少建树,于外武功也无什么能称道。兴许我是这拓跋最无为的一任了,实在汗颜。”
原来老拓跋王在这个时刻是在回顾自己的这一生。
徐杰闻言本来没有什么兴趣,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题,问了一语:“老王上,晚辈有一疑惑,想与老王上说道几句。不知老王上可有闲心”
老拓跋王抬了抬手:“徐太师请讲。”
徐杰便也直说了出来:“晚辈多读圣贤,本来对此事也并无什么疑惑。因为圣贤书中,对于君王早有要求,为君王者,仁义为先,道德为上。以往也觉得此话有理,却是到得如今,晚辈忽然对这些起了疑惑。还请老拓跋王开解一二。”
老拓跋王闻言并未多想,只是答道:“圣贤书中之语,历经千百年之久,自然无错。为君王者,首先就要是天下之表率,道德为上,君子风范,上风得正,下必效仿,如此于国有益。仁义在先,以仁待民,民心所向,以义待士,士必报效。如此君王,何愁国家不治倒也不知徐太师在其中之惑到底为何”
徐杰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如今晚辈忽然觉得此番道理,实在大谬也”
老拓跋王闻言一惊,问道:“何谬之有”
徐杰面色微沉,答道:“以道德解政治,便是大谬。何以治国道德以治国更是大谬。道德教化万民,是以人心安定、社会安定之道。但道德非政治之道。君子可为表率,但是君子不可治国。为何因为政治,不论对内还是对外,皆是尔虞我诈之争。君王若想为民谋利益,为国谋利益,必然要在这尔虞我诈之中脱颖而出,才有为国为民谋利益的能力。利益本就代表了争夺。所以君王必然不能以道德高低论长短,而是要以能力论长短。晚辈有两个词,一为务实,二为手段能务实,有手段,才是好君王。”
老拓跋王听得愣了片刻,有些激动问道:“太师之意,莫不是说君王可以无德君王只要有能力有手段,便可无德”
徐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晚辈是说,君王者,有德无德并不那么重要,只要有手段有能力,道德并非其中标准。如此才能保得国家之利,保得百姓之利。争夺之事,大多数时候本就与道德背道而驰之事。以道德来衡量政治,本就是最愚蠢的事情。以道德来选君王,便是蠢上加蠢。”
老拓跋王忽然更加激动起来,答得一句:“胡说八道,大公无私不是德吗若是君王都不能大公无私,何以治国”
徐杰笑了笑,答道:“都已是君王了,还有什么私利钱财多寡美色多寡或者说君王之私,难道不就是让自己统治安稳要想统治得安稳,岂不就是要让社会安稳,让百姓安稳君王之私,不就是大公无私”
老拓跋王听到这里,面色一变,又问:“你的意思是君王就可以不顾道德,就可以不择手段”
徐杰认认真真点点头:“极是。君王只要有大见识、大格局。要做的事情,不顾道德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只要能做成,于国有益,于民有益,便是大功德。那些不会争夺,不会不择手段的君王,反倒成了不明君。自古以来,明君大帝,治理盛世,外驱强敌,功勋卓著者,又有何人是道德君子”
徐杰说出了一个他以前也不明白的道理。那就是最好的领导者,一定要在争夺之中崛起,对内之争,对外之争,无数争夺之后最后的那个胜利者,必然有大格局,有大城府,手段高明狠厉,这样的人,才有能力真正于国有益,于民有益。
换句话说,圣母之流,悲天悯人之辈,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大多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
老拓跋王面色大变,他在高位多年,岂能听不懂徐杰的话语这个道理却还是让老拓跋王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冲击。
老拓跋王摆摆手,有气无力答了一语:“徐太师之言,我听懂了。徐太师是说如我这般的人,配不上那个王位。唉我倒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王位之上毫无建树,却不知是这么一个原因。今日不是我为太师解惑了,却是太师为我解惑了。”
徐杰抬眼去看老拓跋王,忽然觉得他好似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有些萎靡不振起来。
也看得徐杰有些于心不忍,说道:“仁义君子,自然有仁义君子的好处,如老王上这般的人,晚辈从内心里是敬佩的,有情有义,以为毕生效仿之榜样。”
老拓跋王苦涩着脸,无笑,无力:“罢了,罢了,徐太师与我,当不是一路人。”
“非也,晚辈倒愿意与老王上是一路人,有情有义方为人,其实啊,能为君王者,便难以为人了。”徐杰答道,兴许算是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