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与朕说你擅长诗词,不妨填上一曲来听听,旧日之作也可,现场填写也成。
徐杰看着这个老皇帝,想了想,开口答道:“学生有一曲别处听来的词,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别处听来的词也罢也罢吟来听听。”老皇帝心有猜想,可不认为徐杰在这么好的机会面前,会去用别处听来的词。
徐杰倒是不在乎这些,开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最后听起来像是有一些言情说爱之意,其实不然,词句里面,说的是一种无奈与淡淡的哀伤,又有无奈之下的接受与认命的所谓洒脱,洒脱之后还有一份对美好的憧憬。
也听得老皇帝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看来真是你从别处听来的词啊,这般的词句可不是你这个年纪之人能写出来的。高处不胜寒,极好,说得极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也是无奈之事,自古难全,倒是洒脱啊。此曲水调歌头可是欧阳正那老匹夫填的”
徐杰摇头答道:“回禀陛下,非师尊所作,乃是世外方士所言。”
“哈哈好一个世外方士,不过就是欧阳匹夫那个世外方士罢了。只是这世外方士,往后他也当不下去了。”老皇帝似乎猜透了许多,似乎一切简在帝心。
徐杰无奈点头,心中想着,好吧,就当是欧阳正所作吧,便也不再解释。
老皇帝有些惆怅,兴许对于过往,对于人生,都有几分惆怅,咳嗽几声之后,竟然开口问徐杰:“你觉得欧阳匹夫回京适合干些什么差事”
徐杰之前准备的那些欧阳正这十几年的政绩,显然是没有用武之地了。但是徐杰怎么也不会想到老皇帝会问自己这种问题。
江山社稷之事,朝廷重臣任免之事,这老皇帝竟然来问徐杰这么个年轻的秀才。徐杰有些无措,皱眉沉思,不知该如何去答。
老皇帝见得徐杰没有立马答话,开口又道:“你只管说就是,把你心中所想说来听听。”
徐杰心中哪里有什么所想,却也临时在想,要说欧阳正再次入京,想要位居三省仆射之高位,那应该是不可能的。没有三省高位,那还有什么地方合适欧阳正呢
徐杰想了许久,开口说道:“回禀陛下,朝廷任免大事,学生一介秀才,不敢随意议论。”
徐杰其实有一些定夺,想说,但是又知道不能直接说,总要先做一个姿态出来。
“你说便是,就当是闲聊两句,不论说得有没有道理,朕也不会怪罪你。”老皇帝兴许真是闲谈几句的意思。
徐杰也不再推脱,开口答道:“学生以为,师尊向来正直睿智,一辈子于公事,鞠躬尽瘁。可入尚书省下刑部任职。”
老皇帝闻言问道:“去刑部刑部能做些什么”
徐杰心中自然有想法,朝廷中央执法部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此为三法司,三堂会审这个词就来自这三个衙门,便是三个衙门一起审理一件案子的意思。一般案件,刑部为主要。大理寺是负责审理比较重大案件的地方,御史台主要负责官员弹劾的问题。
徐杰显然是有想法的,徐杰也有担心,担心欧阳正入了京之后,会是什么翰林学士之类的官职,虽然依旧还能在皇帝面前行走,但是许多问题上,没有权柄在手,就会陷入被动。
所以徐杰答道:“陛下,学生虽然年少,但是也游历过不少地方,而今这天下,官吏昏庸着极多,地方治理极为混乱。如此终究是要出问题的,所以学生以为,当以法治为重,师尊刚正不阿,在朝中从不拉帮结派,少了许多利益纠葛,最为适合做这些事情。”
徐杰敢直白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番话语,一是谢昉所言之君子坦荡荡。二是欧阳正所谓的“匹夫”德性,徐杰并不认为真的不好。三是这位老皇帝看起来并非那般昏聩之君。
时人都以为官厚黑为法则,以为那些钻营谄媚、投机取巧得利之人乃是大本事,其中不免带有许多人想要小人得势的美好愿望。世人多厌恶黑暗,自己却又愿意去做那黑暗之事。所以觉得那些坦荡之人、君子匹夫都是傻子,都不得长久,不会有好下场。兴许这个道理在一定范围里是极为正确的,至少单论为官之道来说,是有一定道理可言的。
但是徐杰知道自己应该是做不来那般,至少现在的徐杰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那般。与其如此,不如就学个坦荡匹夫,坦荡匹夫并非就真的不能在官场生存,李世民手下魏征之辈,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一代千古良相之美名,历史之中也有许多这般的人物可得善终,流芳千古。一个国家,终归是需要刚正不阿之辈,也需要直言而谏之臣。
徐杰对于那身居高位没有多少想法,多少也有些无欲则刚的态度,与其慢慢学那面厚心黑,不如就直接直白一点。有用也好,无用也罢,随他去。
老皇帝闻言,面色一沉,看着徐杰问出一语:“你是说朕的天下,治理不善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
徐杰已然说出了之前的话语,便也不能再把话语往回拉,开口直言:“学生以为,吏治乃历朝历代之冗疾,吏治善则天下兴,吏治乱则国式微,而今吏治已然开始恶化,防微杜渐之时已到,防患于未然之时也到。所以吏治之事,必然要着重,以防万劫不复。”
老皇帝看着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秀才,擦了擦嘴角,眉宇低沉,双眼如隼,也不知脑中在想些什么。
徐杰陡然之间发现面前这个老头,当真不是一般的老头,即便是病入膏肓之时,双眼已然炯炯如炬,看得徐浑身不自在。
“莫非朕的天下,世道乱了”老皇帝一字一句,自问徐杰
徐杰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再答:“乱世当用重典,师尊乃最佳人选。”
一个消瘦的手掌忽然拍打在案几之上,拍得案几之上的奏折书籍与笔墨纸砚之物都跳了起来,还有一句怒意其中的话语:“大胆”
徐杰大胆,徐杰是真大胆,这份大胆也来自徐杰对皇权不比旁人那般敬畏
乱世这个词汇,岂能随意说出大华朝又岂是乱世乱世是形容什么局面的这天下之主面前,徐杰竟然说他的天下是乱世,何其大胆
徐杰被这老皇帝一拍,惊得微微一震,已然躬身,口中又解释一句:“陛下,学生所言之乱,非天下之乱,乃朝廷之乱,朝廷之乱若是不能遏制,天下之乱也不远矣。”
老皇帝一怒之下,又是咳嗽连连,徐杰躬身而下,双手在前,却是也不敢随意起来。
“哼哼好胆大的匹夫,就是欧阳正在朕面前,也不敢如此胡言乱语”老皇帝咳嗽一止,指着徐杰呵斥道。
徐杰躬身在旁,口中已答:“陛下,若是师尊在此,必然也出此言。”
老皇帝大手一挥,口中怒道:“滚出去”
老皇帝怒了,老皇帝如何能不怒徐杰的话语,就像是对他这二十年皇帝生涯的一个否定。怒了的老皇帝却又只是叫徐杰滚出去,而不是其他最大罪罚。兴许也是这个皇帝真的老了,老到已经再开始回顾自己这一生了,老皇帝兴许也有许多心虚。
徐杰连忙快步出了这书房,走到门外便是大气一松,已然昂首挺胸。昂首挺胸之后,徐杰才知道自己后背发凉,汗水湿透。徐杰一直以为自己坦荡洒脱,此时才忽然发现自己终究不是圣人,做不到那般真正无惧无畏。皇帝、天子,依旧能压得他汗流浃背。
也不知徐杰这一趟面圣之行,到底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忧后怕
书房里的老皇帝双手撑着桌案,皱眉沉思,不时咳嗽几声。忽然一怒而起,伸手挥落满地杂物。
随后又安静而坐,长长叹气。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地面,却又气愤而起,再挥一下。
随后又静坐片刻,方才开口叫人进来,收拾这满地狼藉。
兴许这老皇帝也在终结自己的一生,当皇帝二十年的过往种种。是不是也会有惭愧还是会继续怒不可遏
不得而知。
徐杰已然走到谢昉身边,谢昉笑意盈盈问道:“文远,如何欧阳公可能入京”
徐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方才答道:“兴许应该是可以入京的吧”
谢昉好似没有听到“兴许应该”,听到了“可以入京”便是大喜,双手在胸前揉搓几下,笑道:“好事成矣。快与老夫细细道来,陛下都问了你一些什么话语,你都是如何答的。”
徐杰有些为难,开口说道:“也不知从哪说起,算前后没有多少话语,却又千头万绪,说不清道不明。先生,出宫之后慢慢再说,如何”
谢昉闻言也不急切,笑道:“回去说也行,陛下可是留你用膳了”
徐杰苦笑:“没有留,只叫我滚出去。”
谢昉闻言一愣,觉得徐杰前言不搭后语,又问:“陛下到底对此事是何定夺”
“应该是成了。”徐杰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