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昉府中,月朗星稀,冬日将近。
还是哪个小亭子,左右几盏明亮的灯火。要说这个时代,油灯其实也是奢侈之物,平常人家可舍不得如谢昉这般前后左右环绕着油灯,灯芯挑得高高,便更加明亮,也更加耗费灯油或者油蜡。
谢昉抚琴,环佩叮咚,却是没有整曲,都是小片段。
徐杰也在一旁蹒跚学步,抚着琴弦,发出来的多是噪音,但凡抚出一小段乐音,徐杰便是哈哈而笑,心情极好。
本来是学棋的徐杰,而今便是连琴都学了起来。学琴比学棋苦了太多,初时,手指都是被磨出来的血泡,血泡破了结痂,结痂在破了就会流血。后来慢慢长出茧子来了,方才少了这般折磨。
徐杰却正是血泡结痂流血的时候,疼痛不止,倒是徐杰也没有龇牙咧嘴,反而不时微笑。
“文远,你可是学过乐音之道”谢昉问道。
“未曾学过。”徐杰下意识回答一句,随后又道:“不过,也算接触过。”
谢昉闻言疑惑再问:“那到底是学过还是没有学过”
徐杰一本正经答道:“倒是接触过音节之事,曾有奇人拿数字标注过音节,倒是简易接触过一些。”
“数字标准音节一二三四五偷懒得紧啊。”谢昉笑道。
徐杰笑了笑,答:“嗯,是偷懒一些,倒是也方便许多,不过那是七个数字,有七音之法,并非五音之法。”
宫商角徵羽,徐杰第一次接触。华夏自古的乐音,都是记录五音为主,并非后来的七音,所以有“五音不全”这个词汇。与七音对照,就是“哆、来、咪、索、拉”,也就是“宫、商、角、徵、羽”。少了“发、西”二音。但也并非古代乐谱就不能记录七音,也是一样记录的,只是五音为主。
徐杰原先不懂这些,此时却是明白了许多,心中也憋着一股劲,想着待得熟练了琴技,当弄点新曲子出来。音节的区别,就是来自琴弦长短的震动,所以音节就在手指按压之处来决定,再以另外一只手拨弄琴弦,便可出不同音节。音调高低,就是琴弦粗细来决定,一般粗弦出低音,细弦出高音。
乐音之道,几千年华夏,大多时候都是上等人独有的享受,从楚国编钟到伯牙子琪,都是贵族的专属,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排第二。底层百姓,就算是能吟唱几段小曲,大多也不知什么是宫商角徵羽。用数字来标注音节,其实也是音乐向更多人推广的捷径。
“并非五音之法那就是类似工尺谱中之法,也无不可。”谢昉倒是也不疑惑,七音之法汉代就有,所谓工尺谱的记录之法,就是汉代而出。
“乐音之道,自古是君子之道,若是能让普通百姓也能同享其中之乐,当是好事。这数字七音之法,还能衍生出五线之法,记录节拍也更加直观,也更容易演奏。”徐杰再道。
“五线之法闻所未闻,来日文远写出来与老夫看看。”谢昉多少也有些好奇。
徐杰想了想,其实徐杰也不是很懂,但是多少知道其中一些道理,主要的显然也要靠徐杰临时去编了,便道:“待学好了这琴技,再写出来与先生看看。”
学好了琴技,徐杰才算是真正懂得了乐理,如此编起来就不难了。
谢昉点头,看得徐杰手指渗出来的血迹,开口笑道:“今日便到这里了,谈一局如何”
徐杰抬手点头,已然有人送上来棋盘。
如今的谢昉,终于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了,谢昉倒是不愠,反倒欣慰点头。举棋不定的间隙,谢昉开口说道:“那奏折今日被老夫遗落在御书房了。”
徐杰闻言,笑道:“难怪先生今日下棋也开始举棋不定了,原道心中有事,也有紧张。”
“紧张”谢昉抬头,浅笑:“还真有些紧张,不知陛下见到奏折会如何定夺。”
“先生,陛下如何定夺是陛下的事情,先生宽心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徐杰答道。
谢昉点了点头,落了一子,笑道:“文远啊,不知将来,你在朝堂之上该是何等的风采。”
徐杰摇头:“先生,兴许我不是当官的料。”
谢昉哈哈一笑:“老夫也不是当官的料,这不也当得好好的吗”
“我自是比不得先生的”徐杰马屁一句。
听得谢昉抬手指点了徐杰几下:“你啊,你啊,嘴巴极甜落子吧,别犹豫了。”
徐杰闻言落子,谢昉这回当真皱起了眉头,一只手在旁边摸索了一下,拿杯子饮了一口,又比划了几下,方才再次落子。
许久之后,谢昉大笑,笑得畅快淋漓,如此赢棋,方才是真正的畅快。
徐杰倒是也不馁,已然在收棋子,口中叫着:“再来再来。”
徐杰的屡战屡败,倒是变成了屡败屡战,劲头十足。
第二日上午,徐杰在院中练了几趟刀,从太原回程的龙虎镖局之人来了,取了三封信走。
有一封去江南杭州,是给杨三胖的,徐杰想去沧州了,自从那日在摘星楼与人一战之时,那人开口说了一句“沧北”,徐杰便想着该往河北走一趟了,既然到了汴京,河北也就不远了。
去沧州,徐杰也就想到了杨三胖,河北沧北派有一个用刀的高手董达义,杨三胖是感兴趣的。如此也让杨三胖出来走走,别总是陷入悲伤之中不能自拔。
所以给徐仲的信件,徐杰也加了一些内容,便是让徐仲把董大力的骨灰坛子从祠堂里请出来,差人到汴京来。徐杰当带着往河北沧州去寻那沧北派。
三封信刚刚送走,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奔到徐杰院落门口,已然在门口就看到了院中的徐杰,开口喊道:“徐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徐杰认出了这人,便是谢昉家的下人,几步走到门外,见得这人一脸的着急,便问:“何事这般急切”
“小的也不知啊,主人可是急切得紧,吩咐小的快些来请,请徐公子直接去衙门里。”
徐杰把刀往门口一放,立马跟着小厮出门而去,谢昉直接请徐杰到御史台衙门里去,事情已然不简单,徐杰也跟着有些着急起来,心中忍不住多猜,猜那奏折的事情是不是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徐杰第一次进衙门,不论是县衙正堂,徐杰也没有进过,只从小门进过县衙后院,便是知县住的地方。便是欧阳正的学政衙门,徐杰都没有经过。
衙门之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格外的雄伟,徐杰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看。
中国自古是没有狮子的,只有豺狼虎豹之类。中国有记载的第一头狮子,来自东汉,乃西域国王进贡给东汉章皇的礼物,后来陆续也有其他西域之国进贡狮子。如此中国人才见过狮子长什么样子,也有传说,麒麟的模样,就是源于狮子的造型。
沿着廊柱急走,两旁都是衙门公房,一路走到大堂正厅旁边的一个小厅,徐杰方才见到谢昉,徐杰也是第一次见到谢昉穿官服的模样,暗红色的官服,胸前有云鹤图案,头上正方形头冠,两翅左右笔直而出。
谢昉面色也是急切,开口便道:“文远,陛下要见你”
徐杰陡然一惊,“陛下要见我陛下为何要见我陛下如何知道我”
谢昉却没有回答徐杰的问题,而是说道:“陛下要见你,必然是要问关于欧阳公的事情,你待多想想,看看如何回答是好。欧阳公能不能回京,兴许就在此番面圣了。”
皇帝这个词,徐杰大多时候并不在意,甚至也多不放在心上。但是忽然听得皇帝要见自己,徐杰一时之间不免也有些懵了。这皇帝当个词汇,在徐杰心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真要见这天下之主,还要回答一番天子之问,徐杰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莫名的紧张。
至高无上的权利,实在不是徐杰真正能去不在意的。天子一言,决生死,决前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已然不是戏文里的玩笑。
谢昉看出了徐杰有些紧张,开口又道:“陛下看了奏折,也问了老夫。”
徐杰问道:“先生是如何说的”
谢昉答:“一五一十直白而言。”
徐杰皱了皱眉,又问:“先生可是把我在你家遗落奏折之事也直白而言了”
谢昉被徐杰问得发笑起来:“自然都说了,也把如何与你相识之事也说了一遍,如此方才坦荡荡,陛下也当知其中没有什么利益勾当。老夫也好在陛下面前直言几番,夸赞一番欧阳公为人臣子的正派。君子当坦荡荡,与天子言事,更是如此,方才是长久之道。”
如此谢昉,难怪能当上这御史中丞
徐杰闻言疑问道:“先生可知陛下要问一些什么话语”
谢昉摇摇头道:“这老夫也不知,揣测不出。不过你也不需要着急,既然陛下如此应对,想来当真是念了一些旧日恩情的,文远你只需多想一些应对之语,只要无甚差错,想来此事十有八九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