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かさ)ねた時間(じかん)は脆(もろ)く
堆叠的时间是如此脆弱.
——引自lil goldfish-mar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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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春光灿烂的季节, 山茶遇见了自己的妹妹。
与她有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头发、真正是双胞胎的妹妹。
一眼就能确认了。
妹妹开口解释说,自己是在最初的逃难过程中和父母失散了,那个时候她们两个都还没到记事的年龄, 所以才对彼此没有丝毫印象, 后来长大,一系列兜兜转转, 最终便来到这座城、找到了山茶——
根本不需要确认亲缘,一模一样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血缘相连的亲妹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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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在一个春天突然来到山茶门前的妹妹告诉她,自己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至于名字?我没有名字。”
黑发黑眼的女孩的笑容似乎有些紧张, 她双手背在身后,身上黑漆漆的破布被揪起一些褶皱——
她腼腆地说:“我只是姐姐的妹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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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非人的存在, 不过是依靠你诞生, 依靠你定义罢了。
报丧女妖不需要名字, 姐姐的双胞胎妹妹也不需要名字。
……只是为了遵守保护你的承诺, 作为你的倒影,短期存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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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不去想象让世界倒流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m也不会思考那终将囚禁自己的那座监狱有多强大——那座监狱能困住让世界倒流的存在。
是, 她从不思考。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她站在这里,鲜活明媚的姐姐重新站在对面,这就够了。
【你——你又不是人——你才是那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家伙!!】
……至于双胞胎的谎言,是必要的。
这样姐姐才能更信赖我吧?比起“我是你之前喂过不少次的那只猫”更好解释。
【你怕我……你怕我,对吧。】
姐姐终归是人类。
会对开口说话的黑猫强颜欢笑, 也,当然, 会在沾染血腥的妖怪面前瘫倒。
我也不想再在她面前透露任何的黑暗与死亡了。
……我不想再吓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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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深呼吸一次, 再次勉强挤出了腼腆的笑。
……属于人类女孩的笑。
“那么,我只是来打个招呼, 姐姐,我就先走……”
看到你很好,确认你真正回来了,我就去做我真正要做的了。
清扫所有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的东西,取得能带你安全离开这座城的所有保障。
但从刚才开始就紧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的山茶突然动了,她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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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幼小的雏妓说,双眼闪闪发光,“我没想到还有妹妹,我还有妹妹,我的妹妹——你必须离开这座城!——我们一起,立刻、马上、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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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枫红色的光球悬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看着这一幕,无端想起了什么。
【我们一起逃跑吧!我们一起,管风琴,既然你知道该如何打开笼子的门,肯定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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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多少次轮回,不管多少次回溯,蓝眼睛的小男孩总会抓着他的手,发出这样的邀请。
……每一次,管风琴都很好奇。
他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
他知道我从多少尸体里诞生吗?
他知道我不是人类,也算不上他真正的亲弟弟吗?
无数次的倒流重演,无数个结局里,管风琴无数次被帕西法尔推下悬崖。
他不怨恨兄长。他很喜欢坠落的。
但,管风琴很明白,就像每一次对他发出逃跑邀请的兄长是出于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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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杀死他,也是出于真心的。
邀请他一起活下去,和把他推下悬崖变成肉泥,都是兄长真正的心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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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
总是向自己完全没有概念的存在发出逃跑邀请。
“一起”——他们知道这是个多有重量、多么蛊惑心灵的词吗?
鲜活奔跑的与从未切实拥有生命的。
一百年的寿命与永恒的刑期。
【一起】。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
当他们意识到这个词的重量时,只会惊慌失措地把你推下悬崖。
人类啊……不,这个女孩。
小门前,激动无比的小山茶笑着、叫着、紧紧地搂着有些僵硬的m。
监狱里的管风琴冷冷地衡量她。
她拥有世俗意义上顶尖的美貌。
跟怀中那团边缘不齐、血肉模糊的黑影比起来,她真的明亮又美好,仿佛站在世界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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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追捧她的人类,都很愚蠢吧?
第一眼,第一面,他就无比敏锐地察觉到——
我厌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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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从很早开始就学会了无视外貌,灰女妖严格意义上是个比眼前的女孩还要美艳动人的存在,但管风琴可以面不改色地把按着它的头、拽着它的头发、把它拖行进地底。
毕竟那只是一层躯壳。
或美或丑,躯壳碎裂了,就再也看不出来了,不是吗。
甚至,有时候,对上帕西法尔清澈的蓝眼睛,看见他在花园里跑动的背影……管风琴低头摸摸自己常年被病痛和死亡光临的肢体,自觉是有点仇视【美丽】的。
健康的身体,明亮的眼睛。
他很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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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陋的仇视美丽的,不是天经地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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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真的就轻易相信了啊。”
好不容易脱身离开,m恍惚地穿过热闹的街道——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拐进了没有阳光的小巷。
她靠上漆黑的墙,躲在令自己舒适的阴影里,伸手,摁住了胸口。
心脏在跳动。或许是因为春天的阳光太灿烂,又或许是因为那个紧紧的拥抱。
……温热的、年轻的生命的拥抱。
姐姐真的活下来了。
姐姐真的活在这里。
她……唔……
“那就是你要拯救的人类?”
枫红色的光球依旧跟在旁边,它与她一起悬浮在阴影里,比呼吸还自然。
“是啊,”m说,又露出了有点僵硬的笑,“那就是我的姐姐……她很美好,是不是?”
管风琴看不见这个笑。
他不知道黑女妖用着怎样的外表在这个世界行走,他的视角里,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粗糙的黑影。
而这团黑影说这话时缩小了一点,就像是把脑袋埋进膝盖。
怎么看也不是要微笑的情绪。
他想了想,直接说:“我厌恶她。”
m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你的厌恶与我无关。滚开。”
“嗯,我只是单纯表达一下看法,以免你误会。我倒流世界只是实现你的愿望,和那个人类没关系。我单纯厌恶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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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的眉皱了皱,又松开。
跟蹲监狱都把脑子蹲傻的小朋友计较这个没意思,虽然只是初初交谈了几次,但m直觉对方不是什么弯弯绕绕的家伙。
“单纯表达”,就是想到什么,直接告诉她而已。
起码这比模糊的态度好许多,而且,不管它抱怎样的看法,都只是“看法”,绝不会影响她对姐姐的……
光球动了动:“你接下来还要去见她吗?如果你要去见她,我就先消失一段时间,有需要的话再……”
“你怎么可能厌恶姐姐呢?”m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那么美,那么善良,姐姐是全世界——”
管风琴又想到了帕西法尔。
他太久没这样想过帕西法尔了。
“很美很善良的人类是很好。但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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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美再善良的人类,面对并非人类的你,也会将你推下悬崖。
重来一万次他都会选择把他推下悬崖。
……当然,因为那是兄长,管风琴并无怨恨。
但这不妨碍他厌恶这样轻率明亮的逃跑邀请。
【我们一起逃走吧!】
那份邀请太能蛊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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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他看着黑女妖,就像看着曾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自己。
第一次将要坠落的自己。
因为一个明亮的人类轻率发出的逃跑邀请。
……管风琴知道每个许愿者的固定结局,管风琴也知道她倒流这一次世界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就像抓住布好的线,他总能知晓这条线滚动的尽头。
他被关押太久了,除了思考与推测,无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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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m还在试图说服它。
“……姐姐不仅仅是很美很善良,姐姐她……”
好吧。
没必要暗示那些东西,她早晚要明白的。
管风琴说:“非要给出一个理由的话,我只是不喜欢她的外貌。我的审美观不觉得那张脸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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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把嘴闭上了。
m迅速出手,一把掐住光球,手掌用力,直接——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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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被掐灭旁观光球的管风琴:“……”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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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搓掉手里枫红色的光点碎片,拒绝承认“这颗球的碎片也蛮好看的,估计它的死亡会很香”。
你自己的颜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破球。
竟然说她姐姐长得不好看!
……觉得姐姐不好看,不也是觉得我不好看吗!
什么审美观扭曲的愚蠢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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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因为一个非常私人化的理由,m关闭了囚徒窥视这个世界进展的渠道。
当然,正如之前所说,一个能够倒流世界的存在不可能因为一颗能量球破碎就动摇,m的举动和砸电视泄愤也没区别。
不过监狱里的囚徒呆滞了一会儿,又仔细想了想,把自己与黑女妖交流时的每句发言仔细复盘了几遍……
他心想,哦。
我确实是有点偏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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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因为这只女妖体验了太多次枯燥的死亡,他多少还是有点点怨念的。
所以总是若有若无地刺激她、试探她,给了她不同于其他许愿者的关注度吧。
厌恶或喜欢,不该直接说出来的,说到底和她交流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没必要表达自己。
这走向并不算好,他要保持平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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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管风琴没再去建立联系。
原本也不该和许愿者建立什么私下联系,如果不是黑女妖邀请他吃糕糕,世界倒流之后管风琴就会回收能量球,只在许愿者身上放条监视线路,以便结束后自己去收花肥。
……唔。
是因为最近太无聊了吧。
管风琴在永生监狱里重新平复自己,他充当了两次花肥,编写了七首不一样的曲子,无聊至极时,还回溯了几次,重新和兄长玩耍了几遍。
第七次破碎地摔在悬崖底部,望着明亮的天空一点点变成绀色的夜晚后,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掏出一颗小光点。
那颗小光点是他倒流黑女妖那个世界时顺手救出来的源头,原本这段时间养在他身边,吸取了不少养料,已经快化成一颗健全的绀色光点了。
……但,此刻,这颗光点又暗了下去,绀色的光芒中,闪烁着咆哮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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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这段时间死了九次的管风琴想,到时间了啊。
……蹲监狱就是很容易遗忘时间,每个世界时间流速也不同,管风琴想,我该注意一下,找到精确的计算方法。
以免忘记回收花肥……不知道,黑女妖变成的花肥,会怎样丰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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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起残缺的尸体,慢吞吞地把手脚和脑袋拼回去,重新披上那条白裙子,然后,凝出了一颗崭新的小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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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球飞到那座城里,m跪坐在w的尸体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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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收花肥要保持礼貌,管风琴打了声招呼:“你好。”
m缓缓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像是脸上被捅穿的两道空洞刀口。
……也差不多,这只黑影的身上到处都是被撕裂的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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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看着那颗阔别已久的光球。
“你说,”她轻轻开口,“会实现我的愿望。”
管风琴打量了一下她身边那具人类尸体。死相很完整,也没有青紫,只是后背插着一根金簪而已。
“是啊,你的愿望是倒流世界,我实现了。你要挽回一个人,也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