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德抖了一下又稳住,脑中胡思乱想,一下想摔这一下能够整个长延宫的宫人吃香的喝辣的活上好几年了,一下又想到只要皇上没伤到自个儿就一切好说。再说这三不孝,宫中太监比前朝裁减了大半,也有五六千余人,每个都犯了孝中大罪,皇上又是为何而生气?“咏德,”皇帝拾起桌上的花,举到眼前来看,“你看这花,比起其余的名花要逊色的多,不值两个铜板,怎与千两银子的一盆花去比?”“那怎么能一样!纵使千两银子的花儿再娇贵,还比得上陛下亲手栽种?”“莫说亲手栽种了,只要陛下您开口说一句喜欢这花儿,怕是千余盆黄金养的花都比上您手中这一朵儿!”咏德陪在恒元帝身边有十五年之久,在恒元帝还未登上皇位的时候就陪在了他身边,整个皇宫要说最了解恒元帝的,除他无人,纵使如此,咏德这会还是不敢置信,既心惊胆颤,又毛骨悚然。这十五年,他真真是从没见过恒元帝有这么外放的怒火。恒元帝,“朕实在是喜欢这朵花。”咏德恭恭敬敬,“那是这花的福气。”花旁的叶子突然变的有些碍眼,恒元帝一片片将叶子摘下,问道:“危翰林呢?”“危大人还在外等着呢,陛下,奴才去把他喊进来?”恒元帝沉默了一会,道:“让他回吧,明日早朝后,让危建同过来。”“是。”……这会没到散值时间,但太监总管的意思说是这会儿就可以回府了,危云白道谢后往外走,正巧撞见五六名衣着简陋的平民神情惶恐的被侍卫带着从偏殿进入。领头的侍卫手上拎着一个深色的粗布包裹,上面染着灰尘泥土,危云白与他们擦肩而过,彼此相互示意了一下,随即走了出去。这几个人想必就是承亲王府上京告御状的百姓了。他扯平衣袖,神色淡淡,刚出了宫门就见到承亲王府上的马车,他刚准备视而不见的绕过去,车窗口就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危大人,上马与本王说几句话?”危云白挑眉,“王爷亲自在这里等着微臣,臣自然是却之不恭了。”皇家的马车华丽奢侈的很,盛余祉侧卧在里面,见危云白进来也不变个姿势,“你应当看见刚刚进去的人了吧。”危云白点点头,“能上京告御状,这是被逼到了什么地步,恐怕又要惹起圣怒,牵连不小。”盛余祉嗤笑一声,悠悠坐起,挨着危云白道:“看你小子长的好看,本王就在这给你提一个醒:该拿的不要拿,不该收的也不要随便收。”危云白面色不变,“多谢王爷指点。”“呵,嘴上说着多谢,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盛余祉又躺了下去,“行了,趁早回府吧。”穿着青袍的翰林院修撰掀开车帘,背后一声幽幽道:“还有一件事要请教危大人。”危云白动作顿住。“危大人身上用的是什么熏香?要是可以,能否遣人送上些许到承亲王府?本王闻着着实好闻。”帘子扬起放下,盛余祉猛的窜起来,拉起车窗上的一角帘子,从缝隙中看着危云白从马车旁走过,直到见不到人家人影了,他才惋惜着放下。“来人,走吧,跟着本王再进宫一趟。”见见皇兄怎么发怒。……宰相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低阶官员的还是如常,官位高的那几位虽说还是说说笑笑一派正常,但眼睛看到了宰相这里,总是有些闪躲。朝廷早就不是谁的一言堂,宰相今年已经六十有三,比危将军、刘大人要大上有十多余岁,他们三人彼此制衡,谁也讨不得好,只是他在走下坡路,另外两家却在稳步上升。家族,家族,当然不是只看当辈人,还有下一辈、下下辈,可惜他已到花甲之年,又疲于攻心,精力已经不足壮年,更重要的是下辈还没有能保守家业的人才!只能争口老气,憋着给下辈再加些筹码。宰相一个恍惚,就不由自主的想了许多,恰好这个时候危建同进了大殿,他笑笑迎上去,“危大人。”危建同看着他回道:“哎呀,郑大人,你今日来的可真是早啊。”“人老了,就睡不着了,”宰相道:“我今日上朝来总感觉同僚们有些不对,危大人,你是否知道什么风声?也说来让我这个老家伙做好准备。”考验演技的好时候,危建同瞪大眼睛,惊讶道:“什么风声?老夫怎么不知道!”“哎,刘大人来了,”指着后面的刘大人,危将军道:“咱们去问问他,这老东西耳朵灵的很,必定知道一些什么事。”宰相被拉着东跑西跑,还没上朝就喘了起来,腰疼腿疼的受不了,还什么都没打听到,眼见着上朝时间到了,危建同和刘大人才见好就收,“快回吧,郑大人,皇上快要来了。”宰相是百官之首,他站在最前面,这次早朝从开头开始就显得古古怪怪,气氛也倍感沉闷压抑,待早朝该禀告的事情都禀告完了,恒元帝问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人没禀?”没人说话,鸦雀无声。宰相早上就感觉古怪,这会儿心中却猛的加速了起来。高坐上位的帝王威严的看了底下的臣子一眼,“你们没有,朕倒是有。”宰相心中一揪,不详的预感袭来。“宰相大人。”宰相匆忙跪下,“老臣在。”皇上冷冷看了他半晌,忽而从上面扔下一叠奏折,打在了宰相的身上,“你还是百官之首!朕还赞你是百官楷模,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搜刮民脂民膏、罪不可赦的事!”如晴天霹雳!宰相抖着手翻着奏折,不过三爷,已经快要晕厥,“陛下、陛下!臣不知啊!臣是冤枉的啊!”恒元帝身旁的太监高声念着奏折上的文章,“山城数万里河山不知上有皇帝、天灵,只知上只有郑家遮天蔽日……侵占农田,强抢民女……路有百千饿殍,县官知府对郑家行大礼,如见帝王……护河城中日日夜夜有哀嚎呜咽,河底的尸体随处可见……山城已不是皇家天下,而是郑家天下,郑大人,你该当何罪?!”宰相在半途已经撅了过去,太医从偏殿跑出正在唤醒。朝廷百官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可能?!宰相怎么能这么大胆!而且这种蠢的事,再贪的人也不敢去干,宰相图的是什么?他是要牵连九族,砍头落地啊!太大胆!太蠢了吧!第77章 帝王家(7)宰相一夜倾倒!三族以内上上下下, 老老yòyò 全部当街处斩,牵连官员十数人罢官流放, 山城郑家同官员无一幸免。宰相难扳, 但这回没救了,太蠢、太胆大包天!京里的官员人人自危, 连游街闹市的纨绔子弟也被禁足在家中,一时间风云突变。宰相当然是聪明人, 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他聪明, 总有人在身后拖他后腿。山城距京城远到对平民百姓来说就是两个世界, 山城郑家的主家人是宰相的远方亲戚,曾有幸来京城拜访过宰相一会, 那是在宰相的五十岁大宴, 他被繁华迷了眼,然后要了宰相的折子,大着胆子在山城当起了土皇帝。未开化的人眼前只有这一分三亩地, 他眼里只能看到金银金银, 每年送到京中的礼品都重的很, 宰相也问过几句, 但他怎么也想到不这人是多么大胆, 只当是仗着他的名头收些小恩小惠,就更加壮大了山城郑家的胆。这对宰相来说确实冤, 但冤的应该。家事都把握不当, 还想在政事上有大作为?虽有很多人替宰相可惜, 但这对天下有好处的事怎么也不能说出可惜二字,他们也不敢说,无论是在外还是在府上,都是感激涕零的感谢皇上为百姓着想,手刃了一大恶人。不管他们如何,恒元帝和承亲王是实打实的心情愉悦。“皇兄,你不知道我们的人从那山城郑家府里抬出了多少车金银珠宝,”盛余祉坐在椅子上啧啧啧啧,“莫约还得过半个多月才能运到京城,快马加鞭送信来的人那副样子真是让弟弟笑了许久。”恒元帝,“胆大妄为。”盛余祉脚尖一翘一翘,不以为然,“也蠢的很,宰相想必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栽了,死了也是大恒朝大大的污点,但国库如今也充足多了,也要多谢他们这么蠢,拼着命拖宰相的后退。”他孜孜不倦的说着,恒元帝处理着政务不回一句也不影响他的兴致,外头有人进来汇报才打断他,“陛下,危将军来了。”这两日政务太多,恒元帝没时间见危建同,危建同也借口身有微恙,他怕被牵扯,恒元帝索性等到今日才召他过来。恒元帝,“让他进来。”承亲王挑挑眉,“皇兄,我在这坐着不要紧吧。”他倒是想听听皇兄和危建同这老家伙谈些什么。恒元帝可有可不无,危建同就过来了,他给皇帝行了礼,又看向承亲王,“王爷也在?”盛余祉站起,笑道:“来和陛下说说话罢了。”危建同笑眯眯的再转回去,“陛下今日唤老臣来这是何事?”恒元帝看看他,“赐座。”等他们都坐好了才说道:“危大人,若朕没记错,你是想让你的大儿子外调。”危建同神色一动,“是,陛下,老臣家的大儿学不成武不就,与其留在京中惹人笑话,不如趁着机会把他外调磨炼几年,就指望他能明白世间艰难。”盛余祉心中小九转来转去,“危将军,危高畅还叫做学不成武不就?你太过谦虚了。”危建同苦笑着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他这幅作态,让人问都没发问。恒元帝道:“朕允了你。”危建同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陛下!”“朕体谅危大人一片舔犊之情,北方太过苛刻,恰好山城腾出了许多空缺,就去那吧。”危建同,“……臣叩谢皇恩。”心中咒骂:这该死的宰相老东西!先前就北方的空缺最为合适,官职不大不小,握在手中的都是实权,只要皇帝同意,十之八九就会调到那里,谁知会出山城这事!说完了这件事,恒元帝话锋一转,“危翰林可有定亲?”“?”危建同有些懵,老老实实回答:“小儿未曾定亲。”“爱卿与刘大人之间向来渊源颇深,朕听闻刘家四小姐贤良淑德,相貌才情具得,”恒元帝淡淡说完这句话,“朕做主给危翰林与刘家四小姐赐婚,待时间到了,危、流两家也能结秦晋之喜。”“陛下!”危建同大惊,“不可!”“哦?”恒元帝眼神微暗,定定注视着危建同,“危大人觉得不好,是刘四小姐不好,还是朕赐的婚不好?”咬牙,危建同道:“臣不敢!”“只是、只是……”只是刘家四小姐再怎么优秀,她如今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娃娃,要是真赐了婚,二儿子至少要等她六年!六年!这怎么等得起?更重要的是,刘府四小姐天生体弱多病,是靠着药吊着一口气,每年寒冬都过的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人就没了……她不一定能撑上六年。皇帝赐婚是大荣耀,危建同先前还想着自己儿子确实讨恒元帝喜欢,知道定亲对象是谁之后他就心凉了,这是喜欢?怕不是儿子得罪了恒元帝吧!六年之后,刘府小姐多半就没了,到时候上哪去找合适的好姑娘?恒元帝不待他说完话,“朕乏了,危大人,无事就退下吧。”金口玉言。危建同深吸一口气,“臣告退。”恒元帝既然说出来了,那就再也没有更改的办法。危建同想了许多,派人来到身边耳语两句,随后让他前往刘府。回头深深的望着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皇宫,喃喃道:“恒元帝……”……等人走了,盛余祉才大笑着说道:“皇兄,你这招走的好。”恒元帝扯扯嘴角,眼中却凉薄,他低头看着手中奏折,盛余祉说了许久,他手中却没翻过一页。别人对这道赐婚说不上是赏是罚,但他这样的做法,总是会让当事人心中不畅。咏德在身后道:“陛下,奴才给您添茶。”恒元帝恍然,他站起身走到窗旁,“老三,你来。”盛余祉莫名其妙的走了过来,跟着他一同看向窗外。因着要方便皇帝疲倦时明目放松,窗外是大片精心伺候的花圃,盛余祉之前见过,美则美矣,但看多了也就无趣,此时却一看,整片花圃都变了样。他惊讶地道:“皇兄,您把之前的花花草草都给拔了?”恒元帝低低应了一声,“能否看出些什么。”盛余祉就瞪大眼睛去看,看的眼睛酸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他试探的说:“倒是感觉不如之前的花样式多了,似乎连品种都是常见的了?”他说完就感觉恒元帝似乎愉快了些,“罢了,不看了。咏德,摆膳吧,今日你留下陪朕用膳。”盛余祉跟他转过身,笑嘻嘻道:“那当然好。”只是在走远前不由自主的再次转头往窗外看去,只是匆匆一眼,他却觉得好像看出了什么。那花圃的形状,好像是一个人的侧脸…………第二日在翰林院,危云白下马就看到在宫门前等他的刘玉堂,他们俩一齐往里走,周围无人,刘玉堂低声道:“昨日你父亲可有与你说你我两家定亲的事?”“说了,”危云白也低声回他,“你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