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虽然不合规矩,但一是他承亲王想来也是不合规矩的人,二来是在王府之中危家也别想用危云白翻出什么浪子,还可以就近监视,这么一想,真是一石三鸟的好办法。而且这么一个人放在眼前,也真是让人看了心情就好。恒元帝不拒绝也没同意,他先提笔在奏折之上写上一个“阅”字,搁笔合上奏折之后道:“朕不许。”盛余祉一愣,重复道:“不同意?”百利无一害的办法为什么不同意?他很少被恒元帝拒绝,这并不代表恒元帝有多宠他,而是代表承亲王从不提让皇帝拒绝的话,他的度掌握的不多不少,一向不得寸进尺,这还是今年以来头一次被恒元帝拒绝。啧啧啧。危云白眼睛微眯,抬头看去。恒元帝年轻的很,威严却压的沉沉,他此时难得的勾起唇角,不看危云白,而是看着承亲王,说道:“翰林院的人你随便挑,除他都可。”第75章 帝王家(5)盛余祉在皇兄的身上和危云白的身上来回打量, 玩味的道:“行吧行吧, 您说他不行,那臣弟就不难为人了,只是还想问问危大人, 闲暇的时候能否来府上一坐?家中有人对你见之不忘呢。”危云白极配合他, “承亲王说笑了。”“危大人不相信?”盛余祉道:“家中小女昨日可和我说了三遍, 求着我进宫跟她的皇伯伯要赐婚,指着你娶她呢!”“盛余祉!”恒元帝重重敲了一下桌子, 面无表情道:“给你女儿留点名声。”危云白突然笑开,“可是昨日回香楼二楼的小姑娘?”盛余祉余光瞅着高坐上位的皇帝,打了个冷颤,收敛起不着调, “危大人还记得?”“小郡主古灵精怪, 着实可爱的紧。”夸自己孩子谁能不高兴?盛余祉眼睛一亮, 正想符合几句,就听到皇兄冷冰冰的声音,“时间已晚, 老三, 你该回去了。”外头天还是大亮, 这会儿已过初春,太阳虽下的早,但离天黑起码还差两个多时辰。盛余祉点到为止, 当即说了几句话再告辞退下。恒元帝看了眼站在大殿上的危云白, 道:“咏德, 准备一下,朕要去长延宫。”刚刚派人前往承亲王府上的咏德刚刚站稳就又被砸蒙了,“陛、陛下,这会儿去?”问出来之后就猛打了个激灵,“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准备。”长延宫是皇帝的专属温泉宫,陈设装饰华丽亮堂,用着鸳鸯厅的办法,屏风与隔扇把整个宫殿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南部宜冬春,北部宜夏秋,用的都是温泉好水。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恒元帝来的次数却不多,咏德琢磨着是皇上严于律己,生怕一不小心就耽于享乐,登基以来的这么些年,来长延宫的次数也就一只手能数的过来。可现在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呢,皇上就自己提出来要去长延宫了!太监总管连忙吩咐下去,危云白正想退到边上,没想到刚刚一动,恒元帝就问道:“去哪儿。”危云白不答反问:“陛下可还有事没吩咐?”恒元帝含有深意的看着他,“危翰林,你可知翰林院修撰的职责?”他与盛余祉是同胞兄弟,长相却还没有三分相像,盛余祉长相风流,只在眼波流转的地方显出几分冰冷与讥讽,恒元帝长相比弟弟来得更为出色,然别人看到他总会忽略他的长相,只记得一身压得人抬不起头的威势。他自少年时便一直退让隐忍,沉稳内敛的却形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锋芒毕露。再几年之后,他会更得心应手,看着将要比现在温和许多,臣子与百姓提起他就会想到宅心仁厚,却不知这人变的要比现在更为可怕了。危云白道:“微臣自然知道。”坐在上位的人站起身,明黄色衣袍上金丝勾勒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那便记着时时跟在朕身边。”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叫做未央宫,未央宫与长延宫走着过去要用一刻钟的时间,恒元帝挥退众人,难得兴致好,也不用御撵,只徒步和危云白前往。去往长延宫要经过御花园,难免会遇见后宫的各位嫔妃,危云白目不斜视,却听到前面皇帝的声音传来,“爱卿,是我御花园不够美还是不够名贵,你怎只看路,不看花儿?”之后,恒元帝又道:“来,看看它们。”春日的花儿开的最为娇美,不似夏日的热情奔放,也不是冬日的众里难寻,是含苞待放,透着浓浓的生机,既羞怯又大胆的花儿。危云白朝着周围看去,面前猛地凑近一朵娇嫩嫩俏生生的花儿。恒元帝亲自下手在旁边花丛摘了一朵,花瓣上还有宫人洒下的水珠,红花绿叶,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心生喜爱。危云白看了这朵花片刻,才疑惑道:“皇上?”捏着花枝的手修长有力,恒元帝随意道:“赐予爱卿了。”危云白伸手欲拿,恒元帝却带着花儿反手一转,瞬间远离了他的手。“陛下?”恒元帝微微一笑,捏着花枝用艳丽的花儿挑起危云白的下巴,道:“爱卿,还不谢恩?”危云白眨眨眼。四方寂静无声,他张张唇,前面不远处的竹林之后有纷踏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就是一道欣喜的女声,“陛下?!”危云白退后两步,认认真真道谢:“多谢皇上赐花。”前方的人带着奴仆匆匆走出,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在除夕宴上见过的伶牙俐齿的嘉妃。嘉妃满脸惊喜的走进,先是行了个礼,“今个运气可真是好,妾只不过在宫中待得闷便想来御花园转转,没想到就碰见了皇上!陛下,妾可曾扰着您?”“嘉妃,”恒元帝面色淡淡,“那你便在这转转吧,朕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皇帝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嘉妃心中一跳,连忙低头恭送恒元帝离开,“陛下的事最为着急,还请陛下原谅妾的冒昧。”她在心中暗思,莫不是皇上正处理烦心事的政务正巧遇上了她?总觉得皇帝刚刚说的那句话,冷意直接能结成冰渣……过了嘉妃,之后就一路顺畅,正如之前所预料一般,莫约一刻钟的时间,他们一行人就到了长延宫。咏德已经在长延宫中等待,“陛下!”宫中服侍的宫女站了一排溜,恒元帝眉头一皱,“下去。”这些手中端着酒水糕点小菜的宫女就迅速退下,危云白及时道:“微臣也在此处等待。”“危翰林,你还要记着朕的一言一行,随朕进去。”皇帝在前,剩下的人跟在身后。咏德与危云白一齐走着,这会儿才有空和危云白说几句话,他一眼便看到了危大人手中的花儿,顿时神情一变,震惊道:“这、这、这……”危云白好心给他接上,“这是御花园的花。”咏德总算是能说出来了话,一言难尽的看着危云白,“这是危大人亲手摘的?”还是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这几朵花来头很大,并不是有多名贵,恰恰相反,那是宫中不多见,平民百姓家却随处可见的野花儿,然而一御花园的花也比不得这几多的金贵,那些妃子娘娘不知道,咏德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不就是皇上还未登基时亲手栽种的那几朵花!危云白自他面上看出了问题,好奇道:“在下对花草知道的不多,这个难道是极为珍贵的名品?”知道的不多还能一摘就摘到了皇帝亲手种的花,这是个什么运气!咏德一噎,随后解释道:“名品倒说不上,但珍贵嘛还是真珍贵,这花啊,可是----”“咏德。”咏德瞬间应道:“陛下?”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温泉池边,这处建得讲究,一进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潮气与热气,温度瞬间高了好几度。恒元帝看看身后的人,“你带着他们出去,危翰林留下。”“……”咏德,“皇上,得留人伺候你啊?”伺候人的活总不可能让危大人来做!而且恒元帝一向也没这癖好。恒元帝,“出去。”“是。”人哗啦啦的走完了,危云白迟疑道:“陛下?”就算翰林官需要到皇帝这儿值班,但真有跟着皇帝沐浴的?室内闷热,但香味弥漫,应是点了香,遮住了温泉的硫磺味。危云白与恒元帝之间的距离不近,他只是看着恒元帝解着外袍,再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物。雾气缭绕。恒元帝将外袍扔在地上,余光瞥到身后,果然,他亲手点的状元正恭敬的低垂着头,没半点异动。他心道,循规蹈矩。可在挺拔俊逸的皇帝再次脱着里衣的时候,在蒸腾的雾气背后,他亲手点的状元抬起了头,眯起的眼睛穿过飘散的热雾,直直定在了他的身上。大恒朝到恒元帝不过才两任君王,打下来的天下告诉这两位君王永远都不能懈怠身体上的训练,是以不管朝上朝下,朝左朝右,朝前朝后,恒元帝都有着一副令人眼馋的好身材。危云白肆无忌惮的看着,恒元帝脱完了衣袍露出脊背他看着,恒元帝弯着腰脱下裤子他也看着……偏偏这人好像有心理感应,在恒元帝将要转身回头的时候,他又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水声响起,恒元帝下了水。泉中不知添加了什么,是一片醇厚的乳白色,人一进去就被水遮的严严实实,恒元帝开口道:“爱卿,到我身边来。”这里除了危云白就没人了,他走近站定,“陛下?”“长延宫自我登基后就没迎来第二位客人,”恒元帝漫不经心的撩起身边的水,状似说着笑:“不若朕今日便把这第二的位置赏赐给你?”危云白微微一笑,婉拒,“陛下,您今日已经赐给了微臣一朵花。”恒元帝,“罢了,花呢?”花放在池边雕花桌上的花瓶之中,危云白拿来,递到恒元帝面前,恒元帝伸手欲拿,从水中抬起的手臂却估算错了力道,打在了危云白的手腕之上。脆弱的花从危云白手中滑落,连声都没激起的掉在了泉水当中。危云白伸手去捡,恒元帝眼神一暗,也跟着伸过手。目标是同一个方向,果不其然,恰恰好好的碰到了。“陛下……?”危云白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捞出花儿往后一退,“是臣不小心。”恒元帝刚想说话,却觉得眼中一闪,改口,“那是什么?”危云白的领口处滑落处了一截红绳挂着的东西,圆形,打磨的平滑整齐,闪着银子的颜色,却又像是铁质,造型古古怪怪。什么个东西。第76章 帝王家(6)那样子同指环类似, 但又不尽相同, 要精细简洁的多,就姑且把它看成造型古怪的指环,恒元帝视线定在上面, “为何戴在脖子上。”危云白镇定自若的将戒指再次塞回衣领内, “说来好笑, 这是上一辈赠与微臣的信物,将来微臣娶妻, 这就要给微臣妻子了。”他抖落花上的水,再用丝帕裹着,“陛下,怕泉水烫坏了花, 微臣把它再放回花瓶之中?”恒元帝颔首, 温泉的热水融化了他脸上的冷凝, 难得温和的道:“爱卿喜好什么样的女子?若是有心仪的人,记得告诉朕,朕也好为你二人赐婚。”危云白放好了花, 又回到池边, 笑道:“微臣自己也不知道, 这全要看父母安排了,莫约温婉贤淑,这就是好姑娘了。”“好姑娘, 自然是好姑娘。”恒元帝道:“朕乏了, 你出去吧, 两刻钟之后让咏德进来叫朕。”“是,微臣告退。”危云白退了出去,同外面等待的咏德交代完了事,“咏德公公,我是在此等待还是回翰林院?”咏德哎呦一声,“危大人,您可别急着走!万一皇上出来看不到您人这可怎么办?不如等两刻钟一过奴才就进去问问皇上,皇上要说可以那您就能安心走了,皇上要说不可那您还得等到下值时间。”危云白应道:“好。”咏德记着时间,两刻钟一到就进入了内殿,一进去就吓了一跳,温泉池旁的地上砸了一地的瓷器碎片,他家皇上这会儿披着衣裳,赤足站在桌旁,先前摆在高高矮矮细柜上的瓷瓶已经全都没了。“陛、陛下……”咏德吓的不轻,连爬带滚的跑过去,“您、您小心点,可别踩着这些东西,陛下,奴才把鞋子拎来了,这就伺候您穿上,您先穿上再发脾气,这万一划伤了脚,奴才死都不能赎罪!”他扑通一声跪在恒元帝身边,抬着恒元帝的脚为他套上鞋,恒元帝由他去,只盯着桌上剩下的唯一一个盛着湿漉漉的花儿的瓷瓶。皇上脚底没被划伤,太监总管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啥事惹您生气了?”明明危大人出去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啊!恒元帝长发湿透着披在背上,水珠密密麻麻的顺着发尾被衣裳吸收,还好殿内热气腾腾,不必担心着凉,咏德心里着急,却只敢老老实实的跪着,再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良久,恒元帝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孝有三,咏德,你说说是哪三不孝。”“於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注)恒元帝喃喃道:“不娶无子,无后最大。”咏德被他的语气惊出一身冷汗,“陛下!”恒元帝抬手,将瓶中生机勃勃的花抽出放在桌上,随后衣袖猛的一挥,又是一身清脆的落地声,大大小小的碎片崩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