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顾遥为他递来三杯酒,殷牧悠望向了齐岚,深深为他撒上三杯:一路好走,以后,莫要再生得这么死心眼了。偶尔为了自己自私一些,或许会活得更加快活。他走出齐家的时候,天边下起了蒙蒙细雨。褚说想在齐家,为齐岚守灵七日。殷牧悠不再担心齐夫人会对他不利,便由着他去了。想起方才种种,他不由觉得唏嘘。当年齐夫人不这么对褚mǔ_zǐ ,也不会牵扯到后面的事情,齐岚自然不会因为想补偿和愧疚,而给出了自己的定魂珠。一切因果,似乎早已注定,只是身在局中,纵然被压得无法喘息,也不肯放弃。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尧寒,忽然冻得发着抖。尧寒嗯?能不能抱紧我一些,我冷。尧寒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除了殷牧悠,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感到伤心。他将整个身子拱了过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要抱很久。多久?一辈子。第66章齐岚的头七一过, 便听说齐夫人彻底疯了。齐家无人, 齐夫人又时常抱着棺材哭哭笑笑, 齐岚下葬的事情就给耽搁了下来。日子一久,靠近灵堂便能闻到那股尸体腐臭的味道。之前用大量冰块停灵七日, 似乎已经是极限。殷牧悠又到了齐家, 朝着齐夫人一拜:若您不忍, 便让我主持齐岚的下葬。齐夫人听到这句话后,身体忍不住一僵。她的脸上却露出痴傻的笑容,嘴里念叨着齐岚的名字。褚将油纸伞打在了他的头顶:郎主, 别劝了,夫人已经疯了。殷牧悠却一动不动,甚至连褚的话也没回:齐夫人, 让齐岚入土为安。这话旁人也劝了不下十遍,却不如殷牧悠这一声顶用。灵堂的大门缓缓打开, 齐夫人一身白衣素缟,白幡随风飘扬,吹动着丧服的下摆:岚儿在温庄的那几日过得如何?细雨纷飞, 轻易的打湿了眼眸。殷牧悠一步步朝她走去:齐岚知晓了真相,却从未怪你一个字。齐夫人的眼泪落下:这几日我总在做着噩梦,有长得牛头马面的人, 在我面前大声喊,那声音尖锐刺耳。喊的什么?喊的母债子偿,母债子偿。齐夫人重复的念叨着这个词,可还债的为何是岚儿呢?殷牧悠想起了容缇, 七日之中,是可以招魂的。然而失却了身体,这样的招魂只会唤来神志全失的齐岚。他绝不想这样。殷牧悠取出了一段香,交给了齐夫人:我有一法子,可使夫人在梦中见到齐岚,只此一段,用与不用,全在夫人。齐夫人睁大了眼,颤抖似的将其接过。她死死的把那段香抓在怀里,身体微颤:多谢就劳烦你,帮我主持岚儿下葬的事。定不负嘱托。齐夫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四周依旧下着细雨,池塘的柳丝随风飘摇,几张冥纸也洒落至里面,生出许多腐败之色来。郎主,那东西真的管用?只能试一试。殷牧悠头疼扶额,便吩咐褚帮他准备些东西。褚深深凝视着殷牧悠,忽然朝他说:郎主真是心善。殷牧悠微怔,不由朝他望去。尧寒如此,我亦是如此,明明都可以不用管,郎主却偏生要凭一己之力,将我们护下。这世道如此,冻死饿殍,朱颜腐骨,善无好报,哪里有什么公平?殷牧悠曾说,他来做尧寒的公平。褚知道,郎主一开始想护下的人不过只是尧寒罢了。他忽然间很嫉妒,明明以往从未有过的情感,只求待在殷牧悠的身边变好。而如今却全都爆发了出来,心里的嫉妒化为杀机,一发不可收拾。可齐岚的事情后,他心里的杀意却没了。郎主,你累吗?累。殷牧悠的笑容落寞,我可能护不了你太久,驱使凶兽,便代表着厄运缠身。褚的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那便别护着了,我一个人可以。殷牧悠笑得温柔,似乎早已知晓他会这么说。往后,盼你能够安好。殷牧悠转身离开了此处,细雨之中,褚手中的伞倒在一旁。他朝前大喊了一声:郎主!殷牧悠脚步一顿,回眸时,便见褚朝他跪下,面色沉重的伏跪在地。这一拜,多谢郎主收留之恩。这一拜,多谢郎主救我性命。地上全是泥水,他却毫不在意。褚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这一拜,是我有幸能心悦郎主,郎主却丝毫没有嫌弃之情。雨水淋湿在他身上,殷牧悠一句话也没说。他转过头去,一只手拿起了伞,举在自己头顶。雨水顿时被油纸伞给阻隔,淅淅沥沥的声音拍打在伞顶。方才没有接受,现在却接受了。褚,起来罢。夜晚时分,殷牧悠在齐夫人房门外开坛做法。三两清酒,一叠符纸,蜡烛少许,便简单的搭建了起来。屋内的香已经点燃,齐夫人陷入了长长的沉睡之中。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了齐岚少时,她的长子齐岚钟灵毓秀,谁人见了都要夸赞几句。齐岚不喜家中传下的推演之术,唯独对剑术十分热爱。为此,齐夫人不知打过他多少次。说了那是齐家在王都的立命之本,你就是不学!小小的齐岚扬起了头:母亲,为何要推演这些?旁人的命,我们管不着;而我自己的命,便由这手里的剑来做主。什么奇奇怪怪的,谁教你的!?齐岚瘪着嘴:是听师父说的,世外之境有剑修,能凭手中之剑肆意天地。齐夫人拿起了荆条吓唬他:整日听这些有的没的,今日的书可背了?齐岚连忙站直,把书一句不差的背给了齐夫人听。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向使民怎么不继续背下去了?齐岚低下了头:只是觉得,我也和书里写的一样。齐家的推演之术是折寿命的我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齐夫人心口一跳:说什么傻话!自己都喝下了绝育药,夫君已死,她又派人杀了那贱种,岚儿才不会有事!齐岚却不言语。齐夫人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荆条丢掉:今日不背书,也不练武了。那做什么?娘陪着你,想怎么玩儿都可以。年幼的齐岚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不了,我得走了,再不去师父要发火了。岚儿娘,你别总这么唠叨。我真的要走了梦里万花凋零,草木枯荣仅在一瞬之间。梦外殷牧悠手中的几张符纸全数毁灭,灵气全无的被风吹到了地上。梦散,茶凉,人也该醒了。翌日,齐夫人病得精神恍惚,跟在棺材旁走着。而褚作为齐岚的弟弟,在一旁扶棺而行。路上响彻着哀鸣的挽歌,冥纸撒了一地。那地方是风水师早早的看好了,说是背靠福地,风水极佳。当棺木下葬时,齐夫人神情恍惚的朝那边看去。他们重重的为他盖上了土,齐夫人却只是呆愣的看着,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尧寒看到那墓穴里的东西,不由好奇的问:那是什么?陪葬品。真奇怪,不嫌挤得慌吗?殷牧悠笑了起来:我位居亭侯,死的时候,也是要这些玉石兵器陪葬的。尧寒的耳朵抖动了两下,深深的凝视着他的脸:不要。嗯?太挤了,有我陪你,再加上那些东西,怎么睡得下?殷牧悠无奈极了:不是睡不过后来一想,他也不想解释了。算了,就让他误会着。等齐岚下葬后,王都底下暗潮涌动,顾遥也牵扯其中。殷牧悠才终于知道,自己会给身旁的人带来厄运是什么滋味。他收拾了行装,留下了书信,连夜离开了顾家。现在才走,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顾遥的福运,大约是被他影响了。殷牧悠在王都买下了一方庭院,屋子不大,正好适合他们所有人住下。齐夫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隔三差五的送东西来,弄得周围的邻居看他的表情都不对劲了。在外面,殷牧悠是严禁白禹变成白虎的样子的,之前有一次摆摊算卦时,那地痞流氓竟不给钱,白禹瞬间恢复了白虎的模样。那时正在市集,人正多的时候,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后,才有人大喊了一声:白虎瑞兽啊!于是,市集所有人都朝着他跪拜了起来,而白禹一身气势凛凛,还求着表扬似的仰着头。殷牧悠头疼无比,之后的生意也起来了,却是一卦难求,找他的全是些达官贵人。隐居的计划也泡汤了,到哪儿都受人瞩目。殷牧悠借着算卦的名义四处奔走,以那些人的声势,这才挽救回了顾家。这件事情总算是了了,殷牧悠舒展了一口气。今日天气极好,朝暾从厚重的云层之中升起,洒下大片的金黄。院子里的蔷薇开了,密密麻麻的缠绕在竹竿上,开得尤为繁茂,朵朵娇艳。殷牧悠在院子里睡着了,恍惚间又被舔了一口。他这段时间本就浅眠,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尧寒,别又乘着别人睡着偷亲。尧寒有些委屈:那是你这段时间都不让我亲亲。殷牧悠睁开了眼:你倒先控诉起我来了?他想起了苏衍,那个家伙便很擅长装弱,引得别人心软。偏生,他就是看不得。他勾了勾手指:过来。尧寒主动凑近,殷牧悠便搂着他而吻了上去。他闭上了眼,一点点的加深了这个吻。不似尧寒平时光舔舔这么简单,而是真正的唇齿相交。尧寒很聪明,一学便会。他不断的深入,甚至搂住了殷牧悠的腰,不让他等会儿后悔挣扎。尧寒越来越上瘾,怎么亲吻都不够。似乎以这种方式,他就能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从而对那些人宣誓自己的主权。许久之后,尧寒才放开了殷牧悠。殷牧悠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来,觉得自己是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教什么教!嘴唇都肿起来了,隐隐有些发疼。殷牧悠不悦的说:我是肉啊?咬住就不松口了?你比肉好吃。殷牧悠:尧寒机灵的意识到了他在生气,便喵喵的撒着娇,嗲里嗲气的没完:肉和你我肯定选你!殷牧悠可一点儿都没觉着高兴了,呵呵的笑了两声。那肉减半。尧寒:似乎为了表达决心,他忍痛割爱,苦大仇深的点了下头。这模样还真逗笑了殷牧悠,这傻猫。做错事、要东西,就知道嗲里嗲气的,平时怎么见你对别人这么凶?尧寒皱眉:他们不干我的事。那我就干你的事?你哪儿哪儿都是我的,旁人碰不得、摸不得、也欺负不得。尧寒如兽形一般的露出獠牙,谁欺负你,我就咬死他。殷牧悠敲了下他的脑袋:谁会欺负我?尧寒喵了一声。别试图混过去,不久你欺负我?还偷亲,嗯?尧寒又喵了几声,他以前还主动要他亲亲,现在用完了猫,转眼就不认账了。殷牧悠真拿他没办法,耍赖的样子,他竟然觉得贼几把可爱。咳。正当此时,褚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又拿了许多布料药材,殷牧悠只淡淡看了一眼,便道:又是齐夫人送来的?郎主这些要如何处理?褚有些为难。名贵的布料退回去,药材便留下。这可是殷牧悠第一次接受,褚眼神一亮,朝着他笑道:那我这就去!褚,你等等。褚疑惑的转过头来,殷牧悠这才说道:帮我跟齐夫人说,仅此一次,以后不要再送了。郎主这段时间明明喝着药,有现成的为何不要?殷牧悠露出一个笑容:我的身体之前就病弱,只是旧病复发罢了,很快就会好起来。再说了,这东西收得多了,就会和旁人产生联系。褚还是不懂。殷牧悠却道:我啊,不想和那么多人产生联系。一时间,褚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郎主和之前认识的人关系全断了,唯独留下几只妖兽陪在他的身边。除了他们,便唯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