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彤的手再也拿不住那八宝芙蓉汤,打翻在一旁,她以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 容常曦身边的容常凝也同样被这一幕给打动,捂嘴低声哭了起来,她歪歪地靠在容常曦肩上,看起来几乎也要站不住了。容常曦虽然心中也有些难受,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思索着,那几个太医终于姗姗来迟——大好的日子,谁的府上也不会特意安排医师,这时候能赶来,已极不容易。两位太医分别上前探脉,都只能担惊受怕地摇头,表示无力回天。之前容景睿便下过定论,容景祺并未迁怒太医,只更觉沮丧,此时邓喜——邓喜是钱公公死后,容景祺的贴身太监,如今一并跟着他出了宫,邓喜道:“华大人将大理寺最好的仵作先生岳家平给请了过来,如今正在外面候着……”容景祺咬了咬牙,道:“让他们进来。。”华景策很快带着岳家平入内,两人行了个礼,大约觉得周围的人还是太多,岳家平有些疑惑地扫了周围的人一圈,但并未提出什么异议,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吴丹雪的口鼻,又将那两杯酒的残渣拿来,以银针分别试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容景祺看着那根发黑的银针,几乎要暴跳如雷:“是谁!是谁竟当真在我与丹雪的交杯酒中下毒?!”吴若彤泪眼婆娑地抬头,道:“怎么会……怎么会有人专门给丹雪下毒?!”容景祺怆然道:“不,是我……是我的错。我见丹雪那杯酒中酒太多,知她不胜酒力,所以将自己那杯,和她的换了一下……是有人要杀我,却连累了丹雪!!!”他又是愤怒,又是自责,看起来几乎要背过气去,岳家平低着头,又抽出一根银针,道:“二殿下,可否允我刺破二皇妃的手指与脚趾一看?”容景祺愣了愣,点头道:“好。”在场的几位皇子和一旁的华景策极有默契地别开眼去。容常曦眼睛也不敢眨,盯着岳家平的动作,他以长银针对准吴丹雪的指甲盖与手指肉的缝隙,顺着往里一刺,登时便有血珠滚落,却是极其可怖的黑紫色。岳家平蹙了蹙眉,又在脚趾上一试,果不其然,仍是这般。容常曦突然想起那时自己中了容景祺的计,差点被他下毒而亡,那时候容景祺是怎么说的来着?“这是十分罕见的曼舌花所制,见血封喉。饮下后,七窍流血,而四肢指甲发黑,轻轻一戳……会流出黑色的鲜血……”而当时那一瓶极其罕见的曼舌花毒,若她没记错,分明是福泉当下就拿走了……容常曦心中狂跳,下意识看了一眼容景谦。他仍是没什么波澜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吴若彤在岳家平刺完脚趾后,立刻重新给吴丹雪穿回了鞋子。岳家平眉头紧紧皱着,道:“启禀各位大人,二皇妃所中之毒,应是极为罕见的曼舌花毒。”容景祺一愣,像是也反应过来一般,他震惊地望着吴丹雪的尸体,又缓缓看向角落的容景谦。在容常曦这个角度,清楚地可以看见容景祺额头青筋暴起,似要随时站起来,朝着容景谦冲去。而容景谦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平静地与容景祺对视着,半响,容景祺像是极其勉强才平静下来,低头吸了几口气,抬眸对着华景策一字一句道:“查……凶手是谁,一定要查出来!”华景策如今是大理寺丞,又参加了这场婚事,自是最适合的人选。他拱手,道:“是。”***笃、笃、笃——咣咣咣……容常曦所住的这个房间离正街颇近,子时敲更的声音传入耳中,实在扰人,容常曦翻了个身,竟在这已冷下来的天气中赶到了一丝燥热,她知这是心中积了太多事,伸手将被子一推,没忍住还是爬坐了起来。外头守夜的尤笑听到她的声音,轻声道:“殿下?”“无事。”容常曦道。她坐在床上,怔怔地想着今夜的事情。华景策应下要查吴丹雪案后,便先将那两个送酒的仆人带下去,又要了今日参宴的名册,和婚事流程册录,至于在场的皇子和公主,华景策先粗粗问了一遍,但因这杀人手法是下毒,并不能确定凶手是在何时下的毒,也无法从每个人的行动中推测谁有这个时间去下毒,谁没有嫌疑。其他宾客虽受了容景祺的要求,都在容景祺府上没有走,但其实他们留在这府上半点用也没有,华景策好生相劝,容景祺到底是答应了,所有人得以离开。至于皇子公主,则因宫门已关,只能暂时住在容景祺府上度过一夜。容常曦离开新房前,吴家人也赶到了,吴侍郎和吴夫人都纷纷落泪,无法自持,容景祺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捉拿凶手,为吴丹雪讨一个公道,吴夫人怔怔地道:“公道……丹雪已亡,我要这公道又有何用呢……”容常曦不忍见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快步离开,去了容常凝旁边的房间休息。虽然容景祺现在显然自顾不暇,但容常曦到底对他,和他这屋子很有点恐惧,好在容景祺大约没有想做什么,将所有的皇子与公主都安排在了一个院子内,邓喜也安排了不少家丁,之前宫中出来的不听令于容景祺的禁jūn_duì 也有一部分还在容景祺府上,这让容常曦稍微松了口气。只是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便是吴丹雪满脸的鲜血,还有指尖溢出的黑血,然后又是她同华君远的那番对话。容常曦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她被华君远彻彻底底的,以一种连她也无法反驳的理由将她给拒绝了。容常曦抱住自己的膝盖,既觉得委屈,又在委屈之中莫名生出一股“本宫果然没看错人”的欣慰,她心烦意乱,一会儿又想到容常凝同福泉不知在说什么……外头忽然响起很轻的乐响,曲调平和,却隐隐透着淡淡悲凉之感,容常曦愣了愣,索性下了床,披上外袍往外走。她一推门,尤笑立刻跟上,容常曦担心外头不安全,倒也没拒绝,两人走了一段,循着那乐声,看见一人独坐于石椅上,正是不知从哪里摘了个叶片,正在低声吹奏的容景谦。容常曦看了一眼,他周围没有人,至少明面上看是没有,那些树影重重的地方,或许缩了不少暗卫也未可知——她让尤笑停步,自己快步走了过去,在容景谦身边坐下。容景谦吹完一曲,才将叶片随手丢入一旁的草木之中:“皇姐。”容常曦道:“你这又吹的是什么?”“绿衣。”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容常曦道:“替二皇兄吹的?”容景谦看了她一眼,“吵醒皇姐了?”“发生这样大的事情,谁能睡得着。”容常曦斟酌了片刻,也看着容景谦,“我问你……那毒,是你让人下的吗?”容景谦看了一眼容常曦,神色中略有一些诧异:“我?”容常曦赶紧道:“我并非怀疑你,也不是来质问你,只是合理的推断……”“皇姐是如何推断的?”容常曦回忆道:“那时候,福泉将曼舌花毒水从二皇兄那儿拿走以后,后来也没听你提起过这件事,肯定是被你好好收着了。其次,皇姐这些日子看着十分不对劲,今日下午,我更是见她和福泉略有拉扯……她也在这场计划中吗?”容景谦神色不改,只道:“若我说此事与我毫无干系呢?”“呃……”容常曦犹豫片刻,笑了笑,道,“那我自然也是信你的。”说是这样说,分明脸上还有许多困惑。她指望容景谦能多解释一下,譬如他这样的人,是不屑用下毒这种手段的,又或者,就算他要下毒,也不会挑在众目睽睽,容景祺的婚事之上……但容景谦什么也没说,见她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起身道:“风寒露重,皇姐早些休息。”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里走去了。容常曦方才说了信他,此时虽然满腹狐疑,但也不敢拉住人再继续追问。想了想,又开始后悔自己做事莽撞,竟张口直接问“你是不是下了毒”,这……是个人也会回答不是。懊恼了好一会儿,容常曦也觉得冷了,便起身要走,未走两步,竟隐隐听见不知从何传来的哭声,那哭声压的很低,却十分哀伤,容常曦瞬间头皮都炸了起来——这哭声,莫不是才去世的吴丹雪?她停住脚步,问身后的尤笑:“你听到了吗?”尤笑轻轻道:“殿下,咱们还是直接回屋吧?”容常曦“嗯”了一声,打算不要理会那古怪的哭声,却听得哭声逐渐停了,那女子似乎哭累了,轻叹了一声:“哎……”☆、探讨容常凝看见她与尤笑, 似是有话想说,张了张嘴, 又是一串泪落下, 容常曦索性拉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门一关上, 容常凝往软塌上一坐, 便又倚着手扶低声哭了起来。她的这位皇姐委实也太多眼泪了,容常曦本想耐心等她哭完, 但眼见着不阻止她,她指不定能哭到天亮, 便柔声道:“皇姐, 别哭了, 有什么事,同我说说呗?”容常凝摇了摇头,仍是只哭不说话, 容常曦心一狠,道:“今日吴丹雪的事, 你有没有参与?”容常凝一愣,猛地抬起头来,满脸错愕地看着容常曦:“什么?”看她这样, 容常曦便晓得自己完全猜错了,她有些尴尬地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容常凝脸上还挂着一串泪痕,却是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追问道:“常曦,你为何会这样问,今日吴丹雪的事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所以才乱猜的。”容常曦道,“下午的时候,我瞧见你和福泉了。”容常凝瞳孔一震:“你,你听到我和他说的话了?”“没有。”容常曦也有些疑惑,“既然不是容景谦差使福泉,让他逼迫你在吴丹雪这件事中帮忙,那你有什么话,可以同福泉说那样久啊?”“景谦差使福泉逼迫我给吴丹雪下毒?”容常凝脸色都变了,“当然没有,常曦,你,你怎会这样想……景谦和福泉是清白的!尤其是福泉,他、他只是被我拉去问话,什么事也不知道。”奇怪……容常曦隐约察觉出了什么不对,随即又立刻否决了——福泉可是个实打实的太监,她这想法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容常凝却像是怕容常曦怀疑福泉一般,急急道:“是……是我对他有意,才会拉着他……”容常曦:“……”容常曦嘴角抽搐了片刻,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容常凝看着容常曦的脸色,小心地道:“你还是怀疑福泉吗?”“我不怀疑了,我半点不怀疑了。”容常曦深吸一口气,“但皇姐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你,你怎么会对福泉……”容常凝咬着下嘴唇不敢说话,容常曦连震惊的份儿都免了,只觉得好笑又荒唐。过了半响,容常凝小心地点了点头,容常曦气极反笑:“皇姐,他连个男人都不能算。”谁料容常凝忽然抬头看着她,很认真地道:“不是的,他……他不是太监。”容常曦道:“什么意思?”容常凝道:“我,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无意?”容常曦哭笑不得,“再怎么无意,也不至于发现这种事吧?”容常凝犹豫道:“你可记得,去年我同华家大公子吐露心声,他却同我说自己始终没有忘记亡妻,心中难安,不愿再娶妻?”“那时候……我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