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市看守所位于南安市城南万福山脚下,陈梦龙被市局采取强制措施后就关押在这里。
古川赶到时已是傍晚。他要求与陈梦龙会谈,但被看守所民警拒绝,因为拿不出必要的提审手续。最后古川找到一位相熟的领导,好话说尽对方才同意两人见面,但也告诫古川只有晚饭时的半个小时。
“呦,这不古警官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陈梦龙还是一副戏谑的神情,似乎被关在看守所的并不是他。古川在陈梦龙脸上没有看到那种警察沦为阶下囚时大概会有的沮丧和失落,当陈梦龙端着看守所发的饭缸子坐在面前时,古川竟感觉他胖了一些。
“怎么,‘水上漂’都能吃胖?”古川笑道。看守所里的饭菜油水浅,得了“水上漂”的诨号。
陈梦龙没接话,径自拿起筷子吃饭。今晚看守所放的面条,陈梦龙一边捞面一边吹气,视对面的古川为无物。
“我想问你当年进入宇泰物流大仓库追击刘三青的事。”时间有限,古川开门见山。
陈梦龙瞥了古川一眼,这个问题可能出乎他的意料。
“当年的事情都记在你爸案子的证人笔录里,你去翻就行。”半晌,他应付了一句。
“我想听你再回忆一下。”古川说。
“早忘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陈梦龙这次面朝饭盆,看都不看古川。
“谢金腿上的那颗子弹呢?那事你该记得吧?”古川无视陈梦龙的态度,追问道。
“那事不也早就了结了?该说的十几年前就说了,还想咋样?”陈梦龙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友好。
“你没觉得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陈梦龙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抬头看向古川。这句话显然勾起了他的兴趣。
“你出事后,宋局让我和徐晓华去宇泰物流保护谢金。昨天夜里,我在宇泰物流三号仓库遇到了姬广华……”古川把昨晚的遭遇讲给陈梦龙。
陈梦龙听着听着,却又开始吃面。一碗吃完,他鼓着腮帮子示意古川暂停一下,他要回监舍再盛一碗。
古川有些无奈,他终于知道陈梦龙为什么会在看守所里发胖了。
“你确定自己的推测吗?”听古川说完,陈梦龙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古川点点头,但又似乎不太敢肯定,或者说不太愿肯定。“我也是猜测,所以才来问你。”
“确实,你说的这件事当年我也有疑惑……”陈梦龙收起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那天室内光线差,但我明明是冲对方开枪发出火光的位置射击的,怎么会打在谢金腿上?如果是跳弹,子弹就不该打进骨头取不出来。”
顿了顿,陈梦龙接着说:“我想过可能是谢金打的我,但子弹的事又说不通,因为那颗弹头找到了,是刘三青配枪发射的,谢金手里的枪却是你爸的”。
古川点点头,依然理不出头绪。
“还有别的事情吗?”沉默片刻,古川问。陈梦龙看了他一眼:“什么别的?”
“当年我父亲的案子……”古川说。
陈梦龙换了个坐姿,拿起筷子又放下,似乎在思量些什么。
“有。”他认真地看着古川说。
“记得胡一楠吗?”陈梦龙问。古川点头,胡一楠是当年跟随父亲抓捕刘三青的民警之一。
“其实胡一楠也是当时公安局的刑事技术专家。那天他参与了第一批次的现场勘查,也就是对你父亲遗体的初检,后来跟我说过一件事。”陈梦龙接着说。
古川瞪大了眼睛。
“胡一楠说,初检时他发现你父亲的枪伤是在非常近的距离造成的,因为腹部伤口附近的衣物上有类似火药烧灼的痕迹,远距离开枪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所以他当时推测,刘三青向你父亲开第一枪时,两人的距离应该非常近。你怎么看这个结论?”
“他的意思是,我爸当时已经抓住了刘三青,但被他偷袭?”古川反问陈梦龙。
“也只有这种可能。”陈梦龙顿了顿,“如果你爸是在追捕时中枪,一来身上不该有火药烧灼痕迹,二来倒地的姿态该是惯性下的俯卧,凶手在头部补枪,也只能打在后脑,而非额头。”
“可是……”古川依旧困惑。
“可是事后的尸检报告上并没有写这件事,对不对?”陈梦龙看向古川,古川点点头。
“这便是第三件蹊跷的事情。”陈梦龙说,“正式验尸时,古建国衣服上的火药痕迹不见了,现场初检报告也删去了胡一楠写的那部分内容,而且之后不久,胡一楠便离职了。”
“为什么离职?”古川很吃惊。
“说是对公安局岗位安排不满,南下赚钱去了。”陈梦龙说。
当年胡一楠离职一事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因为他当时是南安市公安局为数不多的研究生,工作能力也很强,是古建国牵线从外省挖过来的储备人才。他原本一直在刑侦支队任职,但古建国出事后不久,突然传来将其调岗至警犬基地任职的消息,之后便是胡一楠申请离职。
胡一楠平时跟陈梦龙的关系不错,临走前陈梦龙给胡一楠摆酒送行。两人追忆了刚牺牲的老领导古建国,过程中胡一楠告诉了陈梦龙第四件怪事。
那件事发生在两年前。胡一楠说,两年前的“六·一一毒品案”中三名嫌疑人全部被击毙,本是一件圆满的事情,但案子一结束他就被古建国叫去了办公室,让他去查一件事——现场的第一枪是谁开的。
“当时的计划很周密,要等三人完成交易时再进行抓捕。你父亲的意思是案子得深挖,如果只是为了那二十公斤海洛因,警方完全可以在路上就把两个司机抓了。”陈梦龙说,“但围捕当天李明权和两名司机还在验货,不知谁的枪提前响了,现场当时就乱成一锅粥,结果混乱中三个人都被打死了。”
“胡一楠查到了什么?”古川问陈梦龙。
陈梦龙说,当时现场几路人马,有南安市局禁毒支队、新城北路派出所、分局防爆大队、谢金带的运输公司保卫干部,甚至还有区里的民兵。为了宣传这次行动,市局还请来了电视台的摄影记者,他们在运输公司办公楼上架了摄像机准备拍禁毒纪录片。
“那个年代,这种事不奇怪。铁定得手的案子,大家都想掺和一下,也好给自己准备点儿宣传素材。”陈梦龙说。胡一楠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因为出了这档子事,谁也不想揽责任。但胡一楠很聪明,他想起摄影记者架的摄像机,所以去电视台要了录像带。
“有结果吗?”古川追问。
“有。”陈梦龙说,“胡一楠回放录像带时发现,第一声枪响似乎是从现场西南方向传来的。他查了当时的布控图,却发现警方并没有在那个方向安排人。胡一楠觉得很奇怪,反复看了很多遍录像带,又觉得那声枪响也不对劲,听声音并不是警方的制式枪支。”
胡一楠又回到现场,发现汽车运输公司停车场西南角是公司锅炉房,有个烧锅炉的老职工姓郭。胡一楠问老郭六月十一日当天有没有听到附近的枪响,老郭说听到过,而且之后有个男的急匆匆从锅炉房旁边的小门走了。老郭当时还有些纳闷,因为那个小门被两个储藏箱挡住,平时一直锁着,很少有人知道。那个男子不像汽车运输公司的人,但轻车熟路地找到小门并开锁走了出去。
胡一楠感觉事情古怪,便报给了古建国,古建国也很震惊。胡一楠以为古建国会让他继续调查那个男人的事情,古建国却给他安排了其他工作,没让他继续查下去。至于理由,古建国没跟胡一楠解释,这件事的结果他也不知道。
“那天酒喝到最后,我俩都喝醉了。临走时胡一楠拉着我的手,应该是有话要跟我说,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句‘保重’便走了,之后也再没了联系。”
古川疑惑自己从未在任何官方档案中见到过这段内容。陈梦龙说,没错,这件事如果不是胡一楠临走时告诉他,他也不可能知道。他后来甚至去过汽车运输公司停车场的西南角,但那里早就没了锅炉房,也没了小门,被改建成了一栋三层仓库。
“就是你遇见姬广华的那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