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王府出来后, 姜青青上了马, 犹豫了片刻之后, 调转马头,朝宁王府疾驰而去。不需片刻工夫, 便已至宁王府门外,她才下马,就见着两个御医,提着药箱匆匆忙忙出了府。姜青青出声拦住了那两御医,拿过李羡的诊断书看了一眼, 皱了皱眉头, 眼中疑云闪过,嘴里轻声道:“咦, 不应该呀!”而后把诊断书还给了御医,想了想,还是朝府内行去,府内众人一片悲伤哀切,神色都不太好, 看到这个场面姜青青内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只知觉得心里闷闷的,沉沉的。府中早有人见到了她, 并通知了管家。管家忙迎了上来, 开口道:“准王妃……”“叫我少将军。”姜青青连忙打断了他的话。管家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依言叫她了少将军。“少将军,你去看看我们家宁王殿下吧!自从那日摔伤之后滴米未进, 现在连药都不吃了。”“不吃药,那如何会好,你们为何不劝劝他?”姜青青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劝呀?我们都进不去他房中,一进去便被他给赶出来了。”管家说完,忍不住老泪纵横。“嗯,我去看看。”说完老管家领着她往李羡的房中行去。姜青青推开紧闭的房门,才进去便踢到了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地上乱七八糟,到处砸着东西,各种瓷器,木具,药碗,茶杯碎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她皱了皱眉头,小心的跨过那一地的碎东西,慢慢的走向李羡的床边走去。“滚出去,滚出去,谁都不要进来!”李羡的声音从半垂的床幔中传了出来,嘶哑不堪。姜青青顿了顿,脚步不停,继续向床边行去。“我说了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谁敢再走一步,我就砍了你的脑袋……”“是我。”姜青青已经行至他的床前,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李羡,不过才三四天不见而已,那个俊朗非凡、高贵出尘的七皇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曾经那双明如星辰般的眼睛已经变的森冷阴桀和绝望,漆黑得仿佛看不到生的希望。抬头看到她的那瞬间眼中犹如流星划过,似有亮光一闪儿过,又渐渐熄灭。李羡靠在床角抬头看到她后一愣,然后顺着她的视线,发现她正看向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不由一把扯过被子,想要盖住自己绑上纱布的腿。慌张中左半条腿始终盖不上,姜青青伸手帮他把被子扯过,盖上他露在外面的半条腿。李羡不由苦涩的笑道:“你来干什么?”“哈哈哈哈!来找我退婚的吗?”嘶哑的声音中满是绝望和癫狂。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婚事,终究是留不住了。不甘心啊!他好不甘心啊。可是又能怎么办?“不是。”姜青青摇了摇头。“什么不是?”李羡听完一愣。“我不是来找你退婚的,……就算要退婚,也不是现在。”“那你是什么意思?”李羡没搞明白,他抬头看了姜青青一眼。姜青青也在看他,秀眉微皱,那双漂亮的杏目中要表达的意思,他完全看不懂。“不是来找我退婚,那……你是在可怜我。”犹豫了一会儿,李羡又问道,声音中满是悲切。姜青青转身走向窗户边,把紧闭的窗子打开,让窗外的风吹散房中浓郁的药味,而后又转身重新走了回来,找了一条椅子坐下之后才开口道:“可怜你?你有什么好可怜的?战场上一不小心断手断脚是常事,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只要头没掉,又有什么可怜的。况且,你身份尊贵,断了腿照样能活的滋润。”“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我的婚事,非我所愿,但如果我现在找你退婚,必定会落人口实。”“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我跟父皇主动退婚,是吧?”李羡笑了,可是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嘶哑的声音中满是痛苦不堪。“不是。”姜青青盯着他,“退婚这件事先不提,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腿吗?”李羡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姜青青掀开被子,查看了他的腿,并伸手在他腿上细细的按压敲打,发现并未伤及筋骨,轻敲膝盖下,条件反射也正常。姜青青想了想,问题不大,凭她的医术,大概可能也许能治好,毕竟,她在军中当军医多年,对坠马摔伤熟的不能再熟了。想清楚后,一字一句道:“阿羡,我们也算是朋友一场,不如我们来做个约定如何?”“约定?”李羨眼中不解,姜青青说不找他退婚,就已经很惊讶了,现在又来一个约定是何意?她究竟想干嘛?“对,约定,如果我能治好你的腿,你便主动去皇上面前要求退婚。如果我治不好你的腿,那我便心甘情愿的嫁给你。”姜青青说道,这件事情她也是犹豫了很久,百转千回后,还是想这样做。她可以做到杀人不眨眼,也可以为了重要的人付出自己的生命。她可以因为自己不高兴而狠揍别人一顿,却也可以帮陌生人做一件事而尽心尽力。做人还是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件事情说是崔燕做的,可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李羡的腿变成这个样子,她要负一半的责任。如果能治好那便皆大欢喜。如果治不好,那么她真的愿意心甘情愿伺候他一辈子。不管将来别人怎么说她,说她傻也好,说她蠢也罢,说她是圣母也无所谓,她只求问心无愧。“为什么?”李羡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睁大眼睛看向姜青青,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个蛛丝马迹,可她面色如常,毫无异样,神情淡定,且她刚刚的语气坚定的的丝毫不像在开一个玩笑。她究竟是怎么想?自己的腿连御医都说了,根本治不好,她居然还跟自己定下这种约定,那不是明摆着说她想嫁给自己这个残废?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别问为什么,我只问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你不后悔?”李羡盯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异样。“后不后悔是我的事。”姜青青避开他的目光把脸移向窗外,窗外有一株含苞待放的杏花,洁白的杏花苞,饱满莹润如珍珠般挂满了枝头,还未开放,却已压弯了树梢。恍惚中,她突然想起莫以言的窗外似乎也有一颗这样的杏花树,莫以言,他……姜青青闭上了眼睛:“你只要回答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她的语气蓦地变得急促,像是突然就要说不下去一般。“同意。”李羡毫不犹豫的说道,他曾经为了一点点希望都站上了高台。这一次,希望就在眼前,他如何不抓住呢,就当是老天怜悯他,想让他黑暗的后半生重新鲜活起来。姜青青睁开眼睛,盯着外面那棵杏花树,不着痕迹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一直笔挺的脊背,在这一刻,却不知不觉的弯了下去,像承受不住般窝在宽大的椅子中。李羨在看着她娇美的侧脸,而她却看着窗外,两人一阵无言,只有窗外的风吹动树枝的沙沙声。良久之后,姜青青才朝门外出声道:“来人。”听到她的声音后,门外侯着的老管家和侍女们立马便鱼贯而入。“把屋里打扫干净,再把宁王要喝的药端进来。”姜青青对着老管家道。“快快快,快去。”老管家终于松了一口气,主子终于肯吃药了,还是他们的准王妃有办法,连忙对着身后的侍女们吩咐道。药是早就准备好的,立马就从膳房给端了过来。姜青青顺手接过递给了李羡,李羡看着她手中那碗黑漆漆的药,犹豫了片刻没伸手接,他闻着那怪异的味道,就有一股想干呕的冲动。可抬头又看见姜青青紧紧盯着他。于是只能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满嘴的苦涩让他立马眉头紧皱,脸也皱成了一团,端过侍女手中的漱口水,漱干净后,立马又拈起两个蜜饯往嘴巴里面扔。姜青青看着李羡那副狼狈的样子,她才发现不单单只有某个人怕喝药,原来所有的人都怕喝药,药很苦吧……,莫名的,她突然也觉得嘴角发苦。李羡吃完两颗蜜饯后终于把嘴巴里的苦味去完了,他侧头看了一眼,外面已是日上中空,午时了?该用膳了吧!于是对着管家吩咐道:“把午膳端上来,另外,叫膳房再多准备几道菜,金齑玉脍,红烧牛肉丸、银鱼蒸蛋、东坡肉,还有紫芋粉……”姜青青皱了皱眉头,想起刚进府时听老管家说李羡不是有三天滴米未进了吗?突然这样大鱼大肉的,吃了对肠胃不好吧,于是,开口阻止道:“你身体还未好,还是适合吃清粥的。”李羡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喝清粥,那些是给你点的,你……应该也还没有用膳吧,不嫌弃那就留在我这里用,我刚点的都是你爱吃的,等下尝尝就知道,我宁王府的厨子可不比宫中的差。”姜青青一愣,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李羡点的,都是她爱吃的。膳房里面的清粥倒是一直温着的,可是他后面点的那些菜都要临时做,趁着这个空当,姜青青走出房去,站在院子中那棵杏树下,抬头看着这满株含苞待放的杏花出神。直到食物的香味若有若无的传入她的鼻中,侧头看到侍女已经开始传膳,姜青青才移步,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转身扫了一眼,伸手折下一长枝姿态甚好的杏花苞,才继续朝房中走去,找出了一个空的花瓶,装上清水,再把花插在瓶里,摆在桌上。窗外的微风徐徐吹过,额前一缕发丝调皮的随风飘飞,忽上忽下,姜青青伸手把它撩至耳后,又继续摆弄她的花枝。李羡侧靠在床上,只觉得岁月静好,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画面,现在却活生生的在他眼前。尽管……,她的插花手艺并不怎么样。尽管……,宽大的瓶中,只插那根一枝独秀的杏花,并不怎么漂亮。尽管……,他并不喜欢白色。可再多的不如意,他都甘之如饴,只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