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母亲的墓碑。”林寻舟沙声缓缓讲,“她不喜欢陵园,觉得太肃穆了,竹林就很好。”
仿佛能读懂晏柠橙的心声,他继续说了下去,“我母亲是急性白血病走得,病来的很突然,这种病成年人的平均存活时常是两个月,我母亲要更短,从确诊到撒手人寰,十三天。”
挽着的手转握,晏柠橙与林寻舟十指紧扣,他的手头一次比自己冷,要靠晏柠橙的体温,才能回暖到常态。
“就是没办法,死亡是绝不以人类个人意志而更改的,哪怕有足够的财力、最好的医疗资源、病人家属和病患本人都怀有绝对的求生意志,也没有用。”
林寻舟的嗓音低醇,合着穿林而来的风,绕在周身。
都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能感同身受彼此的无力和哀伤。
所有的事情都做尽,换不回故人归,临事方知处处难。
“我母亲有在跟你问好,桃桃听见了吗?”林寻舟低眸扯唇角轻笑,转而来安慰她,“她走之前拉和我的手,告诉我这程人生,就只能陪我到这里了。”
“死去元知万事空,可她还是希望能再看到我点儿什么的,希望我今后顺遂自由,做想做的事情,和热爱的一切生活在一起,她说今后如果起风了,就是她回来看我了。”
如果奶奶有机会说遗言,大概也会和晏柠橙讲差不多的事情吧。
晏柠橙用力点头,“我听见了,阿姨告诉我,你下次再亲花我的口红,我就在你每件、每件白衬衫上,都印我的唇印!”
不过脑的长句说出来还是有点儿顿卡,不过比从前要好上太多太多了,语言障碍在每次交心中渐渐好转。
无论是林寻舟还是林奶奶,都是专注的聆听者,不徐不疾,能认真理解她的意思。
得到了激励的晏柠橙也不再动不动换麻烦的手写了。
“那在亲会儿?”林寻舟扬眉,“衬衫印唇印,还有这种好事?我求之不得。”
他揉了下晏柠橙的脑袋,凤眼噙着笑,“你之前在我领口画梅,那两件衬衫我都没洗,珍藏起来了。”
晏柠橙鼓腮,嘟哝着念,“那还不如我直接往上画?”
林寻舟用指尖戳着她的脸颊给小河豚“放气”,笑着讲,“桃桃可以直接画我身上,我记得看过那种人体作画的,叫什么来着?”
“人体彩绘?”晏柠橙脱口而出,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是跌入猎人陷阱的猎物,狐狸眼圆睁瞪林寻舟,“坏人!”
她平时讲话少,调子难免轻软拖长,骂人时都透着可爱劲。
林寻舟克制再三才没真再弄花她的口红。
清晨他们还在睡梦中时下过场雨的模样,墓碑上还残存着水痕,林寻舟拿了张湿巾仔细的擦蹭干净,回眸晏柠橙正弯着腰和相片里的母亲对视。
各类尊称在脑海里漂浮。
阿姨、伯母、妈。
关系上说的话,最后一种才对。
唇齿间反复练习多次,在林寻舟开嗓前,晏柠橙低声喊,“妈咪。”
“……”林寻舟怔愣地看她。
女孩子粲然一笑,原地以舞姿转了两圈,宽大的裙摆风里翩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对着墓碑展示自己。
唯物主义者为数不多的唯心时刻。
“我会好好被林寻舟照顾的。”晏柠橙认真讲,“您放心吧。”
林寻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爱晏柠橙,他只想把人拥入怀中,每时每刻都看着她,为她做尽一切。
要成为女王殿下最忠诚的骑士,为她出生入死,保她无愁无忧。
拜祭后再撑遮阳伞沿着铺平青石板向上,山顶有遮阳的小凉亭,亭里靠着座椅的地方摆了只透明的塑料箱子,阳光侵蚀久了变得发黄,不妨碍看清其中的东西。
像是干农活的工具。
晏柠橙站在亭里俯瞰,海水蔚蓝,再仰头极目远眺,是高楼林立的彼岸——深城。
林寻舟大马金刀地坐下,拍了拍腿暗示晏柠橙到自己怀里来。
她没有坐,而是曲左膝,以他大腿为支点跪着,双臂搭在宽阔肩头。
晏柠橙面朝着深城,胸膛朝向林寻舟。
肉长在了该在的地方,晏柠橙胸线和臀线间有漂亮的弧度,林寻舟爱不释手,指腹摩挲着腰线,喑哑幽幽提醒,“桃桃这样我就很难正经。”
“哦。”晏柠橙哼,“那我下去。”
又被林寻舟按着脊背压了回去,前胸贴到脸庞,反而是自己先慌乱地左右四顾。
夏装单薄,丝绸隔不开呼吸的热意,晏柠橙脑海里倏而浮现出个二次元小黄漫的形容词“洗面奶”。
大概是私人的山头,一路上来没有遇到别人,可是还是野外……
“不太好吧?”她小小声发问。
林寻舟反问,“什么?”
晏柠橙阖眸又睁开,壮士断腕道,“确认没人会来的话,野外也行。”
“桃桃。”后脑被揉按,林寻舟无可奈何地讲,“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平时玩的就那么野?”
“……”头一次就用胸和足,再然后喜好蹭腰窝和领带绑。
野不野的,林寻舟自己心里仿佛没有数!!
这个话题很快被扭转,林寻舟虚咳清嗓子,朗声讲,“我母亲小时候在深城生活,她父母南下经商讨生活,定居在的港城,认识了我父亲。”
晏柠橙重新抱住他,看不到彼此神色的姿势,反而更合适提及伤感事。
“故乡这个词有时候很重要吧,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难以忘怀,我母亲应该是纠结过的,最后说把她葬在竹林就好,能隔海就看到故土。”
“其实我知道,她想回去,和我外公外婆安葬在一起,可又怕我和我父亲祭拜不便,才选了这里,我每周末都来,看她和奶奶……”
为人子女和为人父母,无法两全其美。
泪在眼眶里打转,又咽回去,晏柠橙微微起身,捧住林寻舟的脸,吻他的额头,缓缓讲,“以后我陪你来,每次都一起来。”
47三十三只桃最会干桃。
林寻舟打开发黄的塑料箱,里面是挖笋的工具,竹笋依竹林而生,一年四季都有,春笋和冬笋犹为出名,但潮汕人尤爱一口夏笋。
素宜白水,荤宜猪油。
“桃桃吃笋吗?”林寻舟眼尾微挑,笑着问。
晏柠橙唇角弧度,“你给我挖吗?”
“不然谁给桃桃挖呢?”林寻舟亲昵地嘬她鼻尖,“小熊猫吗?”
晏柠橙嗤笑出声,“夺笋呀你,熊猫都没得吃了。”
夏天的笋矜贵,只吃嫩尖的芽,不能全部挖出来,晏柠橙是标准的北方人,没参与过挖笋这种南方社会性活动,她在旁边拎着袋子为林寻舟加油打call。
认知在反复被打破,林寻舟日常下厨和床笫之欢时,都与想象里有所不同。
他挖笋的动作流畅熟稔,小心翼翼地顺着笋尖往下扒拉,抽出前端细嫩的部分,借用巧劲轻轻一锄产,就是根纤细的笋尖。
只一小会儿袋子就装了七分满。
“看不出呀哥哥。”晏柠橙浅笑夸,“你还会干农活呢?”
“啧。”林寻舟整理好工具,用湿巾一根一根的清洁着手掌,掀眼皮漫不经意地回,“哥哥有什么不会干?”
“……”晏柠橙歪头别开脸娇嗔哼唧,“混球!”
“什么?”林寻舟凑近,戏谑讲,“桃桃大点儿声说。”
晏柠橙超大声,“混球!”
甜软的调子在竹林间回荡,竹叶的清香被林寻舟身上的东方木质调侵盖,“我自夸说自己会做许多事,怎么就混球了?嗯?”
晏柠橙红着脸颊为自己的满脑子黄料道歉,“对、对不起。”
林寻舟笑得玩世不恭,咬耳低沉讲,“但会的事情多,并不妨碍我最会的是干桃桃。”
“混球!”晏柠橙偏头骂,距离控制的不太好,唇角擦蹭他的脸颊,反而更像是调情。
指尖被勾着,手掌里的重量消失,林寻舟温柔的吻着她,顺带接过了手里的袋子。
回程的路上她有刻意落后了小半步,疏漏的光撒在林寻舟身上。
‘在和他归家。’
这样的概念让晏柠橙心底震彻,原地跳了跳甜美喊,“哥哥可以背我吗?”
“上来。”林寻舟半蹲,晏柠橙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前胸贴着结实的背脊,腿被带着环住劲瘦的腰身。
呼吸覆在颈侧,带着林寻舟的酥麻,锋利喉结滚动,掌心是长腿细腻的肌理。
女孩子玩心大起,并不知道他想的是这双腿在别的时候环腰的模样,背姿还是不如抱着弄,今晚就试。
屋檐下盛盐水剥笋,骨节分明的手指拔开外壳,露出洁白纤长的笋身,晏柠橙抱着猫咪负责“监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林寻舟聊天。
得知他外婆祖上是江浙人,少年时代有跟着母亲上山挖笋的经历,这片竹林是母亲在他幼时亲手种下的,今已参天蔽日矣。
不知道是否疼爱后代的女性角色都一样,晏柠橙想起奶奶为她种的石榴树。
斯人已逝,留下的东西还在满足口腹之欲。
林奶奶醒了,便唤她去帮忙画画。
晏柠橙画人像速写,熟能生巧,不过半个钟头的功夫,老人家卧在摇椅上听戏翻书的神态模样跃然纸上。
“桃桃手真巧。”奶奶捧着画纸赞不绝口,“林寻舟这小子运气真不错。”
晏柠橙羞赧答,“我运气也很好。”
明天是周一,奶奶很早就开始准备晚餐,她闲不住,搬了盆豆角来剥,晏柠橙学着帮忙,掐头去尾,顺着豆角的身体撕下口感粗糙的筋络。
粤剧正放到《昭君出塞》,唱词和音调都极熟悉,晏柠橙听了大半段才不肯切地问,“路梨矜的版本吗?”
“是啊。”林奶奶手上动作不停,“新生代里,她是我觉得唱功最好的,现在的年轻人很少听戏了,没想到桃桃也懂?”
“讲来惭愧……”虽然老爷子喜听京剧,但真的懂剧,是认识了路梨矜以后。
路梨矜梨园世家,后来家道中落去学音乐,再重登台唱戏,多托楚淮晏力捧,晏柠橙莫名其妙的喜欢这个女孩子,几年前以她为原型背景画关于戏曲的漫画,聊得多了,自然懂了些。
晏柠橙解释清楚缘由,“回头路梨矜回国,我带她来看您。”
“好嘞。”林奶奶爽朗答,“小路喜欢吃什么,桃桃回头也帮奶奶提前打听好啊。”
山间的午后百无聊赖,晏柠橙坐小马扎,身旁放着一桶冰块等林寻舟给自己煮好焦糖奶茶。
白糖倒进滚烫的茶炉,白烟袅袅,焦味蔓延,加水和茶叶滚开,茶汤倒入冰桶降温,喝得时候直接连冰块舀出来加进牛奶里,浓淡随时调整。
蝉踞在树干上聒噪的鸣叫,头上明黄的小花迎风招展。
晏柠橙举手机拍下眼前这幕田园风光,近乎是同一时刻,林寻舟举起手机拍她。
他的锁定屏幕换成了晏柠橙双马尾的照片,划开解锁时正好能碰到图片上饱满的熊部。
两个人都给手机贴了防窥膜,在彼此面前用手机时不作掩饰,现在林寻舟的主屏幕也有了新背景图。
晚饭比午饭更为丰盛,菜量也更多,多余的提前拨出来给晏柠橙当作周一的午餐。
“亲手”挖的笋炖了腌笃鲜,咸肉入口即化,笋融了肉汁鲜嫩无比,林奶奶还做了一小罐的泡椒酸笋,叮嘱泡两天用来佐粥最合适。
来时候大包小卷的带礼物,走时候也还是大包小卷,馨姨注意到晏柠橙多夹了几筷子的蒜蓉空心菜,夜色里照灯把剩下的嫩芽都掐了给她打包带走。
晏柠橙陪今日份罐头超标的雪球做运动,林寻舟笑她养猫有一套,半个下午就学会了捡球回来,和狗一样黏人。
“略略略。”晏柠橙抱起雪球贴毛茸茸的脸颊,“猫猫就是黏人啊,怎么了嘛。”
林寻舟无可奈何地揉她后颈,“不怎么,和猫猫道别,下周再见吧。”
“好哦。”晏柠橙认认真真地盯着雪球,“喵喵喵?”
——下次见。
她搂着猫去跟林奶奶和馨姨依依不舍的道别,象征性地从林寻舟手里拎了个装着玉坠盒子的礼品袋。
车灯照亮环绕的山路,一只小松鼠突兀的蹿出来,茫然的朝着光源处看过来。
林寻舟没有按喇叭,停车安静的等,他们才是外来客,惊扰了原住民,理应道歉。
小松鼠停顿了一小会儿才跑开。
“你喜欢小动物吗?”晏柠橙好奇问。
“我喜欢你,算吗?”林寻舟不假思索回。
晏柠橙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追问道,“除我之外的呢?”
林寻舟乐了,“雪球、以及朋友家们的猫猫狗狗,哦,还有顾大仙的白金龙鱼,人生来就是双标的,自带爱屋及乌属性。”
“我也一样。”晏柠橙小声嘀咕。
“一样喜欢白金龙鱼?”林寻舟逗她,“我记得顾意曾经哭诉,说他每次在天台鱼塘里放宠物鱼,都会被朋友看上,有位更过分的,别人捞走之前都交代一声,她直接沉默开捞。”
晏柠橙噎住,事的确是有这么个事,鱼现在还在她父母家水塘里戏水,可她不承认!没证据就是没这回事!
“你怎么就肯定,沉默捞鱼的不能是应长乐呢?”她反问。
林寻舟轻嗤,“因为我没听说曲楚什么时候手断了,还需要他家大小姐亲手捞鱼了?桃桃乖,下次我带你去顾意家里捞。”
晏柠橙应声答,“好。”
或者搞迷信的都有点儿神通广大,她垂眼刷朋友圈,5g冲浪顾意发了条:【谁没事在家念叨爷呢?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你桃:【还可能是念叨你的鱼。】
顾意:【……那还不如念叨我。】
晏柠橙没再回,晚上看到朋友圈的提示,习惯性点进去清干净,就看到林寻舟回复顾意:【让谁念叨你呢?鱼都不准备要了?】
她打开浴室门隔着濛濛水汽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然后被林寻舟拉进浴室,流水沾湿堪堪盖过晏柠橙豚部衬衫,衣领大到原本就是被斜肩穿着。
“我记得,这似乎是我的衣服。”林寻舟磁性低沉的嗓音在耳畔敲着,温热的水流冲击着敏感处,带着晏柠橙颤,“桃桃为什么穿它?”
晏柠橙倔强咬唇不回答。
瘦长的手指下移,全无阻碍,林寻舟的音色更哑,满是浴念,“很方便,以后也最好别穿。”
衣料洇湿后是别样的感觉,被抱起来和白天一样环着他,失重感让晏柠橙惊呼出音节,脊背时不时的因为手指的搅弄而碰到大理石墙面,瑟缩地落回林寻舟怀里。
浴霸的暖光灯影摇晃个不停。
好不容易结束,晏柠橙快累到起不来,还被揉着质问,“桃桃为什么穿我衣服?”
“勾引你。”晏柠橙以为说心里话能被放过,实则不了解男性,全然相反,昏睡中被又弄了一次。
林寻舟的生物钟称得上准时,没有为自己定闹钟,他在晨跑的时间点睁眼,看着怀里的晏柠橙决定再旷一天运动。
卡着最后的时间线起来给她弄早餐时,怀中人眉目轻动,卷曲浓密的长睫颤了颤,林寻舟屏息,停止了动作。
“陪我、再睡一会儿。”晏柠橙含糊不清地念。
晚上被拉着弄,清早拉着人不许走。
相互纠缠,谁也不会先放过谁。
“好。”林寻舟亲她眼角哄,安静的等到晏柠橙再睡熟,才轻缓地松开人。
这还是晏柠橙在领证后第一次睁眼见不到林寻舟人,她睡到中午,浑身都累,趿着放齐的拖鞋推开卧室门。
餐桌上放着西式冷餐,蔓越莓贝果涂了厚厚的奶酪,搭配太阳蛋与火腿片做开放式三明治,果蔬沙拉里的小番茄特地没切,有便签提示她美式和果盘在冰箱里。
奶奶家带来的菜品上每个都贴好了加热方式,微波炉两分钟/烤箱预热后220度十五分钟。
刷牙时晏柠橙余光撇到卫生间的马桶圈,永远是放回原位的,她端着水果盘腿坐在沙发上开电视,阳台晒衣架上挂晒她的内裤,最近都是林寻舟来洗的。
晏柠橙有红着脸抢,被林寻舟笑着说,“我亲手脱都脱了,有什么不能洗的?”
说不过,干脆让他来,反正自己省了事。
晏柠橙打开微信界面,回复完林寻舟晚上回家陪她吃饭的消息,下滑找到了编辑海海。
顶好的婚姻可以带给人些什么呢?
爱与无尽的勇气,告诉你不用担心任何纰漏,可以去做从前想做但是没有做的事情。
48三十四只桃锁门了吗?
近年来纸媒式微,审核尺度不断严格,家长对儿童读物的要求更为苛刻。
从前风靡一时的《知音漫客》《hi漫画》《漫画shw》等均宣布停刊退市,随着手机网络覆盖率不断增大,碎片化阅读与短视频的形式变得更容易接受。
粉丝多如晏柠橙都无法保证漫画单行本的销量,彩印造价过高,长篇漫画动辄十本打底,主要消费群体不买账,情怀收藏也需要考虑安置摆放问题。
晏柠橙有间房子专门作为书库,来储存各类漫画,深知纸质实体不易。
她有位素昧蒙面的“老友”——万重。
两人早年相识于漫画贴吧,万重给了她一些稿线方面的指导,熟了才知道她是杂志连载漫画的作者“轻舟已过”,笔名和网名都取自同一句诗词。
轻舟已过万重山。
恰晏柠橙当时有追万重的漫画看,渐渐就处成了朋友。
晏柠橙几乎是看着万重从赤手可热的作者到后来吃饭困难的,开始万重还在坚持连载,只是杂志从ab刊和并成一本,稿费开始拖欠,编辑建议万重砍掉大纲完结,她不肯。
后来报刊亭和书店开始难买到杂志,再后来杂志宣布停刊,在万重连载的第七年。
史诗类的奇幻长篇,休刊前才开刚刚开了新的地图。
一代读者都已经迈入社会,鲜少有空继续沉浸漫画理想国,没有新的血液注入,前浪在沙滩上消失无踪。
杂志连载习惯的画家往往不能适应互联网发布,更新量的要求达不到、恶评也会让对方陷入漫长的焦虑状态,况早年的网络付费阅读概念也不大,难以为生。
万重的画风诡谲多变,构思天马行空,晏柠橙曾希望她能够在自己老东家的网站连载,结果被凌花评价为“画风诡谲多变,立意深奥难明,部分剧情过于阴暗,不合适青少年观看,更不适合商业化”而回绝。
晏柠橙为此跟凌花有过争执,阴暗就不许存在吗?阳光下明明无新鲜事。
奈何无果,只能作罢。
晏柠橙理解凌花,更能理解万重,那是万重画了七八年的作品,哪怕后来无法以此为生,去画室教小孩子美术,都在坚持画着无人观赏的漫画。
无数长篇漫画连载十余年,结局都暴雷翻车烂尾,读者感慨自己的青春喂了狗,漫画家就此封笔不在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过去许多年里都在完成同一份作品。
十年,够一个婴儿从牙牙学语到明白事理,认知和经历在不断的更改。
画漫画和看漫画的人都成长过三两个人生阶段,怎么能不变呢?
但万重似乎是不会改变的,她会在每个月月底给晏柠橙发邮件,发自己这个月的漫画。
唯一的读者和还在坚持的画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或许还会持续更久,直到万重画完最后一笔,故事结局。
无所谓,现在的晏柠橙会出手。
想要更多人看到自己的心头好,所以晏柠橙给海海发了消息说明情况。
万重的稿费可以由她来出,但是要网站出面邀请她。
手机屏幕上是海海回的消息:【稍等,我在例会,先仔细看完。】
晏柠橙没催,她去取了套做滴胶的工具,模具挑了只方方正正的长方体,小心的把把昨天林寻舟给摘的小黄花封存进胶里。
读小学时候老师在秋天带他们捡树叶夹在字典里做标本,后来晏柠橙爱上了标本的制作,奶奶给她买了全套的工具。
做标本的玻璃片与显微镜,晏柠橙透过蝴蝶的羽翼,看到万花筒般奇幻的色彩,把它们付诸画卷中。
桌前书柜的相框底部有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不论相片换了几次,晏柠橙桌面的相框都是这个,是奶奶亲手做给她的。
保存得当,十几年来不见褪色,栩栩如生。
不知何时开始,晏柠橙喜欢把美丽易逝的东西封存起来保管。
海海过了好一阵才回复:【看完了,我直接在例会上提了你这个建议,恰好我们主编和副主编都看过万重的《幻妙执志》,整组人讨论了一下,可以做,专门开设一个板块,分级限定在18岁以上阅读,另外稿酬也不需要你出,美物漫画频道刚刚起步,我们的确是急需商业化,但是漫画行业今后还要发展,要允许别的东西存在,主编是这样说的,反正空着的主页也是空着,能补满最好了。】
海海:【另外,这边需要你提供一下万重的联系方式,我刚刚去搜了她的微博,好像很久不用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晏柠橙欣然应允。
给出万重的联系方式后,晏柠橙觉察到不对劲,又翻回去认真的通读了两次,打字问:【美物的主编是谁?竟然不是你?】
海海:【你可真是企业级理解,行吧,最后一句就是我说的,怎么了!】
不怎么,傲娇又不犯法。
美物的速度很快,晏柠橙吃半个橘子的功夫,万重的消息就发来了,她对晏柠橙道谢,没提前因,很简单的四个字:【谢谢,爱你。】
你桃:【别爱我,没结果,我已婚。】
晏柠橙对已婚少女的身份适应的非常好,好无芥蒂的跟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网友吐露心声。
万重直接转账了888的红包:【新婚快乐。】
晏柠橙没收。
你桃:【还没办事,回头婚礼给你发请柬,你直接在门口给红包更有仪式感。】
这是个在再平静不过的晴天。
彼时为行业前途考虑情怀的海海、在美术教师整理桌椅拿微薄薪资的万重、和懒洋洋窝在沙发里的晏柠橙都没想到,今天这个决定会影响后来中国漫画界的格局。
万重的漫画上线没多久就大爆特爆,被称为“成年人的避风港”,许多读者课业务工之余先看晏柠橙的平复下快乐,再去看万重的为即将到来的明天点蜡。
美物漫画频道的人流量翻到18倍,日均点击破百万。
一度有人表示磕到了“桃桃桃砸”和“轻舟已过”的cp,还是万重看评论比较多,等晏柠橙反过劲来,已经轮不到她来回应了。
万重发了动态:【本人已婚,桃桃社恐,什么都磕虽然快乐,但是会害了你们,万望别磕了。】
她把晏柠橙的个人的三次元动态保护的很好。
临近午休时收到林寻舟的消息:【视频?】
晏柠橙没有调整瘫姿,直接给他挂了过去。
视频接通,西装革履,衬衫顶扣的英俊矜贵脸庞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落地窗外中港cbd的繁华缩影。
“桃桃吃早饭了吗?”林寻舟温润问。
晏柠橙甜软答,“吃好啦。”
林寻舟颔首,漂亮的手伸到领口,阳光打在钻石袖口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瘦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着衬衫扣子。
“……”晏柠橙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缓缓问,“你要做什么?”
“什么?”林寻舟动作没停,饶有趣味的注视着家中小猫咪的慌乱,手绕着领带扯松解下,失去束缚的领口衬衫散开,露出锋利喉结,颈线流畅牵扯至精致锁骨,还残存着淡淡的草莓印迹,镜头再往下一点儿就是冷白健硕的胸膛,在黑衬衫和日光的加持下使人移不开眼。
晏柠橙扣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看了个真切。
小心试探,“你锁门了吗?”
“锁了。”林寻舟坦然答。
晏柠橙又问,“在办公室不是不太好啊?”
林寻舟薄唇轻扬,漫不经心地问,“我午睡而已,资本家也得休息吧?”
“哦。”晏柠橙气呼呼地哼唧,“那午安?”
“为什么生气?”林寻舟坐回转椅上,手机被他挪远,大半身入镜。
解了五颗扣子的衬衫和熨贴包裹着腿部肌肉的西裤都撞进眼底,他大剌剌地坐着,晏柠橙很难忽略掉某处,所以林寻舟习惯是…放在左边?
旖念被晃动着戳破,晏柠橙软音回,“我以为、我以为。”
林寻舟循循善诱,“桃桃以为什么?”
晏柠橙说不出口,她总不能说:我平时不当人,日常看黄漫,没正经坐过一天班,但是画过许多办公室play吧?
在她漫长的缄默里,林寻舟衔了根烟,慵懒讲,“看不出桃桃喜欢玩这种角色扮演,那明天陪我上班?”
晏柠橙盘腿坐直,冷静答,“请问你在我心里安装的摄像头,开美颜滤镜了吗?”
“就没关过。”林寻舟吐着青白烟雾,笑着应她,“情人眼里出西施。”
明明更亲密的行为都有过,交颈厮磨,耳鬓欢好,偏生这样一句俗套的谚语把晏柠橙撩拨的心神不宁,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启的。
被浸润在爱意里的人或许都有会错觉与惶惑,认定对方爱自己比自己爱对方更多些。
晏柠橙绝不怀疑林寻舟是非常、非常喜欢自己的,她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感情里的人想争气太难。
“晏柠橙。”林寻舟朗声叫她全名,字正腔圆。
她答,“在呢。”
“我晚上回家吃饭。”林寻舟伸手翻看日程表,“大概七点左右到家,在家等我?”
晏柠橙飞速点头,“我等你回家,还有……”
她试探性地问,“你午睡的话,视频能一直开着吗?”
“想要我陪?”林寻舟了然,却非要她说出来。
晏柠橙咬唇不回答,他掐了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不徐不疾地启唇,“求我。”
半分钟后。
晏柠橙脸颊绯红,甜美喊,“求哥哥了。”
操。
49三十五只桃薄红指痕。
独属于晏柠橙的午后懒散优先,搭着条丝绸的夏凉被趴着打被冷落数天的手游。
游戏出了新活动,今天正好是卡池新开的第一天。
晏柠橙氪了648准备血战到底,她在抽卡画符界面先单抽尝试练习连笔写“林寻舟”三个字。
下一秒金灿灿的光芒划过,ssr新卡被抽出。
在晏柠橙漫长的游戏生涯里,还没有红成这样的时刻,她晃动着小腿激动的直拍床,兴冲冲地给林寻舟发截图,“我单抽出奇迹了!谢谢哥哥!”
lin:【?】
你桃:【我写了你的名字,一次就出了。】
lin:【写我的名字,抽别的男人?】
晏柠橙沉默地点开自己发的图,国民癖好白毛长发乙女游戏男主,主控即“我”,趴在他腹肌处,脸贴着胸膛。
性张力很足的一张语音卡面,就是、就是、就是……
你桃:【你能听我解释吗?】
lin:【这个角色也是桃桃画的?】
你桃:【那倒也不是,主要是这个角色他本体不是人,是那种狐狸你懂吗?大号犬科动物,而且我喊他老婆的。】
lin:【所以你们是有生殖隔离?】
你桃:【……我的意思是人这个物种里,我只喜欢你一个异性。】
林寻舟的下一条是短语音。
清冽磁性的嗓音弥散耳畔,“所以就只是喜欢吗?”
晏柠橙回答不了,她学不会撒谎,也看不清自己的真心,爱之一字,议题能宏观到同生共死,也能狭义到剥好的瓜子仁。
只是他们日后会葬在一起,这是上星期买墓地时就定好的事情。
下班后懒得做太复杂的,晚上吃潮汕口的粥底火锅。
厨房小白晏柠橙有在林奶奶的亲自教学下洗泡双份的香米。
鹅黄色的铸铁锅里放半份,加油和盐搅拌均匀,另半分清水泡着等林寻舟回家处理。
工作狂魔林寻舟从前按周计算,在家吃晚饭的概率不会超过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