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为什么呢?燕王殿下自个干的事,那就燕王殿下自己来解释吧!呵呵!
赵绮怀看着柳初语小雀似地奔到厉宁身旁,震惊瞪大了眼:无耻啊!柳初语你要脸不要!又扁嘴又撒娇的,你以为你是十来岁的小孩吗?你可是要嫁人的年纪了!真亏你做得出!
厉宁却是立时明白过来。他转向一众贵女:“只是先来后到罢了。初语她到得早,宫人便给她安排了主殿,你们到得晚,只能住偏殿。”他微微一笑:“啊,是本王不周,没考虑到各位在家都是娇养之人,住偏殿着实是委屈了……”
他明明在笑着,可赵绮怀却莫名一个寒颤。她连忙倾身:“不,不,燕王殿下多想了。我们只是闲聊之间好奇问了一句,怎料初语妹妹竟放在了心上。”
其余贵女也连忙附和。厉宁不置可否:“初语她受伤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往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莫要为难她了。”
众贵女只得应是,心里却日了狗了!为难柳初语?!燕王殿下你这几年不在京中,不知道谁为难谁!而且,真的只是因为先来后到吗?燕王殿下你这一力相护的架势,看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啊……
厉宁也是“路过”,稍后便上朝去了。辰时中,一众贵女进了佛堂。皇后不在,听说是因为哀思过重身体不适,要晚些再来。柳初语充分理解她的缺席,毕竟祈福81日这事明显是厉宁整出来的,皇后就算迫于yín 威同意了,行事上肯定也不会那么积极。
佛堂中摆着十六张案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众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便有几位老尼过来给她们发佛经。往后她们的任务就是抄写佛经,这可真是苦差事,贵女们都不大乐意,却还是乖乖坐下,拿起了笔。柳初语翻了几页,却是将经书一放,在心中对系统说:“太无聊了,我们来聊天吧。”
黑球飘落在案几上,虚影正巧将宣纸盖了个严实。它问柳初语:“你不抄佛经吗?”
柳初语:“不抄。厉宁把我留在宫里,我心里不踏实。一会皇后来了我打算装睡,看能不能惹怒她,让她将我赶出宫。”
柳初语的确想要出宫,但真实原因却没和系统说。系统发布的任务都是让她折腾厉宁,三年前她是内阁首辅之女,厉宁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她做些不太过分的任务,安全倒还有保障。现下却不一样。厉宁马上就要登基了,而她只是个六品官员的妹妹,厉宁随随便便就可以对付了她。是以,柳初语想离厉宁远些,减少系统发布任务的次数,少得罪厉宁几次。加之待在皇宫,知道身旁有个人惦记着自己,且那个人还是未来帝王,她也实在难安。
系统听言甚是欣喜:“哦,这主意好!你若是回家,厉宁一定伤心!”
柳初语暼它一眼:“你怎么总是找厉宁不自在?你到底是谁?”
成功保命后,柳初语最在意的事,便是怎么对付这个恶意满满的系统。她现下还没和系统撕破脸,是因为她曾被系统惩罚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痛,她至今心有余悸。系统能折磨她到那种程度,柳初语不知道它还能做什么,实在不敢冒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摸清它的底细,看能不能找到方法杀了它,或者将它从自己身体里赶出去。
“你是谁”这个问题柳初语之前就问过,因此系统丝毫没有怀疑。它又端起了架子:“我?我是‘神’的助手。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维护天道运行!不是我针对厉宁,而是他命中注定就是灾星,我自然不能放任他发展下去。”
又是这套说辞!柳初语心中冷笑:什么命中注定的灾星,还想拿厉宁身边那“魔气”唬弄她呢!可系统这番话,柳初语还是觉得有些地方值得深思。这世界是一本书,那这个世界的天道,十之八九是指书中剧情。这么说来,难道这系统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让这个世界按照剧情继续?而厉宁和她因为不遵守剧情,才被系统盯上。
想到这一层,柳初语简直想骂人了。什么狗屁作者写的狗屁剧情?!按书中那般,她和厉宁真算七世怨侣了!薅羊毛都不能可着一只羊薅啊!这本书怎么就盯准了她和厉宁,虐了又虐,虐了再虐,还要一虐到底呢!
——自己做得过分了,还不许羊反抗?何况厉宁和她是有思想的人!
——而且,遵守剧情?那不是指着她死吗!
柳初语盯着系统,很想直接找把匕首戳死它。可戳是戳不到的,系统就是个虚影,还能随时消失随时出现。正郁愤间,却听宫人传唤:“皇后娘娘驾到——”
柳初语敛神,跟着一众贵女起身,朝皇后施礼。皇后四十岁出头,长相只能算普通,但颇有贤名。她自己没有子嗣,过继了已死贵妃的儿子养大,便是那狗太子,算起来自是和厉宁不亲的。她进了佛堂,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在蒲团上跪下,闭目祈福。柳初语和她接触不多,也不敢太嚣张,琢磨着分寸,待她跪了小半个时辰,便微阖了眼,开始小鸡啄米一下一下点头。
她几次差点撞到案几,动静太大,自是引起了注意。贵女们开始小小骚动起来,皇后身旁的嬷嬷也偷偷向皇后告了密。皇后偏头看柳初语,回了那嬷嬷一句话,嬷嬷便离开,不过片刻,拿来了什么东西。
柳初语偷偷看了眼,心中叫苦!她是确定皇后不会弄死她的,才敢出此计策。毕竟这事不算太大,皇后为着自己的贤名着想,也不会施以重罚。可宫中那些小惩,皇后怎么偏偏挑了牛筋鞭!柳初语没挨过这打,可听旁人说,这东西抽人非常疼!
柳初语特别怕疼,但想要出宫,不受点皮肉苦显然是不可能的。却不料,佛堂外又传来了一声通传:“燕王殿下驾到——”
柳初语:“……”
——他怎么又“路过”了呢!
第四章
柳初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左右都已经“睡”着了,还是决定计划照旧。她本打算等贵女们行礼时再假装惊醒,然后照旧跪地请罪自请出宫,却不料等了半天都没有传来贵女们的行礼声,心中只觉奇怪。
厉宁在佛堂外就看见柳初语迷糊的模样了。他朝众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又低声与身旁的小太监说了句话。小太监急忙跑开,不过片刻,拿了个软枕过来。厉宁接了软枕,这才悄然步入佛堂。
可始一进门,厉宁便看见了嬷嬷手中的牛筋鞭。暗黑色的牛筋极韧,不知曾沾染过多少血肉。见到柳初语后的那点温柔也散去,厉宁没有表情盯着嬷嬷,而嬷嬷扑通跪下,伏地叩首不敢说话。
厉宁再将目光转向皇后,皇后眼观鼻鼻观心,默诵起了佛经。厉宁没有见礼,自跪拜的皇后身旁擦身而过,轻缓行到柳初语身旁。然后他半蹲下,将软枕塞在了柳初语的案几上。
柳初语感觉额头碰到了软枕,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后,她的手中一空,毛笔被人抽走了。
柳初语:“……”
——这进展……不大对。
厉宁还在她身旁蹲了片刻,安静看她。柳初语心情复杂,面皮莫名有点烧。所幸厉宁看了片刻,便站了起身。然后他行到那嬷嬷身旁,躬身拾起了她手中的牛筋鞭。
气氛有些压抑。男人身形颀长,站在跪拜的皇后身边,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他的声音是惯常的轻缓,却莫名令人生寒:“娘娘这是准备做甚?”
皇后已经装聋作哑了,却不料厉宁还要逼她。她只得道:“恐贵女们佛堂失仪,这才找了鞭子,打算找地方供着镇场。”
厉宁意味不明一声轻笑:“娘娘自己就在此处,都不能镇场,难道这死物还能更强?”
皇后便低了头:“宁儿所言甚是。”
厉宁将鞭子丢回嬷嬷手边,低声道:“身为宫中老人,也不知道劝着主子。既然东西都找了出来,那你便出去领50鞭吧。”
50鞭!这直接能给人打死打废了!皇后脸色不好,却是没有出声。嬷嬷抖如筛糠,却也只得捡起鞭子,畏畏缩缩准备退出去。厉宁却声音愈低道:“离远些,别吵着诸家小姐。”
嬷嬷颤声应是,更加小心退了出去。佛堂中忽然寂静得可怕,先前贵女们抄佛经时翻书的沙沙声都听不见了。厉宁便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偏头去看柳初语,片刻,也在皇后身旁的蒲垫上跪下。
柳初语趴在软枕上,将这场对话听得真真切切。她算是明白这位皇后家世一般容貌普通,为何能稳坐后位数十年了!不是因为风传的贤良淑德,而是因为这位皇后……实在太能忍了啊!
指望这位皇后赶自己出宫是不可能了,柳初语觉得她还是踏实点……好好趴枕头上睡一觉吧。
可系统不让她睡。系统愤愤骂道:“这皇后也太没用了!”
“叮”地一声脆响,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告诉厉宁你已经心有所属。”
很显然,看到柳初语出宫无望,伤不了厉宁,系统决定自力更生。柳初语思量片刻,选择了接受任务。她又趴了一阵,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她一动,厉宁就发现了。柳初语脸上有几道浅浅的压痕,看上去还有点怔怔。厉宁脸上冷漠的神情就如冰雪飞速消融,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柳初语虽然早有预期厉宁不会责难她,但抬头便撞上这么个温和的笑,还是有点被惊着了。他方才还在冷着脸打人,怎么这就春风和煦了?他是真长着两张脸吗?
柳初语再一次觉得,书中的厉宁,或者说系统虚影中的厉宁,和她看见的厉宁就像是两个人。书中或者是虚影中的厉宁,厌世,冷漠,阴戾无情。她看见的厉宁,亲和,耐心,温润如玉。他在这两副模样间切换自如,可柳初语却觉得他简直割裂,病得不清。她硬着头皮继续:“娘娘、殿下,我……”
她知错一般低下了头。这副怯怯的模样,厉宁不知多久没见过了。他的手指微动,垂了眸,一时没说话。皇后却和善开口道:“初语,你失忆之事,本宫已经听说了。抄佛经此事,对一个12岁的孩童来说,着实是辛苦了些。这祈福之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你若实在难捱,不如就回府去吧。”
柳初语微微挑眉。很显然,皇后方才被逼太甚,虽忍了下来,但还是想扳回一局,给厉宁找点不痛快。柳初语暼厉宁一眼,便见男人敛了笑。他淡淡道:“不可。娘娘本想召集81人为父皇祈福,现下却只得16人入宫,已经少了太多。若是再少,儿臣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他转向柳初语:“初语受不了抄佛经,那可以帮着师太们添添香火,或是陪着娘娘默诵。祈福在于心意,又何必拘于形式?娘娘觉得呢?”
皇后一派和气,也转向柳初语:“初语,你觉得呢?”
竟然还把球踢她这了。柳初语暗叹口气。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依皇后这性子,根本就斗不过厉宁啊!既如此,她还是不费劲蹦跶了,不如先完成任务。
柳初语朝着两人倾身:“皇后娘娘,燕王殿下,初语不愿回府。”她仰头看向佛堂神像,语调幽幽:“初语幼时陪父母前往云隆寺,听印光大师说禅,深有触动,自此便心有所属,一心皈依佛门。后来虽因家父阻拦未能如愿,但向佛之心却始终不曾更改。如今能在佛堂祈福,臣女心中不知多欢喜。方才睡着,实在是因为昨夜太吵,我一宿未眠,并非是觉得佛经枯燥,还请皇后娘娘和燕王殿下见谅。”
柳初语说罢,便听见“叮”的一声响,脑中任务图样进度变成了已完成。柳初语嘴角微翘。很好,原来她说出了任务中的关键词,也会被判定为已经完成任务。出宫之前,她或许能靠这法子钻钻漏洞,保住小命。
她正偷偷开心呢,却对上了赵绮怀震惊愤怒的目光。柳初语这才想起,似乎是一年前,赵绮怀和一众贵女去寺庙祈福,路上与她撞上了,明里暗里找她麻烦。她没忍住,就指桑骂槐骂了寺庙,还骂得有点刻薄……
赵绮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无耻你不要脸!你明明不信佛,可为了留在燕王殿下身边,你竟然这样撒谎!
柳初语淡定收回目光:啊,我突然想起我才12岁!我失忆了嘛!
而蒲团之上,厉宁深深看柳初语。在京城那些年,他将柳初语的底细摸得透彻,因此确定一心向佛根本就是胡说。柳初语摆出这副姿态,只是不愿出宫回府罢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曾经对他避之而恐不及,现下却不想躲着他了?昨日的场景在脑中闪过。进城后他便见了柳初语的哥哥柳良吉,柳良吉惊怒骂他逆贼,而他只是冷静问:“初语自城头坠落,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良吉冷笑:“还能是怎么回事?我柳家满门忠义,柳初语恨你逼宫篡位之举,这才自请去城头跳下,想为太子殿下争取制服你的时机!”
厉宁淡然道:“是么?难道不是太子为设计我,趁她不备将她推下?”
彼时,旁人看他笃定自若,他却知道自己并不确信。他没有轻信柳良吉的话,可他自己的说法也有漏洞。若柳初语真是不备摔落,怎能提前在裙中缝上铁丝?太子又为何会先她一步坠亡?加之三年前,柳初语对他的态度冷淡又厌恶,柳良吉所言也并非不可能……
昨晚他就想弄清柳初语的态度,不料柳初语竟然说自己失忆了。厉宁其实并未相信柳初语的失忆。或许柳初语真失忆了,又或许她有其他打算,于是假装失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无论是哪种情况,只要她愿意好好与他相处,别再似三年前那般冷嘲热讽或是躲着他,于他而言,便是进步,便是值得珍惜的时光。而现下,她竟然还放弃了离开他的机会……
早上那句娇憨的“宁哥哥”又浮现在耳畔……厉宁心中有什么情绪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暗自一声苦笑。
厉宁想,罢了,他便相信了吧。相信她是真失忆了,相信她只记得五年前,他们和睦相处的时光。她会亲昵唤他“宁哥哥”,只是因为她本就唤他“宁哥哥”。她会拒绝出宫,只是因为她无意躲避他,又接下了祈福这事,便想好好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