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涯缓步走向傀师,背手划破指尖,血滴落下去,在草坪上渐渐凝成符文。
我是你的下属,回来怎么了?霁涯走到傀师琴桌边反问。
傀师倒也不恼,打量着他摇头惋惜道:不,你不是霁霞君,亲眼见你我才能肯定。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别人脑中下蛊,就无所不知了。霁涯暗自攥了下手指,面上不动声色,他走近了才发现,傀师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是笑着,却又像固定了表情的雕像,连律动的树丛都比他更有活气,我为何不是霁霞君,你又为何给我下蛊?
我们曾是敌人,控制敌人再正常不过。傀师理所当然地解释,因为真正的霁霞君若见到我,恨不得吞我的肉,饮我的血,所以十分抱歉,我不会透露对自己不利的情报。
霁涯听完直接抽剑刺向傀师,傀师神色不变举起一支竹笛挡在面前,霁涯的剑锋卷起气流掠过短哨,一声空灵的笛音骤然响起。
唔霁涯气势全消,他只感脑海深处利刃翻搅般的剧痛随着笛音不住翻腾,让他跪倒在地大口喘息。
傀师握着竹笛笑得尽在掌握:不如再听听我的想法吧,也许你会有不同的见解。
霁涯晃了晃脑袋,咬牙道:说。
傀师起身绕过琴桌扶了霁涯一把,然后化出盆水洗手:你认为,我们为何修炼?
霁涯坐在地上靠着琴桌:人不同,目的自然不同。
话虽如此,但终归逃不出钱财名利,传教证道,突破自身目的或许不同,但仍有相同之处。傀师语速和缓,仿佛真的要和霁涯论道。
霁涯问:哪里相同?
傀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人只有一条命。
霁涯嘴角抽了抽,冷漠道:是啊,人被杀就会死。
哈,所以在下大胆归纳,世人皆是为了活着,或是为让他人活着。傀师笑道。
霁涯觉得很有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就像每过六十秒你就失去一分钟的性命一样。
苍旻界天赋平庸者或能达到筑基,稍有天赋者能可修至金丹,勤加努力也至多元婴,做一方掌门,三百年后仍要面临天人五衰,化为黄土,与凡人的一生又有何差别?傀师抬手接下一片绿叶,掌心一翻,绿叶掉下时已然枯萎。
霁涯暗忖他连凡人的一生都没活过,说这太早。
无数人不甘于此,或是寻求灵药,或是探访秘境,更有机缘巧合者遨游宇外到达他界。傀师话锋一转,但他们现在何处?可真正凌驾众生之上,再不受生老病死的束缚?他们哪怕为此付出性命也没能做到,但我不同,我做到了或者说,将要做到了。
霁涯皱起眉,试探道:您这是要长生不老的意思?
傀师脸上的微笑比起眼中兴奋简直是平淡如水,让他的表情割裂般诡异:只有摆脱肉躯,才能不受世上规则限制,我钻研偃术数甲子,甚至一度放弃,但我最终成功了,我会打造出世上最完美的偃甲傀儡,再也不受这身皮囊所困!
恕我不能理解。霁涯心说这就是个变态狂热科学家啊,他面无表情且毫无同理心地说,我分神期,也算半个仙门中人,基本不用为寿数发愁,你和我推销这个是不是搞错用户群了。
分神期如何,大乘乃至渡劫又如何?傀师握紧了拳,露出一种深切的厌恨,好似在看腐肉蛆虫,看来你我终究不是同路人,那就请你和幽冥阁少主回去吧,你们既然是来救人,想必也不愿看见纵生塔血流漂杵。
霁涯若有所思地对上傀师的眼神,忽地明白过来,傀师憎恨的根本不是死亡,而是这副肉身,他无比推崇偃甲,似乎连看着有血有肉的人都感到恶心,扶他一下都洁癖似的洗了几遍手。
我很好奇阁下为何这般自信,既然说出我非霁霞君,那怎知我不是个喜欢和人同归于尽的疯子呢?霁涯低声问。
傀师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霁霞君,但你仍是你,你有仁心,你能救蔺沧鸣一次,你一定会想救他第二次,第三次然后你就会为我找到他。
霁涯阖了下眼,在听到蔺沧鸣时又忍不住烦躁,怎么哪里都有蔺沧鸣!
从傀师成竹在胸信誓旦旦的态度来看,他和霁霞君存在某些关系,但傀师不打算告诉他,也不打算杀他,还十分随缘地相信他一定能找到蔺沧鸣。
他已经在见男主第一面时就把人逐出师门,现在就算后悔想找也晚了,况且他从来不后悔。
我可能还有点和霁霞君不同的见解。霁涯一只手往后搭在琴桌上,脸色发白眉心紧蹙。
请讲。傀师伸手示意。
阁下这个人,自鸣得意不可一世傲慢至极。霁涯吐出几个形容,然而瞧瞧你的塔,里面全是腐臭不堪的□□凡胎,你想营造你一朵高岭之花插在牛粪上的鹤立鸡群感吗?
傀师脸色微微一变,竹笛送到唇边,清亮的笛音再次响起。
霁涯惨叫一声,双手抱头倒在地上蜷缩起来,哀求道:住手停
激怒我只会让你更难堪。傀师拿着竹笛冷笑,缓缓蹲下,有几分嫌弃又享受地看着霁涯,七年前你败了,现在你仍在我的股掌之间。
哈,那可未必。霁涯嗓音微抖,抬起头道,看来你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上幽冥阁,但我就敢坑蔺瀛,由此可见我比你强多了。
傀师眉梢微挑,伸手想去捏霁涯的下巴,指尖碰上时却意外穿过。
眼前的霁涯并无实体,是留影术法。
诧异之间,傀师这才察觉身后灵力波动,一把刀自肩颈绕过逼上咽喉,沛然浩瀚的灵力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击在背后,掌劲透体而过,掀翻琴桌扫荡方圆数丈,虚影同时烟消云散。
我这个留影术可是不久前才偷师来的,你若保持冷静,就能看出破绽。霁涯自来时留下的血色符文中现身,抬着刀笑道,我不是来救人,我是来杀你。
傀师难以理解地瞟向压住喉咙的刀刃,他的手松松地垂着,竹笛掉在地上:你脑中仍有继魂蛊
那又怎样?霁涯招手收起竹笛,无所谓地反问,我连自己的腿都砍过,不就是头疼,有什么不能忍的,我既然敢来,必定有所倚仗。
傀师沉默下来,霁涯出剑震响笛音时就假借摔倒吞了两颗翳先生开的药,此时药效和笛音还在脑中互相撕扯,像要把头颅劈成两半。
他眼中盛着阴沉的怒,在此杀傀师毫无意义,自见他的第一眼霁涯就看出来,这个傀师只是一具受操纵的偃甲傀儡,本人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阿翎教过他们如何针对偃甲,只要近距离迅速切断偃甲核心衍魂晶的联接,就可以让偃甲陷入瘫痪,傀师所用这具偃甲傀儡也不例外。
看来你确实不同了。傀师认败地笑笑,这次是我轻敌大意,但你也应已明白,杀我毫无用处,我会引爆整座纵生塔,抹灭一切。
霁涯正要说话,腰间玉简亮了一下,他腾出左手铺开云图,看见了蔺沧鸣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