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关只是临时修起的城关, 其实修得很简陋,而且修建这座峡关的是修为高深的修仙者,峡关修得极其高大坚固,但是其他细微精巧之处就统统没有了。比如峡关之后并没有什么一并修建起来的驻扎的城镇,这里就真的只是一座单纯的关门罢了。因此把守关门的仙门弟子只能驻守在峡关之后稍微平坦的地方, 简单地驻扎着。好在大家都是修仙的子弟, 别的不说,生活条件虽然差却也是习惯能够忍受的。毕竟在外历练的时候, 风餐露宿,其实也是习惯了的事情。从战争开始,雁门郡就一直是双方攻守的一个重点地方,在雁门郡外的土地上,曾经一度鲜血与血肉混杂着,铺盖了一层又一层。后一年, 雁门郡外的土地上,青草长得格外地旺盛,大片大片的金铃花盛开在初春的寒意中。那是在死人的血肉与骨髓上盛开的绚烂, 看了直教人莫名地升起一种寒意。有数次,雁门郡险些失守,最险的一次,城门已经被攻破了,是叶羿长老启动了九玄分门的护法大阵,利用阵法的威力生生拖住黑甲骑兵的步伐。在那一次战役后,九玄门的三位元老来到了这里,在距离并州雁门郡不远的地方,选择孟这处南境jūn_duì 北上攻打并州必经之地,联手在数日之内建起了这么一座用来作为雁门郡屏障的峡关。这是战争陷入僵持的第二年。江辰抱着剑,席地而坐,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他是九玄门离脉的一位普通正式弟子,在战争爆发之后,仙门的人一开始各自为战,在初期吃了不小的苦头。后来,在九玄门掌门百里疏的调度之下,各宗的弟子重组在一起,各宗的弟子擅长的各不相同,交错组合在一起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实力终于得以充分发挥出来。驻守孟这个峡关的,之前是由合欢宗一位长老率领的jūn_duì ,但是今年初,赫赫有名,连王朝的名将都不得不称其有大将之风的君晚白接替了合欢宗的那位长老,成为了峡关新的守将。人的适应力真的是种强大到令人害怕的东西。江辰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自己面对悍不畏死汹涌而来的铁骑洪流时,只会手足无措地盲目攻击厮杀,然后陷入重围。而现在他已经能够与其他人还算不错地配合一同应对战场上的进攻。战争里的战斗和以往同宗门师兄师弟比斗时的战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王朝的jūn_duì 是真正的jūn_duì ,在jūn_duì 中你就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了,你是一台机器上的一个齿轮。在战争之中,只有一同前进,一同后退。在战场上的厮杀,只为了一个目的,杀死别人,或者被被人杀死。不需要思考对方你认不认识,也不需要思考对方做的事情足够不足够让他们去死。一旦踏上战场,就变成了厮杀的机器。这对宗门的弟子来说是全然陌生的经历。江辰仍记得自己第一次踏上战场,活下来之后,面对一地的残肢断手,血肉白骨,吐了个昏天暗地。那种整片原野都变了模样,血色浸染大地,世界仿佛沦为炼狱的场景令人永生难忘。然而王朝的士兵他们井然有序地撤退,在单独的情况下,宗门的弟子能够轻易地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就是这样和宗门弟子比起来实力低了不止一层的凡人士兵,他们面对战场的时候,眼神冰冷如同孤狼。宗门的子弟因为战场的惨烈而反胃作呕的时候,他们甚至还趁着宗门弟子放松的时机,调转方向杀了他们一个回马枪。后来,江辰也就变了。他不记得自己的剑已经杀了多少人,多人他不知道生平甚至不知道姓名的人在他的剑下死去。一踏上战场,对面的都是敌人,不论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有时候,江辰在想,其实自己踏上了战场就不能够再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了。他只知道,和自己相熟的,同自己的嘻嘻哈哈走过九玄门漫长的石阶的师兄师弟们,在自己的眼前倒下,他失去了自己的同门,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手足。他要为他们报仇。在没有开战的时候,江辰忍不住会想起,在一切还没变化之前,九玄门还是那个天下第一的九玄门。九玄门的弟子的日常就是该练剑的时候练剑,或者懒劲犯上来了,大家瞅着监督他们的内门师兄师姐不注意,一溜烟地跑了,踩着玄厉峰横牵而过的铁索,呲溜一声划出数十丈远。师兄师姐回过神后,气得在背后大骂他们这些家伙没出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活该迟迟没办法通过内门的考核。师兄师姐们在背后嚷嚷得很大声,却也没有真的踩着飞剑直接上来把他们提回去。他们总觉得其实师兄师姐自己也想偷会懒。在玄霜峰和玄策峰的交界地带,那片狭长的平整谷地是宗门里的会市。几乎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能够在这里买到,一些脑子活络,有点手艺的杂役弟子自知自己修为不够,干脆也就懒得苦心修炼,专心在会市周围开起了一些卖杂七杂八琐碎玩意的小摊铺。其中卖酒的生意最好。最可恨的是有个从苍濮王朝那边逃难来拜入九玄门的杂役弟子,酿得一手好酒,叫做梨源。那姓木的小子一双眼睛全然不看宗门师兄师弟的情谊,反而像九州钱庄的弟子一眼,一心钻钱眼里去了。卖的酒一坛比别人少半坛,价比别人高一半。不仅如此后来还缺心眼地玩了手什么每天只卖十坛酒,卖完就走。但那梨源的味道是真的好,酒坛一开十里闻香,入口甘冽与别人的酒完全不同。勾得一群九玄门的师兄弟们肚子里的馋虫直痒痒的,天天蹲着等。江辰他们为了买酒不止一次地翘了早上的晨练,踩着铁索在师兄师姐的斥责声中飞快地溜下山跑到会市去。但是想要买酒的人太多了,十有八九都是没能够买成。唯一一次买到梨源的时候,江辰同其他几个一起溜下山峰的人一起,小心翼翼得捧着酒坛子朝山上走,生怕不小心就把好不容易抢着买到的这一小坛酒给碰洒了。结果走到半路,就听到一声笑眯眯的:江师弟?一抬头,师兄师姐靠在山石上,抱着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笑得别提多焉坏了。师兄笑眯眯地走过来,勾着他的肩膀说,大家都是师兄弟谁跟谁,师兄也就不计较你们偷跑的事了,不过嘛师兄拉长了音,师姐笑着过来伸手一勾把酒提走着。剩下他们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兄师姐快乐离去的背影,直到这时候才明白师兄师姐们的险恶用心。师兄师姐们身为内门弟子,要是偷偷在晨练的时间跑去会市买酒,一回头肯定会被师父骂个狗血淋头,所以在他们偷跑的时候也就象征性喊一声,然后蹲着在路上等着他们把酒买回了。奸诈,实在太奸诈了。江辰几人悔之晚矣,垂头丧气地上去继续练剑,上去之后果然看见酒坛子已经空了,师兄师姐一本正经地教他们剑法。使点力气,别软趴趴地跟娘们一样。师兄吆喝着,晃来晃去。江辰看着空的酒坛子恨得牙痒痒,一边想着像着自己使出剑招的对象的就是师兄,一边用了吃奶的力气挥剑。师兄大喝,说,好,像小辰子这样子才像样。等着吧,有一天我就把这剑招糊你脸上。江辰咬着牙练剑,心里想着。只是一切都变了。还没等到当初踩着铁索溜下山的弟子通过内门的考核,世界就变了,天翻地覆的。仿佛一瞬间,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战争在一瞬间将一切变得如同隔世。烽火在齐秦王朝燃起的时候,他还觉得一切似乎仍旧遥远,但是很快的,那把火就从齐秦王朝一直烧到了金唐烧到了南陈,最终将他熟悉的一切全部烧了个干干净净。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带着七分的不知所措和三分的恐惧,师兄他们身为内门弟子比他们更早地踏上了战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师兄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会儿可别哭鼻子啊?要不现在先哭,让你师姐先给你擦擦?他推了师兄一把,没好气地说:去你的。师兄哈哈大笑地离开,背着剑。隔了一段时间不见的师兄气息其实有些变了,带着那种让他全然陌生的血腥气。让他觉得有几分不敢相认,觉得那好像是一个陌生的人,而不是他的师兄。可是当师兄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的时候,他又忽然觉得,师兄又变得熟悉起来了,又看到了在九玄门上半路蹲着抢了他们酒的混蛋。其实他本该死在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在他弯下腰吐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尖锐的破空声音。然后就是师兄的暴喝。蠢货!他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师兄站在他面前,将重剑插进地面,真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化为一道白色的光罩,将他连同其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人护在了背后。忽然调回头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黑甲骑兵隔着很远的距离冰冷地注视着他们,以那种注视猎物的眼神。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短,对方的弓箭附有奇特的力量,速度与力量极强,整片爆发的时候曾经杀死过宗门的长老。这支原本应该撤走的骑兵人数并不多,因此发射出来的箭雨并未形成射杀长老时那样接连天地的阴云。但是,挡住这样一片箭雨的不是修为高深的长老啊。师姐劈碎穿破光罩的剩余十余根长箭,喊了一声师兄的名字。他提着剑,愣愣地站在地上。四处都是血腥,尸体,死亡。他看着师兄的身体向后倒下,那张总是带着调侃的脸上,眼睛从此再也没有睁开过。在那个时候,江辰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战争。战争就是没对没错,就是你对面的人不管是什么,只要你们站在两个不同的方向,那么他就是你的敌人。你不用尽全力去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掉你的师兄,你的师姐,所有你爱着的人所有爱你的人。就只是这个样子,仅此而已。辰哥,辰哥。这些时间以来,王朝和仙门陷入僵持的状态,孟峡关难得地得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在此之前这里几乎是三天一小战,七天一大战,死在关外的人数也数不过来了。借着这个喘息的时间,大家都各自打坐休息,抓紧时间喘气。江辰也不例外。他靠着树干胡思乱想,闭目冥神的时候,有人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小声地喊他。江辰睁开眼。喊他的是李舒,当初和他一起踩着铁锁偷溜下山的人之一,是他仅剩不多的熟人。这家伙长得瘦瘦的,用的却是和师兄一样的重剑。李舒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四下一瞅,确定其他人都没有注意这边之后,用手肘捅了捅江辰,声音十分轻快:你猜我搞到了什么东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李舒这小子平素就有些不正经,还有些天生缺根筋,在一次战后揣着春宫图来跟江辰分享后,江辰就懒得和他废话了。李舒也不气,压低声:你先保证不跟我抢。作者有话要说:新一卷开头就轻松欢快点(?)所以写写九玄门鸡飞狗跳的日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jpg】第212章 叶羿长老你觉得谁都跟你一样?江辰几乎想给他一个白眼。李舒嘿嘿笑了一声, 强调道:这可是你自己的答应的。说着,他从纳戒中取出一个江辰十分眼熟的小坛子。坛子刚刚取出,江辰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艹了一声猛地坐直了身。李舒看起来挺满意他的这个反应, 拿着酒坛子在江辰面前一晃, 笑得别提多贱:你自己说的不跟我抢。你怎么搞到的?江辰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手里的小坛子。李舒美滋滋地将酒坛子收到怀里,宝贝一样地护着:前几天我不是被派回咱们宗门押送物资吗?我跑得快, 看着还余了点儿时间,就绕路跑到那姓木的小子那里看了眼。姓木的那家伙刚好在把他藏着的那些梨源挖出来,一坛坛地摆在地上,我刚好路过,他就送了我一坛。李舒说得含糊, 没提其实这酒一开始是他抢的, 瞅着木师弟一坛坛地摆着,馋得他心里直痒痒, 瞅着一个空子他上去抱起一坛就跑。当时姓木在他背后气得破口大骂,李舒抱着酒坛一边笑着,一边加快了脚步。木师弟拿他没办法,骂了几句,也没真的上来追,摇头就重新回去挖他的陈年老酒了。李舒有心想要干脆再回去偷一坛, 木师弟看出了他的意图,连忙高声喊道:别得寸进尺啊!小心我去和长老告状。和长老告状?他听了有些想笑,想说扯你个犊子呢和谁告状。木师弟修为不高就是个杂役,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打过瞅他不备抢他酒的主意,木师弟被抢了也不去追,一回头就去玄策峰峰主那里把人告了。玄策峰的峰主是个老酒鬼,天天就瞅着他的酒,但又自持身份不愿意让木师弟给他送酒。一听说有人居然敢抢酒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睛地去教训那人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熄了这些歪念头。不过那也是以前了。玄策峰的峰主在三个月以前就战死了。木师弟想要再和他告状简直就是在说瞎话。只是笑着笑着,李舒也就笑不出来了,他转头一看,木师弟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口误,半弯着腰站在那里,表情呆呆的。李舒抱着酒忽然就走不动了,他站在空荡荡的会市里,鼻子一酸,骂了声娘转头回去把酒放下了。行了行了,还你还你,不就是一坛酒吗。说着他转头就走。走出了两步,木师弟从后面赶上来,臭着脸把酒坛子塞给他:滚滚滚,一帮子穷得要死的剑修。边说他边骂骂咧咧地走回去了。虽然中间有点波折,但是从结果上来说,到底也还是木师弟自个送他的酒不是。江辰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把话说得太早了,瞅着梨源的酒坛子心里痒痒的,却又有些拉不下脸来。结果一抬眼看见李舒那得意的样子,有些恼羞成怒又不甘心,一盘算,他一扯嘴角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谁知道你是不是捡了个空坛子来我面前瞎晃悠?口说无凭。李舒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喜欢吹牛和爱面子。江辰这一激,他就有些急了。什么空坛子真的假的。他干脆一掌拍掉酒坛上的泥盖,把酒坛往江辰面前一递,除了梨源还有别的酒能有这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