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拢着那名白衣青年的宗门长老如今每一位都像一把肃杀的长刀,这个在齐秦王朝骤变中迟迟保持沉默的宗门如今终于露出了它凌厉的一面。那支从山门而来,行过大半个九玄门直往九玄门主峰的队伍像一把锵然出鞘的刀。静默中,九玄门的弟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那名玄霜峰的女弟子如今已经内门弟子,这支象征九玄门最高力量的队伍经过之后,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在人群中的青年背影,依稀可见那人一如曾经,背影如竹,袍袖纷飞如鹤。在九玄门的弟子为了大师兄百里疏这与众不同,仿佛昭告着什么的归来而议论不休的时候,在九玄门的主峰之上,璧雍阁中,一场秘密的会议正在召开。九玄门中真正足以用核心来形容的长老全都参加了这场会议。这场会议其实早就应该召开了。这是将决定宗门命运的一场会议,所以在这场会议之上,每一位长老都穿着黑色的长袍,长袍的袖口衣摆带着各自峰脉的标志,每一位长老使用的武器,不论是刀是剑还是其他的什么都摆在席位之前的矮案之上。将等同生命的刀剑奉出来,这种古怪的举动并不是示威,而是一种宣誓,意思是,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赌上去的了,只剩下手中的武器。他们随时可以为了宗门拔刀而起,生死不顾。在此之前,他们都在等待这场将等同生命的刀剑交付的会议。但是,在之前,这场会议始终召开不了。因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在满座的黑衣之中,一袭白袍的百里疏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在这肃穆的厅堂之中,大多数的面孔都显得格外地苍老,最年轻的长老贺州,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身为寒羽刀的掌握者都只能坐在席位的末尾。然而披着白袍的百里疏却并非坐在席末。他微微垂着眼,面色平静地坐于最尊贵的上首之位。在百里疏面前,矮案之上,一把用布条包裹着,看不出样子的长弓被平放于其上。没有人对这样一张年轻的面孔坐在最尊贵的席位上提出任何异议。易鹤平与元老中最年迈的那位就是那日将易鹤平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那位分坐于上首下的左右两侧。厅堂中十分肃静,所有人都正襟而坐。静得连阁外的雪落之声都变得清晰起来。在静穆之中,身为掌门的易鹤平站起身,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黑袍这应该是易鹤平第一次在人前穿上这件黑色的长袍,与其他人稍有不同的是易鹤平的这件黑袍上绣着的是一个古怪的符号。那个符号是混沌纪元中的一种文字,意思是九玄。理了理黑袍,易鹤平朝着厅堂正中央摆放着的东西深深地鞠躬行礼那是一块看起来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的灵牌。灵牌上书:九玄诸长老及弟子之位。这块灵牌代表了所有从古至今,披上黑袍离开宗门再也没有回来的九玄门长老与弟子。所有人跟着站起身,鞠躬行礼。等到众人重新落坐之后,易鹤平环顾四周,这才缓缓地开口:九,无穷也,玄,大道万千也,九玄门由此而来。而我们九玄门一直以来,以守卫纪元的隐秘,继承前烈的使命为己任,这就是为什么九玄门会为仙门八宗第一宗。这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尊严。从祖师爷建立山门至今,宗门的无数长老与弟子,为扞卫宗门的尊严慨然拔刀,为宗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因此,九玄,是天下无双的九玄。这本是豪情满满的一句话,却被易鹤平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成了在陈述一件无可反驳的事实。一直以来,我们如此骄傲着,引以为豪。或者说,不止我们,每一个仙门都如此骄傲。身为修仙者的我们,自当成为这片大地的守卫者,即使为此付出再多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但是易鹤平的声音陡然冰冷,从数百年之前,九玄门就发现了不定无常的乱流正在席卷。百里疏坐在上首,平静地听着易鹤平讲述。他微微抬眼,望向厅堂之外。漫天的白雪飘飘扬扬而落。他并不关心易鹤平到底说什么,其实内容无非那样,大家都知道的。王朝正在对仙门发出了挑战。而如今,仙门决定迎接这场战争了。第183章 百里掌门这是决定迎战的一场会议, 所以身为掌门的易鹤平低沉着声讲述九玄门的历史,讲述九玄门的尊严,九玄门的荣耀与存亡。我们是从万仙纪元而来的仙门,我们秉持着这份荣耀那么久了, 久到我们都快遗忘了易鹤平声音低沉下来, 他望向璧雍之外齐秦王朝的那个方向, 久到我们都忘了,这片大陆上, 其实不止我们啊。如今在齐秦王朝的境内,九州钱庄的青冥塔已经易主了。同为仙门的九州钱庄已经成为焚火之地, 诸位,真的不觉得惊愕吗?一片沉默。其实一直以来, 我们都知道,有那些力量存在, 有人对着屹立的仙门虎视眈眈,但是为什么我们明明知道, 却还是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呢?易鹤平轻声地问。他像是在问这个厅堂中的所有人,又像在问自己。依旧没有人回答。贺州坐在席末,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刀。其实不仅仅是易鹤平在问啊, 自从齐秦王朝的异动彻彻底底地出现在阳光之下, 并且取得了再次之前仙门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成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呢?齐秦王朝的那些力量微薄的俗世王朝是怎么做到的?身为仙门八宗之一的九州钱庄就那样从十二王朝的大地上焚烧成了废墟,点燃这把火的是对于修仙者而言宛如蝼蚁般存在的普通人。贺州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算不上多聪明,他对于这些天下大势啊什么的, 其实一点儿也不擅长。他其实就只是个修仙者,修仙者熟知天下事,说起来不是很奇怪吗?但也没有什么事。有些事情,不清楚不明白也未必是坏事。就像当初父亲教他刀法的时候说的一样,刀客握刀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知道自己要为什么挥刀就足够了。想太多握刀的手就不稳了。不过或许有一个人这些是清楚的吧。贺州想着,看向坐在最上首的那个人。穿着白衣的青年沉默地坐着,面无表情,布条包裹着的长弓放在他面前的案上。百里疏还是那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样子,但是贺州觉得,其实这个人什么都知道。因为傲慢啊。在一片寂静之中,易鹤平低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们是从远古传承下来的宗门,我们拥有着亘古的荣耀,我们以凌驾于世俗之上的守卫者自诩。却忘了,蝼蚁虽然微小,但是聚集起来却也有着撼动巨木的力量。九州钱庄的火就在告诉我们这一点啊。我们的傲慢,让我们哪怕发现有不寻常的力量在参与的时候,没有能够第一时间集中全部的力量,这才导致了如今天网密布,九州钱庄覆灭,宗门之内潜伏着令人难以相信的数量的叛徒。从清洗宗门内部开始,宗门内部存在叛徒这件事,对于九玄门的这些人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不愿意提起的话题,在百里疏还没回来的时候,每一次确定清洗计划的时候,气氛都是压抑而沉闷的,他们避开谈论这件事本身。如今易鹤平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平静地揭开了这宗门迄今为止最大的伤。伤口鲜血淋漓,已经见骨。不久之前,我亲手处理了一位长老,很久之前他在秘境中救过我一命。易鹤平淡淡地说,他微微抬起头,像是在想什么,亲手杀他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一切真的全都是他们的错吗?全都是王朝那些人的错吗?不,不止。还有我们自己的错误。坐在百里疏右边下手的老人眉一横,就要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易鹤平,这个从当九玄门掌门以来一直都是声色不动,保持着文人般儒雅的人头一次在所有人面前露出疲倦的神情:错的还有我啊。身为掌门,我本该对所有弟子都负责,是我没有及时发现这些问题,没有在最早的时候解决那些钉子,也没有发现那些在选择中摇摆痛苦的弟子,如今九玄门这个局面,最大的错误在我的身上。说着,易鹤平拿起了自己案前的剑。身为九玄门的掌门,百里疏的师父,他用的是和百里疏之前差不多的一柄长剑。易鹤平拔出剑,寒雪一样的剑身泛着泠泠的寒气,在大厅中这一抹寒气格外地显眼。身为掌门却在职内出了这么大的错误,九玄门数千年来的威严毁在我的手里,按道理来说纵使是死也是不足以谢罪的,但是如今九州钱庄已亡,齐秦王朝来势汹汹,我在这微不足道的命,还需要扔进接下的战争中,所以请诸位允许我暂时负罪苟活。不止你一个人的错。漫长的沉默之后,从贺州当了长老之后对易鹤平横眉瞪眼的元老终于开口了。他也站起身,拔出了放在自己面前案上的刀,倒转刀锋猛地插进坚硬的地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骄傲已经毁了九玄门,让我们连承认错误都不敢了吗?易鹤平的师叔,江西承目光锋锐地扫过每一个人脸上,老朽已经是把老骨头了,固执了一辈子,今天算是彻底不需要颜面了,这件事,老夫也有责任,当初鹤平发现过有端疑的时候,曾经就提出将宗门重点一遍的建议。那时候老夫觉得这种做法无疑是毁了九玄门的脊梁九玄门是靠着所有弟子所有长老的信念建立起来的九玄,如果有一天连同门之人都不足以信任的话,那样的九玄门就不是九玄了。因此老夫没有同意。所以,这责任也在老夫身上。江西承厉声喝道。他一步上前,对厅堂正中央的灵牌深深地鞠躬行礼。江西承愧对九玄烈魂。在江西承行礼的时候,原本保持沉默的诸位长老再也坐不住了,一门之长的易鹤平和元老之首的易鹤平都起身认责了,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安静地坐着了。掌门江老过责。长老们齐声应道,他们随着江西承一起对着灵牌再次深深地行礼。这场会议的严肃所有人其实都早有预料,但是没有想到已经严肃到了连掌门和元老之首的江西承都承认自己的过错的地位。沉重的气氛已经笼罩在了每一个人心头,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了这是真的关系到了生死存亡的事情了。易鹤平一摆手:诸位不必多说,我的命就暂且留到接下来的战场上去,但是现在他伸手摘下了腰间代表九玄门掌门身份的玉牌,双手捧着玉牌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到了坐在上首的百里疏面前。一片低低的惊声中,易鹤平弯下身去:犯了如此大的错,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做九玄门的掌门,因此在今天在诸位的见证之下,我辞去九玄掌门之位,并将它交与百里家主。在座的长老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但是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因为接任掌门身份的,是那个人。古氏十八中,承担了守墓之责的百里氏家主。那位在古老的纪元中,完成了太多奇迹之举的百里疏。在这一位面前,整个十二王朝大地上,没有谁能不保持敬服之心。百里疏垂着眼望着那块象征掌门的玉佩。其实贺州猜错了一件事,从易鹤平说话开始,他其实什么都没想,他望着阁外的飘雪其实只是单纯地发呆而已。听与不听想与不像其实都无所谓了。百里疏知道易鹤平和江西承这举动的用意是什么。是在敲起唤醒沉睡之人的洪钟啊。易鹤平不惜辞去掌门之位,江西承不惜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一切只为了彻底地将保持着修仙者的骄傲的人唤醒。王朝已经不是他们以前藐视的那个普通人的世俗力量了,继续保持着这个轻蔑傲慢的态度,仙门只会重蹈九州钱庄的覆辙。在暗中缜密地图谋了那么久,用整个国家无数人的生死来下这场纪元豪赌的王朝绝对不仅仅拥有着覆灭一个九州钱庄的力量。除了同为古氏十八的魔,百里疏还感受到了这洪流之下潜行的熟悉的气息。有一个他很熟悉的,阴影般的存在也加入了这个战局之中。纷纷杂杂风念头从脑海中划过,百里疏站起身,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枚象征着九玄门掌门地位的玉牌。易鹤平一摆手,一名长老捧着盛放着一件黑色长袍的玉盘走上来了。百里疏沉默着,伸手取过了那件黑色的,袍袖和衣摆有着古老文字刺绣的长袍。他抖开长袍,金丝银丝交织的刺绣在墨色上展开。易鹤平看着百里疏披上了黑袍,脑海中掠过当初那个茫然的少年模样。他闭了闭眼。恭贺掌门。以易鹤平为首,所有的人弯下身去,高声道。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继百里家主之后,你们可以称呼百里小哥哥为百里掌门了。第184章 东南之军带着金丝刺绣的黑色长袍披到了穿着白衣的青年身上, 在整齐的高喝之声中,九玄门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特殊也最神秘的一位掌门。黑袍如同鸦羽般落下,在齐秦王朝叛变之后,身为仙门八宗第一的九玄门以这样严厉肃穆的手段宣告了自己决心。没有再怀有哪怕一丝的轻视之心了。卸任掌门之后, 因为百里疏刚归来的缘故,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 九玄门中主要的大小事宜还是由易鹤平主持。掌门的更迭在这样一场安静的会议上完成,新上任的掌门百里疏没有立刻发言的意思, 他仍旧和方才差不多,微微垂着眼, 安静地坐在上首的位置,注视着自己平放于案上的长弓。但是众人落坐之后, 显而易见地比先前更加严肃了,凝重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头上。交出掌门玉佩的易鹤平很快地就敛去了方才流露出一丝疲倦, 与平时无二地开始继续说起接下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