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接替者,过去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心中只怀着走这样一个念头,其实却不知道到底能够走到那路的尽头。跋涉了那么久, 久到所有人都对苦痛与忍耐习以为常的时候, 他们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一切即将画上句号,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最终的结局会是怎么样。圣上!老夫子厉声喝道。陈闫煜猛然一惊,老夫子这一刻的神情分明又回到了曾经在学堂中任他老师的样子, 目光能够穿透人心。圣上, 成大事者,不需要犹豫, 软弱和迟疑只能害死自己与别人。就像曾经教训课堂上的顽劣学子一样, 老夫子声音低沉却十分有力。我知道。陈闫煜愣了愣, 苦笑道。他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悠悠流云,幽幽开口:我只是隐约明白了, 当初父皇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我送出皇宫。金唐王朝的姬氏用记忆代代相传的手段,保证火焰在血脉中永远燃烧。陈王朝没有那样的手段,但是南陈的高祖是个像毒蛇一样可怕到了极点的人物,他能够对着仇人微笑,能够亲手杀死自己的侄子,也能够定下在如今看到也为之心惊的计划。高祖在位的时候,他将剩下的那些接受了古帝力量传承的武士组织成一支隐秘的队伍,这是一把握在皇族手中的刀,但是在必要的时候,这把刀也会为了南陈王朝定下的雄伟计划斩向皇族本身。每一代的皇子都会被这一支队伍所监视着,一旦发现有哪位皇子忘记了仇恨想要站到仙门的那边去,这一支隐匿在暗中的武士就会采用各种各样的防水除去那一位皇子,确保最后登上皇位的,不会是仙门的傀儡。只有怀着最深的恨意与怒火的皇子才能成为陈王朝的统治者。与此同时,每一代皇帝都会将自己的皇子送出一人到民间去,让他们亲眼目睹天下苍生的流离失所,让他们的所见化为永不熄灭的怒火。如果留在宫中的皇子没有一位合格的,那么被送出到民间的皇子就会被接回来,成为皇帝。所以每一位陈王朝的皇帝,骨子里都藏着刀那样的锋芒。有些时候,陈闫煜也觉得这样的做法简直是疯子,但是活在这种世道中,如果不疯狂,大概是活不下去的吧。他们到了。脚步声传来,陈闫煜转过身。两个人分别从高台的两个方向沿着台阶走了上来。金唐王朝的皇帝,姬炳。齐秦王朝的皇帝,白翼清。齐秦王朝的皇帝姬炳曾经见过数次,以商闻名天下的齐秦王朝,白翼清出乎意料地却是名书卷气十足的年轻人,看上去很安静,单看他的表面只会觉得这是一名惯于感叹秋月春悲的文弱皇帝。一点儿也不像能够做出在仙门八宗的威严下,参加这堪称九死一生的反叛狂举的人。然而和他打过交道的陈闫煜却知道,看起来文静无主见的白翼清恐怕是整个齐秦王朝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皇帝。他的皇兄是一名野心勃勃的太子,因此引起了九州钱庄的警戒,在太子登位不久就死于一场暗杀之中。太子临死之前像是不顾一切发出对九州钱庄的诅咒。太子说,哪怕白家死得只剩下最后一人也要焚尽九州钱庄。这诅咒让九州钱庄产生了不安,但是九州钱庄毕竟是立于齐秦王朝上的宗门,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地斩杀白氏的皇帝,但是作为修仙宗门的九州钱庄却不能公然取代白氏的皇权。宗门与国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九州钱庄决定选择一名最易受控制的皇子,扶植他成为九州钱庄的傀儡皇帝。他们选择了齐秦皇室中最无用终日醉心于书法文学的白翼清。他们选择了最危险的那个人,并且将他推上了皇位。文弱安静的白翼清当上皇帝之后,看起来对一切不闻不问,终日沉迷于召开诗会,醉心文字。这样一个无所作为的皇帝,不论是在崇拜武力的修仙者还是在追逐利益的九州商会眼中,都毫无威胁。仙门身为修仙者的傲慢使他们对许多事一无所知。修仙者不屑于去了解世俗中的儒学大家与世代望族,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在白翼清主持的诗会中往来的文人骚客其实都是一方的文坛领袖,更重要的是他们皆出身望族,身份尊贵家室雄厚。他们高歌痛饮,在曲折悠远的诗文中接住隐晦的意境传递着种种情报,一场诗会就是一场无声的筹划。白翼清就是通过这种手段与也早已忍耐已久的望族联合在一起。他还精通诸多杂学,长袖善舞,善于投其所好,针对九州钱庄商会的特点渗透进九州钱庄虽然说这件事是自打三朝会盟开始王朝就在准备与实行的事,但是毫无疑问白翼清在齐秦王朝最后的收尾阶段发挥出了近乎可怕的作用。随着白翼清举办的诗会越来越闻名,南陈王朝金唐王朝的士子也开始千里迢迢地奔赴齐秦,去赶赴这场文人的盛会。赶赴诗会的文人中的确有很多只是单纯奔赴诗会的,但是还有一些文人他们的诗文中隐藏着更重要的情报,也有一些文人他们的袖中藏着刀剑这闻名天下的诗会给了金唐王朝的精锐暗卫很好的隐匿条件。因此金唐那暗中象征死亡的乌鸦才能出现在各个王朝的角落,去完成一些隐秘不可泄露的任务。除此之外,白翼清结识天下文人还有一个梗重要的目的。他网罗那些参与诗会的人,引导着众人作出悲叹流民疾苦暗藏愤懑的诗文,命令专门的人抄写下来传唱天下,还选出一批博学的史官编纂十二王朝的历史,针砭世事。就这样,在高傲的修仙者不屑于了解世俗的时候,火焰的种子已经遍布十二王朝的大地。九州钱庄亲手选择了埋葬他们的人。金唐王朝,南陈王朝,齐秦王朝这三个大陆上最强大的王朝的皇帝在这一刻秘密地聚集在一起在这烽烟将起暴雨已至的时候。真想不到,我那些雄才大略的哥哥们最终没能够来参与的会盟,最后竟然是由我这个最不成器的白氏末子参加。白翼清环顾四周,他穿着绣着金丝的白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有几分少见的悲伤。三朝会盟。这是由南陈高祖竭尽全力在自己生命末尾的时候推动形成的秘密会议。身为王朝的人,谁都知道王朝对宗门的不满,谁都知道在暗中王朝肯定有着不同的举动,但是出于对其他王朝的不信任与对仙门的忌惮,王朝始终未能联合在一起形成暗中的狂潮。高祖认识到单凭南陈的力量无法推翻高高在上的仙人于是他穷极一生都在努力实现联合的伟业。终于,在高祖年老的时候,齐秦王朝,南陈王朝,金唐王朝的皇帝第一次秘密地聚集在一起。在出发之前,高祖就秘密地留下了遗旨。如果他此去会盟中途有所变故,为宗门所察觉,那么随着高祖同行的武士就会在第一时间杀死高祖并且毁坏他的尸身。于是同时留在南陈易容成高祖模样的替身就会宣布病重选择下一任皇帝。第一次会盟时的情况就是这么危险。仙门的力量如日中天,王朝只能在暗中残喘发展。最终那次会盟成功了仙门没有想到王朝拥有如此孤注一掷的勇气与决心。就是在那次会盟之后,金唐王朝定下了名为天网的种子计划,南陈王朝的武士走遍大陆解开那些由金唐暗卫探查到的古氏十八中失控者的封印,南陈武士的力量来源于古帝,他们与古氏十八的力量最接近同源,齐秦日复一日地侵蚀九州钱庄,最后借助无所不在的商网为这一切行动构架起遍布大陆的掩护网。数百年的时光里,一代代人将决心传递下去才有了今日齐秦王朝内的青冥易主。其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危机。最大的危机出现在陈闫煜的父亲陈膺帝时代。那个时候九玄门的掌门就已经是看起来最没有危险的易鹤平。易鹤平察觉到了暗潮隐匿在平静之下。他派出了披着黑袍的长老。而因为漫长的努力即将走到终焉一战的王朝急切之下,出错了。第177章 帝王之血九玄门的黑袍长老即将走进黑暗中扼住王朝的咽喉, 为了保证这持续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不白费, 在最紧急的时刻,南陈王朝的皇帝陈闫煜的父皇陈膺帝派出凌霄鸟携带着两封信分别送给金唐王朝和齐秦王朝的皇帝。信上只有一句话:岂因生死而避之?接到信之后, 齐秦王朝的皇帝, 白翼清的父亲,金唐王朝的皇帝,姬炳的父亲秘密地离开了王朝, 在危机四伏之中毅然前往这一处高台, 参加这紧急情况下召开的又一场三朝会盟。离开王朝的时候,几乎每一位皇帝都像当初的陈高祖一样留下了遗旨。他们也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在那一次会盟之中,针对九玄门的行动,陈膺帝提出了一个堪称惨重的方法:主动暴露一些事情, 吸引仙门的注意力, 牺牲那一部分力量麻痹仙门为最后的成功争取时间。在当时的情况下, 那是唯一的能行的办法。但是问题是,牺牲什么?牺牲哪些力量?参加这针对宗门逆反行动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王朝的勇士, 都是他们的心血,都是王朝最好的儿郎。他们怎么能够舍得下心, 将这些王朝脊梁牺牲?这个建议是我提出来, 那么牺牲就从我南陈王朝开始。寂静中, 陈膺帝冷冷地开口,他是个冷厉得如同重刀的男子,五官如削, 深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同样深黑的眼睛,南陈的应工计划原本应该采用秘法实行,回去之后,我立刻下令对公开修筑暗通的变渠,改变天地灵脉的应工之龙,就算是九玄门也不可能不在意。这个决定说出来的时候,当时站在陈膺帝身后的老夫子脸色骤然就变了,低声喊了一声陛下。应工的计划一直以来都是在暗中秘密修建的,在计划中,真正的能够影响灵气的暗渠走向要直到最终形成的时候才会被暴露出来。如果是由陈膺帝直接下令修筑,暗渠暴露,发现其中隐秘后,九玄门的人绝对不会放过怀着这种野心的陈膺帝。曾经那些披着黑色长袍的神秘人,将再一次走进陈王朝的都城之中,他们会像曾经杀死前陈末代皇帝陈洵一样杀死陈膺帝。南陈牺牲它的皇帝,够了吗!这个代价这个诚意够了吗!陈膺帝低低地咆哮起来,他深黑的眸子目光锋锐得让人隐隐作痛,从沉默的齐秦和金唐的皇帝脸上割过去。南陈的儿郎,宁愿死去也绝不屈服!当初高祖的血在这个男人身体里复苏了,他的眼中燃着那么烈的火,就像当初在前陈皇宫燃起的巨火。陈王朝的血脉,那不惜牺牲一切的疯子般的血脉。怒吼过后,陈膺帝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盟友,老夫子站在他身后,手已经按在了刀上陈王朝连自己的帝皇都可以牺牲了,如果它的盟友要在这个时候退缩的话,盟友变成仇敌,他们是不会犹豫拔刀挥向他们曾经的伙伴。一个国家连他们的皇帝都要为这场血腥牺牲掉,那么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了。在烈烈长风中,金唐的皇帝轻声笑起来:不要看不起人,姓陈的。姓姬的皇帝站起身,望着茫茫的丘陵:我这条命那些人想要什么时候拿去都无所谓,但是天网还没有彻底成形,我还不能死,所以他转过头环视自己的盟友。我的妻子,她有两个儿子,他们是姬氏占卜中的宿命之星,是我姬氏的命运。他们早早地被送到了宗门之中,现在金唐牺牲他们!他脸上的肌肉猛地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样,也近乎低吼地咆哮。我将我姬氏的命运压进来,以后把我自己的命也压进来,够不够?!玩命,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做的!在金唐皇帝开口之后,站在他身边那个一直沉默背着长刀的中年男子忽然上前一步,半跪下来:诸位不要错怪金唐,金唐的皇族有着不能言说的苦衷,在下云中长歌的柳家,愿替吾皇赴这场死途。陛下,皇子是天网中天眼啊,皇子是绝对不能够出事的。这一趟,就让柳家来吧。云中长歌的柳家是金唐的柳家!柳家愿为金唐粉身碎骨。金唐皇帝低喊了一声柳兄,中年男子轻声道,制止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啪啪啪。轻轻的掌声响起,坐在另一边的齐秦皇帝,白翼清的父亲白景恬轻轻地鼓起掌:诸位都有这般魄力与决心,在下也不能够落后,是吧。白景恬微微地笑起来,轻描淡写地道:我齐秦王朝没有什么好东西,商业纵横却从来和我白氏没有什么关系,既然如此小弟不才,就效陈兄之举让那些人来把我这条命拿去吧。在齐秦王朝的土地之上,从今天开始,渡鸦与武士将会得到全力的支援与保护!落地有声的话,为会盟拉开了新的篇章。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三个王朝的力量真正地合在了一起,凌霄鸟所飞之处,渡鸦的阴影无处不在,渡鸦所指武士的长刀横掠而出。来吧。最年轻的皇帝,齐秦的白景恬在高台上站起身,张开了手,拥抱迎面而来的长风。就用我们的血,掀开这怒潮吧。他放声长笑。笑声被风撕裂被卷起。这是后世所不能记载的隐秘史事,然而就是从这一天起,纪元中最大的反抗浪潮以王朝皇帝的血达到了即将倾覆的临界,三位才华横溢的果决帝皇离开了会盟之地,去奔赴决定了的命运。那一年里,应工计划下的阴谋暴露,在隆冬的雪夜里,披着黑色长袍的长老走进了南陈王朝的京都,野心勃勃的陈膺帝在大雪纷飞的冬夜暴毙而亡。而差不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金唐王朝发生了一场震惊朝野的剧变。身为金唐望族的云上长歌柳家被清洗,柳家家主的首级被金唐的帝王亲手呈给在夜色中前来的黑袍人。熊熊烈火在柳家的祖庙故地上还没熄灭的时候,金唐皇帝望着曾经以命救自己,情同手足的男子首级,脸上无喜无悲。唯有恨意与怒火在这个疯子一般的家族血脉中奔腾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