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曲子,也是盲人算命先生自己为了壮胆唱的。这盲人算命先生是个老不正经,同他在火堆边说起进商都的幻想之时眉飞色舞地说,商都里都是有钱人,随便忽悠忽悠就能够从有钱人手里头扣下点儿钱。有钱人手里头扣下的残渣就够他们这些小百姓吃酒喝肉上大半夜。说着,盲人算命先生朝着他挤眉弄眼说,那商都里头的勾栏姑娘皮肤那个地柔表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少年听见自己心里那个踏着残阳烈日的武士形象破碎的声音。他木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被老瞎子捡回一条命之后,少年开始跟着老瞎子一起北上去商都,一路上老瞎子倚老卖老让他拿拐杖拿东西,自己揣着一堆破破烂烂的算命罗盘木签努力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遇到人就问对方要不要算上一卦。少年看得几乎想笑。这逃难的人,个个穷得叮当响,哪有闲钱来算卦,还是一个一看就不靠谱的混日子的算命先生。老瞎子心态倒好,信誓旦旦地等到了商都,就可以凭借他这手好卦术,成为大家大户的座上宾。说着就问他愿不愿意拜他为师,只需要十两银子。少年又好气又好笑,简直想要把这老瞎子的东西给他当头砸过去。就这样,两人磕磕绊绊倒是出人意料地真走到了商都附近。走到离商都不远的丘陵时,少年想着一鼓作气到商都再休息,老瞎子非要说自己腿脚不行,非要在一处破败的小庙里头歇息一晚上。没办法,两个人就在这破庙里歇下。歇下之后,老瞎子摸出了自己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口中念念叨叨地摆弄着,少年看着觉得好笑,这一路上老瞎子向他吹嘘了不少次自己的卦术如何精通如何天下无双,结果算个路还不准,带着他愣是绕了个大远路。少年口气不善地和老瞎子说话,想让着老瞎子赶紧地去休息。但是今天的老瞎子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他哆哆嗦嗦地将一堆少年看不懂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地,在地上快速疯狂地涂着一些看不懂的繁杂符文一开始少年以为那是老瞎子发疯随手乱涂,但是很快地他就发现那些图案带着一种离奇的美感,根本不像随手乱涂能够画出来的。隐隐约约地还透出一丝规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老瞎子苍白着脸哆嗦着手在地上摆弄,少年忽然觉得不安起来。这种不安很奇怪,没来由地。他连连喊了老瞎子好几声,老瞎子都没有理会他。诡异的是,念念叨叨,在地上胡乱涂抹,摆弄着那堆他不认识的东西的老瞎子,竟然让少年再一次想起了自己那一天自己昏迷之前见到的幻影西边的太阳颓然坠下,远古的武士踏着血色的残阳大踏步走过无边的大地。在商都的青冥塔上,山河图展开的那一刻,老瞎子猛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在少年的惊声交换中,老瞎子吭哧地一下以普通老人不可能拥有的速度从地上跳了起来。起火了起火了!!老瞎子喃喃地念叨。他扭头看向了商都的方向,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让少年几乎觉得他不像是个瞎子。什么火?少年问,话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一种难以掩盖的惊慌。老瞎子抓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扯着他走出了破庙,一指商都的方向,嘶声道:火好大的火。商都的方向,黑色的夜空被金色的流火点燃了。第173章 商都天变少年从来没有想到过, 自己会见到那样的场面。站在丘陵之上, 远远地望去,看到在黑夜被金色的流火点燃, 在苍茫的大地上九十九层的青冥高塔耀眼得万里之外也能够见到那本该是漆黑的高塔, 在这一夜燃烧起来,如同巨人的火炬。这幅场面太过震撼,太过伟大, 让少年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他颤抖着声, 下意识地想要去问身边的老瞎子,那是什么。但是一回头,少年却愣在了当场。商都的金色流火光芒覆盖整座城池,城池之外的丘陵都为流光的余晖所映照, 光亮蒙蒙。那映射千里的光, 将老瞎子的脸也照出来了, 而在那一瞬间,少年看见了老瞎子脸上的神情那是让人几乎不敢呼吸的神情。在少年认知里, 不着调的, 老不正经的老瞎子脸上的神情从来都是装模作样的,猥琐的。但是在这一刻, 老瞎子脸上没有了猥琐, 没有了不正经, 没有了戏谑的笑意。每一根苍老地皱纹在这一刻都似乎被刀剑那样的光芒笼罩着,老瞎子脸上的神情冷厉得让人心惊,他直直地注视着商都的方向, 眼中的神光几乎让人不敢相信那是一个瞎子该有的眼神。不,不仅仅是眼神。这一刻,老瞎子身上流露出的那一丝危险的气势绝对不是一名混日子的算命先生该有的。老瞎子注视着商都,少年注视着老瞎子。一个疑惑划过他的脑海:老瞎子真的像他表面上那样,只是个混口饭的算命先生吗?清晨的光芒,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在商都已经有什么和以前截然不同了。在前一天明心和尚,柳无颜和廖乾落脚的破败农户屋子里,套着一件破麻布衣服的廖乾坐在地上,像条被赶得走投无路的败犬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在他身边的地上,插着宿神刀。鲜血顺着宿神刀的刀身早已经渗进泥地里,现在成了一小滩不怎么明显的褐色污迹。他的样子看起来有够狼狈的,但是明心和尚比他更狼狈。这位来自梵音阁的佛子此时身上的袈裟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灰色的僧袍也换掉了,身上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像个粽子。躺在那张潮湿的床榻上一动不动。明心和尚睁着眼,愣愣地看着漏风的屋顶。他本来该死在九州钱庄门前的这个看起来斯文悲悯的年轻僧人昨天杀了王敬之之后,不顾一切地想去斩杀从九州钱庄藏库里诞生的东西。廖乾不知道明心和尚看到了藏库之下的什么东西。在明心和尚和柳无颜离开之后,廖乾坐在这间屋子里发呆了一会儿,最后伸手握住了刀骂了一句,也朝着九州钱庄的方向赶去他当初当了懦夫,现在不想再当懦夫了。廖乾不知道山河图在哪个地方,但是对于九州钱庄他自认为比明心和尚要熟悉一些,因此想赶过去给明心和尚搭把手。结果在半路上的时候,遇到了两名不知道是不是金唐暗卫的人。廖乾不是柳无颜那样什么时候都会拔出刀,哪怕不敌也要砍上去的人。他使用了一些小把戏,花了一顿功夫甩掉了那两个人,赶到了九州钱庄。他到的时候,只一眼,就知道晚了。九州钱庄已经被黑雾笼罩,明心和尚一条黑气凝结成的巨手一样的东西击飞重重地摔在地上。廖乾看到在黑雾中还有无数那种巨受一样的影子。就像整个九州钱庄分庄已经变成了怪物一样的东西。站在那黑雾之前,恐怖的压力就扑面而来。而在那个时候,金色的流水一样的光线已经在商都的大街小巷之中游走了,黑雾里的东西越来越强大,相反的是明心和尚这样的修士越来越弱小。但是被击飞的明心和尚咳着血,却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又要迎上去。这个脸上写满悲悯的佛子在那时候看起来就像疯魔的狂徒。廖乾拔出宿神刀,握住,冲过去。宿神刀中的周天星宿是颠倒的,廖乾自己本身也是逆转了生死的人,山河图展开之后颠倒的五行错乱的灵气虽然也让他感受到难受,却不至于像明心和尚那样被以恐怖的速度削弱着实力。但即使是如此,廖乾也是几乎搭上自己的小命才将明心和尚救了回来。这个时候,商都里面已经完全变了天日。带着面具暗卫,披着灰袍的人倒处游走,斩杀残余的仙门弟子,鲜血浇灌青冥塔,前所未有的异变正在发生于这座城池里。城门被封锁了。廖乾不敢带着明心和尚突围出城,于是只能挑着那些小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带着重伤的明心和尚回到了这个他们一开始待着的破败小屋里,这里是当初饥荒留下的一片废墟,只有流浪汉,从其他地方逃来的饥民住在这一片不像人住的地方。尽全力给明心和尚处理了伤口之后,廖乾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坐了整整一夜。这座城的五行颠倒,灵气错乱下,明心和尚筋脉中运转的真气都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廖乾身上虽然还有一点治疗的灵药,却也不敢给他服用,因此只能像凡人大夫一样给他包扎起来。天亮之后,明心和尚醒来了。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屋顶之后,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山河图展开了。知道了。廖乾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别管什么山河不山河了。说着,廖乾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拔出刀别在腰间。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小条缝隙向外窥探。这片荒废的破败的地方看起来像平常一样,安安静静,没有人气。唯一的不同应该是空气中还若有若无地残余着一些金色的光辉。现在,能不能活下来还是问题了,佛子大人。廖乾说道。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快结束了。第174章 血雨将来天变了。少年扶着老瞎子站在城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 心中这么想着。几乎人人都这么想的。事实也是如此。站在城外就可以看到九十九层高的青冥塔已经从往日的深黑变成了黄金般的颜色, 就像昨天夜里的茫茫流火。守在城口的士兵已经换了早在数个月之前,齐秦王朝的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就悄悄地从西南的驻地拨转前来, 跋涉驻守在离商都不远的地方。修仙者很少去关注这些凡俗王朝里jūn_duì 的战斗交锋。虽然修仙者和普通人生活在同一个人十二王朝大地, 但是高傲的修仙者一直认为普通人与修仙者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会引起其他王朝警觉的大军调动没有引起仙门的注意。而在山河图展开的前几天,这支两万人的jūn_duì 静静地驻扎在离商都不远的山林中, 忍受着寒冷保持静默。而在山河图彻底展开的那个夜晚, 商都城池的大门打开,两万余人的大军最精锐的十分之一踏进城池。商都进入了一个很奇怪的状态。第一次地,仙门的实力在十二王朝大地最要的大城池里出现了真空。每一条街道每一条胡同都被严格把控起来,围绕着转化为赤金色的青冥塔拉起了森严的防御。此时的青冥塔, 带着面具的来历神秘, 身上气息诡异的人来往于此。一些复杂精密到让人惊叹的星罗象仪一层一层地摆放着, 直指盘旋在青冥塔正中心的星辰光柱。冥冥之中,青冥塔上方的万丈高空里, 一丝丝金色的细线延伸向四面八方, 仿佛有生命一般地微微起伏着。九州钱庄分庄所处的地方被设为禁地。钱庄与齐秦王朝的权利向来联系紧密,在商都中钱庄不复存在之后, 齐秦王朝第一次自己掌握了这座城池。除了像柳老汉那样早有察觉异变气息的人和参与者, 所有人都被这剧变惊住了。进驻商都的骑兵是齐秦王朝的精锐, 名为风雷的骑兵。在所有人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新的律法颁布下来,新的规定下, 免去了此前一直加于农民身上过重的赋税。穿着铠甲的士兵挨家挨户地将九州钱庄焚毁之后,收缴出来的金银按人口分给城池中的人。这些年轻的战士身披铠甲,腰间配着宝剑,沉默威严,但是他们敲门的时候,动作却显得有几分轻柔。在大街小道的路口,张贴着一张张告示。告示出自齐秦的儒学大家之后,从齐秦王朝建朝开始,一直写,写到如今,写这漫长的历史中九州钱庄是如何收揽商利,如何威武无双,属于九州钱庄的田地这么多年下来,又侵占了多少肥沃的农田。告示贴出的那天,驻扎在城外的士兵踏入原本属于九州钱庄的种植灵植的土地。火在土地上烧起来了。正如那黄金一般的高塔。世界变了,卑贱如同蝼蚁的人正在努力地站起来。将军。站在城楼之上,郡守扶着栏杆,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燃起青烟的田地。我们这是在宗门的心根上烧起了火啊。郡守的声音带着感叹。田地不种植五谷太久了,该让它们恢复原本的用途了。站在郡守旁边的是名高大的中年武士,他穿着银色的铠甲,背后插着厚重的巨剑。郡守安静了片刻,然后问:将军不害怕吗?这是面对仙门八宗那样庞然大物的战争,对手是仙人,而我们的战士只是一些普通的小伙子。怕。将军低声说,他伸手摩挲着背在自己身上的重剑,他是一名修仙者,但是天赋并不高,擅长行军大战,但是在修仙者面前,一直以来普通人的jūn_duì 都没有任何用处。山河图展开之后,五行虽然颠倒了,修仙者的力量在这里被削弱到不再强大的地步。但是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毫无防备的九州钱庄,而是整个天下的八个宗门,为山河图笼罩的商都,我们的士兵的确是可以守卫住,但是在商都之外呢?而且将军顿了顿,眺望遥远的地平线。那可是仙门八宗啊,古老神秘且有强大的仙门八宗,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如果他们能够寻到方法克制五星颠倒,进入商都,只要一两位强大的长老就可以轻易地杀死你我仙门那样的霸主,不像会容忍有人挑衅他们的尊严。更何况这不是挑衅,而是不死不休的战争。郡守静静地听着这位齐秦的老将说话,然后笑了笑,轻声道。不死不休。将军念了一边这个词,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似乎像望到遥远的地方。很早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皇上下令让我征伐仙门,那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带领我的士兵拔刀前往,哪怕会是一场如同送死一般的战斗。我们等太久太久了,被高高在上的仙门统治这么久,那些人哪里知道过什么叫做饥荒什么叫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