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我们到了。一名高大健壮的男子牵着老人的骆驼,他腰间束镶银饰、宝石的宽衣带,挂着一把镶饰宝石的弯刀。驼队在鬼城外停下来,所有人都望着那形状各异的巨石,在阳光下,那些巨石显得格外地高大。老人被男子搀扶着,从头驼上翻身下来,他走到一块巨石前,打量着巨石的形状,然后展开了手中紧握的那卷地图。对着地图看了半天,老人又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到了。老人开口说,他声音很嘶哑,苍老,但是却格外的坚定有力。第111章 克拉卓玛听到老人的话, 腰间挂着弯刀的男子脸上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激动的神色。阿萨, 我们现在进去吗?男子仰起头看着那些巨大的岩石山,鬼城在阳光中向他们露出一角。男子与老人说话的时候, 驼队中的其他人纷纷交头接耳, 讨论着什么,年纪稍大的人,脸上个个带着激动的神色, 而年纪小的孩子受到大人们的感染, 也格外地激动。这只行于沙漠中的驼队,不论男女老少,胸前都挂着不知道用什么野兽的牙齿穿成的项链,外袍下的服饰带着极为特别的沙漠少数民族的色彩。这不是一支商队。他们是布依克族人。在金唐西北内陆的大漠中, 光武未迁来流民的时候, 也有着极少的一些民族生活在这里, 布依克族就是其中的一支。他们行走在伏矣北部,金唐西北深处的克拉卓玛沙漠中, 是游牧部落的一支。而布依克在瓜州当地的方言中有着随风而行的沙子的意思。布依克族是在沙漠中流浪的部族。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布依克族便随着沙暴行走在克拉卓玛大沙漠中,逐季节的微薄降水而生。光武年间, 金唐北迁流民的时候, 也试图让这一支游走大漠的部落在于绿洲中定局下来。但这一支即使在克拉卓玛也显得奇怪的部族, 却像终日追寻着什么,并没依照金唐官员的要求定局下来,依旧漂泊在大漠中, 行事古怪。后来有几只商队被劫,金唐的驻军怀疑是布依克族做的,也曾经围剿过他们几次,但是他们在沙漠中就像在水中的鱼一样,来去行走神秘难以寻觅。兴师动众几次,吃力不讨好之后,金唐的驻军也就歇了这份心思。但是布依克族从那以后,还是在金唐的逮捕令上挂了勾,除了被称为沙子一般的流浪者外,又被称为被放逐的部落。在布依克族中,阿萨,是感通先灵,无所不能的巫师的意思。被男子称为阿萨的老人,是布依克族的巫师,和荒灵王朝的部落中的祭祀有几分相像,在布依克族中,阿萨的地位极其崇高。阿萨是布依克族中知识最广博的人,同时也是与祖先魂魄沟通,能预言灾祸的人。对于男子的询问,阿萨摇了摇头,他佝偻着背,收起了手中的地图:克朗,让大伙都歇息一下,等傍晚,纳姆的风要起的时候,我们再进去纳姆的故地。纳姆,在克拉卓玛大沙漠中,指的是无所不能的亡国神灵。克拉卓玛原来的居民相信,人死后魂魄会回归当属于死亡统治的国度中,那里八根天柱撑起天空,黑水环绕在天柱之下,名为纳姆的神灵高高在上地统率那里。而纳姆也是沙漠的神灵,克拉卓玛大沙漠秋冬的风暴,是纳姆的喘息。这种说法在沙漠原始居民口中代代流传,根深蒂固。这也是九玄门懒得在这边建立分门的原因之一,当地的人对这些奉若圭臬,认为修仙者的力量是触犯纳姆的威严。曾经九玄门在这边招收子弟,测出了几名具有资质的孩童,对方却宁死不肯加入宗门。气得当时负责的九玄内门弟子拂袖而去。事实上,即使是在金唐王朝,瓜州这一块的塞外之地,地位也十分尴尬。金唐的文人称此地为蛮夷之地,化外之民,愚不可及,叱喝他们当初拒绝光武年间的屯田之令为违逆天恩,大逆不道。阿萨的命令不能违背,因此哪怕名为克朗的首领再怎么想要立刻就进入他们追寻多年的纳姆故地,也按捺下了心中的激动,转命令族人寻找地方搭起帐篷,先行休息,等到傍晚,沙暴即将要起的时候,再进入纳姆故地。一顶顶帐篷搭起来,最先搭好的是一顶有众多骨雕装饰,较为华丽的帐篷。克朗搀扶着阿萨先进了帐篷。阿萨,我们真的到纳姆故地了?左右无人了,克朗这才问阿萨,他似乎很兴奋,但又有几分不敢相信。纳姆的威严如日照克拉卓玛,炎日不息,纳姆的子民终将回归故地。阿萨手中握着一串骨牙手链,手链上一颗颗骨牙都有着神秘奇特的浮雕,风格粗狂野性,布依克是纳姆的守墓者,不要忘了我们的使命,克朗。是。阿萨提到守墓者三个字,克朗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带着一种庄严,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把阿穆带过来吧。阿萨半闭上眼,转动着手中的骨牙手链,我要问她几句。克朗低头应是站起身,一弯腰,掀起布帘走出去了。克朗走出去的时候,阿萨停止转动手中的骨牙手链,皱起了眉头。这位在布依克族有着崇高声望的老人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项链,喃喃自语了一句:太一难辨,时日繁杂,奇怪,怎么算不出来?不一会儿,克朗带着阿穆回来了。他们口中的阿穆是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布依克族的孩子差不多都是这样,在克拉卓玛沙漠中的终年跋涉超出了这个年龄孩子的负荷。阿穆的头发半长,变成很多小辫子用暗淡的彩色发带扎在脑后,脖子上挂着的兽牙项链是其他孩子的数倍,五官深刻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瞳带着异域民族的深绿色。这个小女孩身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要是望着她那双眼窝深陷的眼眸,却会无端端感到一丝寒意,而阿穆脸上的神情也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半梦半醒,似乎她眼中的世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阿穆,你看到了什么?阿萨问,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语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女孩像忽然被人唤醒,她打了个寒颤,看向握着手链的阿萨:我我看了一个人。什么人?克朗追问。阿穆的语言表达能力似乎不是很好,但从她支零破碎的描述之中,阿萨和克朗还是拼凑起一个画面。阿穆看到了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有巨大的圆柱从地下升起,一直连到天上去,许多重重叠叠的人影来来往往,但是她看不清楚那些人影,唯一看得清楚的,是一个自始至终背对着她的人。那个人带着斗笠,披着宽大的斗篷,斗篷扬起来的时候,阿穆看到他的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金色的,燃着火的弓。那把弓老长老长了。阿穆脸上带着惊讶的神情,她布依克族的人善武,出色的弓箭手不少,但是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把弓像那个人手中提着的那么长,还是金灿灿的,燃着火。那该不会是黄金做的吧?那得多值钱啊。阿穆想着。阿萨和克朗的关注点显然不像十一岁的阿穆那样,在长弓是不是黄金做的之上。阿萨让阿穆仔细说说那把弓长什么样,但是阿穆磕磕绊绊只会重复金色的,老长老长,还烧着火。阿萨皱着眉头,想了想,取出了一卷布帛,摊开:阿穆,过来认认,是不是和这把一模一样?阿穆凑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连连点头。落日之弓。阿萨恍然大悟,口中喃喃,怪不得时日繁杂,根本就算不出太一落日的家伙出来了,这是有人想要射落太阳。阿穆懵懵懂懂地看了年迈的阿萨一眼,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要一天吗?白天的瓜州太阳火辣辣,他们所在的岩洞顶上岩石突出,勉强提供了一点阴影。叶秋生大半个白天都用在处理那些狼尸上,处理下,收进纳戒中当储备粮。谁知道他们接下能不能找到其他吃的?叶秋生在岩洞口想事情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响。百里疏咳嗽着,撑着岩石壁,从岩洞中走了出来。他站到洞口的时候,在这光线充足的地方,叶秋生看着他,发现这个人的脸色的确白得不像样。百里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看上去情况还是很糟糕,扶着岩石勉强站着,微微皱着眉头望向鬼城外的方向。驼队。百里疏开口,有人要进鬼城了。叶秋生点了点头。在沙漠中,驼铃的声音悠远,穿透力极强,他站在洞口有一会儿了,隐隐约约也听到了风声中掺杂着,若有若无的驼铃声。昨夜叶秋生背着昏迷的百里疏不敢太过深入鬼城,只进了一段距离足够躲避风沙就停下了。而如今风声中传来驼铃的那个方向,却是他们昨天傍晚出现的那个地方。驼铃声悠远,而且听上去不是一两只骆驼能够发出来的。这是一支驼队。是商队吗?可是哪有不知好歹冲着臭名昭着的鬼城来的商队?第112章 金唐文官傍晚的时候, 太阳逐渐沉向地平线。休息过的布依克族收起了帐篷, 所有人都没有骑上骆驼。克朗搀扶着年迈的阿萨,在逐渐大起来的风沙中, 这个在克拉卓玛大沙漠流浪多年的部族, 踏进了瓜州鬼城。进入鬼城之前,克朗从随身携带的包囊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酒壶交给阿萨。阿萨拧开酒壶,倒出来的却不是水, 而是一捧沙子。将沙子高高地扬起, 被风吹走,阿萨苍老的声音响起:纳姆的威严如日照克拉卓玛,炎日不息,纳姆的子民终将回归故地。纳姆的子民终将回归故地!不论男女老少, 全都跟着高声念出这句话。风沙从连绵的沙丘上吹起, 黄沙之中, 这群流浪多年的古老民族站在了他们的故地之外,西天的斜日洒落在他们身上, 像是先祖古老的余晖。走吧。阿萨命令。驼铃重新响了起来, 这一次部族中的所有青年走在前面,孩子走在中间, 老人们跟在最后。克朗挑选了几名年轻的壮小伙和他一起, 打头阵, 为部族人们开路。纳姆故地中,高大的岩石山分布着,风蚀过的土丘错杂着, 走在里面,周围的事物看着都差不了多少,很容易就迷失方向,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因此克朗他们会在路上留下标记,为速度较慢的大部分指明方向。虽然确认了瓜州中的鬼城就是他们寻找的纳姆故地,但是作为克拉卓玛大沙漠中传承久远的部族,他们同样知道鬼城中凶险不少。而驼队中幼童老人都有,他们必须给族人探知一条比较安全的道路。等等。握着弯刀的克朗忽然摆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来,他皱着眉头,缓缓打量四周。吹过来的风中带着一丝血腥味。小心些,我过去看看。克朗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停下来。血腥味夹杂在风中,已经很淡,如果不是经验老道的猎人很难分辨出,克朗寻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他拔出了弯刀,握着手中。风中的血腥味闻起来像是沙狼的。沙漠中的沙狼群从来都整群出动,这种畜生狡诈极了,鲜少吃亏,难不成它们和什么东西打起来了?绕过一座岩石山,克朗的瞳孔微微一缩。天光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在斜前的一处状若伏兽的岩石山前,沙地上大片大片干枯的血液,沙狼的头颅在地上垒得整整齐齐。一名穿着中原宽袍的青年懒懒散散地靠在岩壁上。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青年抬起眼,直接看了过来。青年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克朗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把刀。宛如刀光的凌厉扑面而来,克朗赫然心惊,中原那些只知道读一堆破书的家伙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恐怖的杀气了?他条件反射地横刀胸前,弓起身。那边的朋友,不要一上来就打打杀杀啊。出乎意料的,站在岩洞口的青年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岩壁上,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打听下,这里的路你们认识吗?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子,他们是被排挤放逐到瓜州的金唐官人。阿萨的帐篷中,克朗毕恭毕敬地向阿萨汇报情况。有资格来到阿萨帐篷中的人往常一般是在族中地位崇高的老人和武力过人的青年猎手,但如今却出现了例外。帐篷中此时坐了两名服饰明显就是中原的人。穿着宽大儒服的年轻贵公子端坐在帐中,举手投足尽显矜贵。另外一名中原人腰上挂着刀,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按在刀柄上,站在那名年轻的贵公子被背后,看样子是那名年轻贵公子的护卫。先行探路的克朗等人在鬼城中遇到了这两名遇到沙狼的金唐中原人,护卫虽然将沙狼斩杀了,自己却也受了伤,而不会武功的官人同样受了伤。青年侍卫戒备的样子惹得帐中的布依克族猎手对他怒目而视。不过,事实上,年轻的猎手们目光更多的是时不时地投向端坐着的那名年轻贵公子。那名穿着儒服的年轻公子的确像他们印象里的中原人,身子骨比布依克族的女人还瘦,脸色也苍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