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怪蛇的尸体,没有乌鸦的尸体,更没有一丝血迹。深黑色的石廊地面光滑干净。君晚白沉下脸, 她大踏步地走过去,寻找自己刚刚出剑时留下的痕迹。仍然没有,这里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战斗一样。古怪的地方君晚白冷静地环顾四周,目光带上了一丝丝锋锐,厉半疯,我们立刻去找其他人,这里有其他东西。厉歆举着火把跟上来,他皱着眉头,看着光滑的石面。君晚白走了几步了,他仍停留在原地没有动作,君晚白诧异地回头看他,只见厉歆蹲下身,将火把贴进地面,正在仔细查看什么。姓君的,你的眼力越来越差了。没有等君晚白催促,厉歆便抢先嘲讽道,他伸出手缓缓地抚摸地面,仿佛在寻找什么。这么大个阵法都没看到,就算七老八十的普通人都比你有眼力。阵法?君晚白微微一愣,居然有一天这两个字会从厉半疯这家伙口中说出来,简直好比太阳忽然打西边出来了。厉歆眼都不抬就知道君晚白在想什么,他让君晚白过来看地上那些不起眼的石纹,在万仙纪元的时候,万阵宗的源头阵宗还没灭的时候,曾经发明过一种结合地形地势而不知的隐阵,隐阵只是一种统称,阵纹会用巧妙的手法与环境融合一体你发什么疯?!你不是厉半疯,你是谁?君晚白的双剑架在了厉歆的脖子上,眼带煞气。厉歆:姓君的,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把雷霆青龙阵搞出那种动静之后还不思上进?从灵星祠回来后,我就研究了一下阵法。君晚白双剑收了一把,还有一把仍然架在厉歆脖子上。因为时间太紧,所以就挑重点看了一下,直接去看了杂记篇。厉歆有几分不甘心地又补充了一句。君晚白恍然大悟。九玄门发的阵道基础巨多巨长一堆,催眠效果极好,曾经君晚白强撑着看过一遍,中途没耐心直接跳去看了勉强算得上是用人话写的杂记部分,这一部分都是些奇闻怪谈。向来厉半疯这个家伙从雁门地底回去后,试图努力拯救一下自己的阵道,结果看了一些,忍不住也和她一样,跳去看杂记。然后恰巧看到了这部分的记载,这才认出了地上的阵纹。君晚白收回长剑,伸手在地上一摸,发现在那些石纹中果然隐藏着一些细细的纹路,痕迹很浅,极难被发现:这是什么?没有得到回答,厉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对挑重点看这句话是怎么理解的?言外之意,能认出来已经是撞大运了,还指望他知道更多?君晚白嗤笑一声,算是彻底放下心,的确是厉半疯没错。厚土之相,这是地相。忽然地,离两人最近的那边塔室的石门开了,一个人提着刀,一副所有人都欠他钱的表情,从里面走了出来。是贺州。周天铭于上,地相刻于下。叶秋生念着这短短的一句话,注视着石阶两旁,塔壁的变化。他踩着石阶上那些散落的金乌火焰一层一层地向下走,埋在地下的这座塔比并州的青冥塔更加雄伟,这么一层一层地走下来,给人一种正在逐渐深入黑暗,一直走到地狱深处的压抑感觉。叶秋生手中的火把照在漆黑的塔壁上,随着他不断地向下走,塔壁的颜色逐渐对有了变化,隐隐约约地蒙上了一层暗红色。仔细看去,会发现那些黑色的石头上,许多细小的石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红色。随着石阶的盘旋而下,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多,粘稠的暗红色与黑色混杂在一起,越发森冷诡异有若幽冥之塔。这种感觉就像整座塔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漏斗,塔内不知哪里来的血腥沿着阵纹向下汇聚,就跟水沿着漏斗壁聚集一样。叶秋生觉得那些血是种祭礼。对塔本身的祭礼。当他站到最底层的时候,四周已经彻底变成了和外面那轮死日一样的暗淡血红色。真是难以想象。叶秋生轻声道,原来像天外仙也会出现在这种简直就是阎罗地府一类的地方?太上宗的眼出没在十二王朝大地上,这种地方应该没有少去,九玄门也不例外。等候已久的青年站在这黑塔最底层。可和叶秋生说的一样,这名青年出现在这里显得十分奇怪,他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提着金乌长弓,白色的长袍不沾半点尘埃,身上的气息就跟高原上的雪峰一样,冷且遥远。他微微垂着眼,注视着锁住最底层囚房的门。那是一扇玄铁门,上面什么都没有。第84章 黄泉之战黑塔最底层面积最小, 空间算不上太大。这最底层中空荡荡的, 没有雕像,玄铁铸成的囚室门位于正中心。这扇囚门和灵星祠地底的那扇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或者说灵星祠的那扇玄铁门是模仿了它的一部分铸造出来。在玄铁囚门上, 用极为精细的手法雕刻了一副内容和青铜圜土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帝芬之战场景。看来是万仙纪元时候雕上去的。叶秋生举着火把走近囚门, 火光落于玄铁门上。两幅帝芬之战的绘画内容一模一样, 灵星祠地底青铜圜土上的那副风格十分明显,带着混沌时代的古朴浑厚之感, 而这囚门上的这幅纹路更为精致,手法是万仙纪元惯有的繁杂华美。两种不同风格的帝芬之战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灵星祠地底的那副,给人的第一映像是雄伟, 纪元混杂,宿命之战的惨烈浩大之感扑面而来,而这深埋地底的黑塔囚门上的,雕刻手法太过细腻,反而给那些巨大粗狂的荒兽赋予了一种诡异森然之感,再加上周围的暗红色,整副帝芬之战瞬间变得仿佛这是在幽冥中展开的另外一场战斗一般。就好像,曾经的仇恨并未随着生命的终止而结束, 古老的荒兽与战死的人族在黄泉之下, 仍然在厮杀。万仙纪元你觉得是三皇中的哪一位?叶秋生仔细地打量刻在囚门上的帝芬之战古图, 一边问百里疏。灵星祠地底的青铜圜土和这座黑塔本身都是混沌纪元时代的建筑,但是青铜圜土中的封魂坛及坛上的玄帝配剑,显然是万仙纪元的手笔, 结合地底顶端的雾鸷骸骨,几乎可以确认那应该是玄帝做的事情。这座帝芬之战的古战场深处的黑塔,被修改成了一座阵塔,应该也是万仙纪元的事。如今看着玄铁门上与青铜圜土风格不同的帝芬之战浮雕,叶秋生觉得很有可能在万仙纪元来到这里的古帝,也是那位斩杀百万雾鸷的玄帝。百里疏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一个看似漠不相关的问题:作为太上宗的眼,他们没让你知道北辰太上吗?北辰太上。叶秋生的动作忽然一顿,他听糟老头在一两次醉酒的时候,提起过这个词,说什么北辰有一,其名太上譬如北辰,众星共之,糟老头醉酒的时候,总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没个靠谱的。他倒是问过所谓的北辰太上是什么意思,糟老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哦,那是你们祖师爷当年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名号,好让太上宗这个名字听起来比较像样一些。据糟老头所说,太上宗的祖师爷表面上看起来得道高人,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喜欢留下麻烦办事不靠谱的酒鬼。这种大逆不道的评价要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掌门听到了,拔剑追杀不可,但是糟老头不止一次在掌门面前评价祖师爷,掌门听见了却当作没听见,甩手把其他赶走。因此叶秋生对于糟老头到底在太上宗是什么身份心存好奇。那时候叶秋生对糟老头的回答信以为真,也就没再问过。只是如今,在帝芬之战的古战场,深埋地底的囚荒之塔中,北辰太上这四个字竟然从百里疏口中说了出来。去他大爷的祖师爷想的让太上宗听起来威风些的名号。叶秋生额头上青筋忍不住跳了两下,糟老头嘴里的话,到底几句是真的几乎是假的?百里公子说笑了。叶秋生脑子里诸多念头闪过,又露出了惯有的轻浮笑容,他若有所指的看了百里疏一眼,眼和下棋人地位可不一样。说白了眼就是苦力活,任人呦呵成天跑得累断腿。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向我这种,就是个打杂跑腿顶了天收集点情报的,可比不上百里公子见多识广。下棋人百里疏轻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罕见地低低笑了一声。叶秋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叶秋生在想自己这样忙忙碌碌十二王朝踏遍为了什么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百里疏。想起百里疏仿佛不论什么时候都走在九玄门众人前的身影,想起黑暗的地底,百里疏以茶代酒微垂的眉眼。或许因为他们一个人是太上的眼,一个是九玄门的下棋人。都是被选定的那个人。但叶秋生就没见过百里疏笑过,也去想过这人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这人总是眉眼间封着层层的寒冰,眼底藏了很深很深的心事,给人的感觉的就是漫天风雪中,这个人会一直笔直地向着前面走下去,无喜无悲不知哀苦。叶秋生觉得像百里疏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难以揣摩。不过,叶秋生总觉得就算是笑,百里疏这人眉眼中的冷意也不见得会少上一分。事实证明的确是这样的。在念了一遍下棋人的时候,叶秋生第一次看见百里疏笑了。很淡很淡的笑,唇边掠过一丝近乎弯曲的弧度,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双看不见底的眼中不带一丝笑意,依旧是在一片漠然中藏着很多的心事,眉眼间的寒意不见得消退半分。或者说更冷了。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叶秋生第一次在百里疏这个永远不动声色的家伙身上真切地捕捉到了一种近乎锋锐凌厉的感觉。不是百里疏惯有的那种寒冰般的锋锐感,而是另外一种一种几近讥讽的锋锐。讥讽?原来这家伙也有着这种普通人会有的情绪吗?脑海中掠过这个念头,叶秋生脸上维持着笑容,他没有再提及下棋人的相关话题,转而随口开着玩笑:原来百里公子还是会笑一下的啊。万幸万幸,幸好九玄门的众位没有在此,千斤灵石方可见九玄大师兄一面,这一笑不知得付多少钱,在下穷书生一名,可付不起。第85章 帝座蒙尘百里疏脸上的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对于叶秋生的调侃也只是随意地扫了他一眼。在下才学疏浅,敢问百里公子, 北辰太上是合意?叶秋生话锋一转, 询问其百里疏。囚门设于地面正中间, 严丝合缝, 没有锁,但是叶秋生用了几种方法也没能够将这扇玄铁之门打开。百里疏走过去, 半蹲下身,空着的左手按在了囚门之上。听到叶秋生的询问,他一边将真气缓缓注入玄铁囚门之中, 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百里疏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但是听到他说了什么之后,叶秋生的瞳孔骤然一缩。混沌之时,人称古帝为太上。太上,太上!太上就是至高,在此之前叶秋生都只将它与道家的起源观联系起来,只当做是传说中的冥冥万物之源,但是, 正如百里疏所说, 太上的至高之意, 的确可以用来指代古帝。混沌纪元的古帝岂不正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太上!北辰有一,其名太上譬如北辰,众星共之糟老头曾经醉酒后, 不小心说出口的话划过叶秋生的脑海,但此时此刻,这些话已经令含深意。但是叶秋生来不及细究,因为随着百里疏的动作,脚下的玄铁囚门有了动静。百里疏的真气注入玄铁囚门之时,上面那些手法精致的浮雕开始发出了淡淡的光芒。蛟龙虺蛇金乌雾鸷一只只古老的荒兽仿佛在囚门上被唤醒,重新睁开了它们的双眼。站在百里疏身边,叶秋生被随着浮雕亮起而不断复苏的荒兽威压逼得不得不连退了数步。以地上的囚门为中心,周围忽然卷起了一阵阵呼啸凄厉的狂风,风声宛如百鬼于黄泉下悲鸣。百里疏仍然半蹲在玄铁囚门上,单手按在暗红的玄铁之上,金色的长弓半搭于地上,突然卷起的狂风吹得他的白袍烈烈作响。一只又一只绘于囚门上的荒兽不断复苏。在最后一只虬龙也被唤醒的时候,叶秋生听见咔嚓一声。他和百里疏都在设设于地面的地牢囚门上,伴随着这咔嚓声,下一刻原本紧闭的囚门向下一翻,于瞬间打开。门开的前一刻,百里疏抽回了手,长弓直横,低喊了一声走。囚门打开的瞬间,叶秋生恍惚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和百里疏一同戒备着就势下落,那叹息声就像是跨越数个纪元而来,声音很轻,但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用铭刻了帝芬之战的玄门封锁的囚室并不大。和整座塔比起来,这间囚室可谓是十分狭小。但是和囚室本身的长宽来说,它的高倒是有些奇特,足有长的三倍以上。这让这间囚室看上去与其说是房间,但不如说是一口竖井。火把在刚刚狂风席卷的时候灭了,叶秋生重新点亮了火把后就去看周围的情况。囚室中摆着一张青铜长桌和一把椅子,左右各有一寸石台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叶秋生游走十二王朝大地,监狱囚室也不是没有去过,但是这样子的一间囚室还是第一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