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走!百里疏提着金色的长弓,催促道。背后的封魂坛已经在缓缓地崩塌,玄帝的配剑直接插到了青铜地面上,地牢里的东西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抓住青铜裂缝的骨爪一寸寸地被那浩大的帝威碾碎。百里疏一连说了两遍走,青铜圜土内的古帝威严越来越重。这下叶秋生不用再担心地牢中的东西爬出来了,有被唤醒了古帝意志的长剑在上面镇压着,什么东西爬得出来。眼下他该但心的是他们这些人能不能从这里离开了。金乌虚影盘旋,替他们承担恐怖的威压。厉歆伤得不轻,百里疏握着长弓,君晚白接替了厉歆一把抓住叶秋生,将这个满口废话的太上弟子拖着,一行四人急急忙忙冲出了青铜圜土。圜土外的群蜥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一条条都感受到了危险,全都回到下面的黑水中了。君晚白拽着叶秋生,没有半点照顾重伤人员的意思,也和厉歆差不多,拖死狗般地将拖着他在铁链上奔跑。叶秋生伤得不轻的后背撞到铁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姑奶奶,你这是救我还是杀我?!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从这上面扔下去!君晚白扯着嗓子大吼。不吼不行,此时这地底的万千玄铁之锁正在急速地移动着,有的上升有的下沉,眼看就要恢复成折九积被解开前的样子,悬浮在半空中的孤岛正在缓缓地下坠,很快就会重新沉回到水中了。铁链摩擦声回荡如同万千滚雷。君晚白拖着叶秋生从一根下降的玄铁链上跳到另外一根上升的锁链,然后再继续跳到另外一条,叶秋生的身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时不时撞到铁链上。君姑奶奶的脾气太爆,叶秋生不敢再和她说话以免自己真的被她直接从锁链上扔下去,只好一个劲儿地念叨: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嘶后背再次重重撞上铁链,叶秋生直倒吸寒气。伴随着最后轰隆一声,背后的孤岛彻底地沉进了地下河中,在最后一刻君晚白等人重新踏上了崖壁的栈道。君晚白一松手,靠在崖壁上喘气。百里疏满是鲜血的手抓着金乌长弓最后一个落在栈道上,他的白袍上沾到了一些血,显得格外扎眼。百里疏长弓一指君晚白和厉歆刚刚出来的裂缝:门被关了,从你们来的地方出去。君晚白没问原因,点了点头,拖起叶秋生钻进了来时的裂缝。等到所有人从裂缝出来,走在左侧暗道上的时候,君晚白才明白为什么百里疏最后的语气那么急。他们刚走出一段距离,暗道就开始颤抖起来了。大块大块的岩石往下落,不多时整条暗道就会全部坍塌了。这是留下来给加固地牢封印的人走的暗道,当地牢中的东西被彻底封印了之后,暗道将随之毁去。黑暗中的万千锁链,锁链悬挂着的孤岛,孤岛上的青铜圜土,包括那些螭蜥那些白骨嵬鬼所有的这满是疑团的一切都会被永远地尘封在雁门郡的地下,连同那把玄帝的配剑,地牢中的东西。百里疏四人在地动山摇中向出口跑去。厉歆在最前面开路,君晚白拖着叶秋生在中间,百里疏断后。灰尘四起。一路赶到了暗道尽头,最前面的厉歆突然停住了脚步。君晚白险些撞到他身上:快走啊!厉歆简短地回答:堵了,退后。君晚白抬眼一眼,果然暗道的出口已经合上了。她后退了两步,厉歆双手握住刀柄。像出口被堵这种事情,谁耐烦去找什么机关啊!直接一刀上去不就可以了?在最后的百里疏随着停住脚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不断崩塌的暗道。隐隐地,他感到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哀。第49章 雁门天泣黑暗中火光四溅, 碎石纷飞, 君晚白单手握着一把长剑,将剑竖立, 淡淡的光罩从剑身上透出将她自己和后面的叶秋生百里疏笼罩住。地面震动, 落石滚滚地砸下来。厉半疯倾尽全力的一刀将封闭的暗道出口劈开, 一点光亮漏了进来。一行四人从地下冲了出来。轰隆隆在百里疏冲出来之后, 暗道彻底塌毁了。地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同无数谜团和暗道一起被埋葬在黑暗之中。隐约地,四个人的耳朵边仿佛还回响着地下青铜圜土之中, 那些嵬鬼发出的竽瑟之声。此时回想起来,竟觉凄凉无比。厉歆将刀插入地面,一下子半跪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双臂上的血沿着刀柄往下流,滴到灵星神像前的地面上。经过他们在地底的那一番折腾,这小小的灵星祠竟然还安然无恙唯一被破坏了的就是厉歆一刀砍碎的神坛。灵星祠的木雕神像完好无损无损地立于神坛后面,厉歆半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到神像。这刀功简朴,彩漆褪色的俗世神像在此时无端端给人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君晚白将叶秋生往地上一丢,长剑一递, 泛着寒光的剑锋直接抵在了叶秋生的喉咙上:好了好了, 事情既然解决了, 接下来这家伙也该处理了吧?叶秋生嘶嘶地倒吸凉气,咧着嘴笑起来:姑奶奶,不用这么快就翻脸吧?太上九玄向来交好, 不看僧面看佛面饶我一命?君晚白冷笑一声,抬脚重重踩在叶秋生右手手腕上。嘴里说着求饶的话,这家伙手上的古刃可是在微微发光当别人没看到他的小动作吗?君晚白看向百里疏。百里疏淡淡地看了一眼眼神已经有些溃散的叶秋生:带上,先回去。踩在手腕上的脚移开了,喉咙上的寒剑也移开了,叶秋生感受到自己被君晚白从地上拽了起来:姑奶奶,要盖棺定论处刑问斩前喊我一声,给个分辨的机会。说罢,没等君晚白回答,他头一歪,便彻底昏过去了。君晚白一探他的筋脉,发现这家伙的伤势极重,按照他这个伤势,早在青铜圜土里就该昏迷过去了。可这家伙在玄铁锁链上还能一如既往地废话,甚至一直撑到了他们从暗道里逃出来。放心,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一个都不会少。君晚白嗤笑一声,拖着昏迷的叶秋生就向星灵祠外走。叶秋生的刀垂在地上,古刃刀尖在地面划出长长的一条痕迹。即使是昏迷过去了,这家伙仍死死地握着刀。说起来也有几分好笑,明明是个自称书生的人,到头来握着刀的手比谁都用力。还没走出灵星祠的时候,他们便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大雨倾盆而下,冲洗着地面。厉歆伸出手,让冰冷冰冷的雨水冲洗掉手臂上的血污。君晚白撑起灵气罩,将自己连同叶秋生隔在大雨之外。经历了一番险死逃生,四个人的情况都好不到哪里去,沉默着,踩着雨水向郭门走去。瓢泼大雨中,景物变得模模糊糊的,城门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立在地面上,如同古兽张开了巨口。百里疏走在最后面,速度比其他人都要慢。君晚白回头看他的时候,雨水自天而降打在他那件白袍上,白袍蒙着一层淡淡的微光,雨水徒劳地冲刷着,却不能淋湿他。他提着那把金色的长弓,长弓残留着金乌虚影的温度,雨水落到弓身的时候蒸腾成白茫茫的雾气。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剑,劈开了重重的雨帘。兜帽下,那人微微抬首,也在看着雨。君晚白突然想问他,他在想什么。或许是眼下的雨太大,像苍穹在倾尽全力冲洗着混浊的世界,他们一行人在雨中突然显得格外渺小。又或许是因为雨水太过冰冷,百里疏手中的金乌还散发丝丝热气。以至于君晚白觉得此时的百里疏比平时多了一点温度。于是她问了。君晚白其实没有指望得到回答,没想到百里疏停下了脚步,看向她。看。他示意君晚白抬头。雨从天空上带着洗净世间的气势落下,但天空中并没有云,他们先前看到的那些乌云消失得干干净净。这雨像直接从苍穹中落下来的。无云而雨,谓之天泣。君晚白听见百里疏轻轻地说。古剑陶庵老人所着《夜航船》曰:天鸣,声如转磨,无云而雨。无形而声,谓之妖鼓;无云而雨,谓之天泣。这是天泣。百里疏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君晚白看着他,忽然觉得那双仿佛封着寒冰的眼里,冰下是无穷无尽,别人不知晓的心事。灵星祠地底的动静太大,雁门郡本身也受到了影响。地底的数次震动传到地面,雁门郡外郭东南附近城墙塌了很长一段,房屋也倒了许多。加上突然下起来的暴雨,情况显得更加糟糕。本来已经睡下的雁门郡守不得不连夜指挥城兵,直到天亮的时候还有不少房屋还没挖开。尸体沿着城墙根一字摆开,因为害怕会引发疫病,这些尸体将会被集中起来烧毁。府兵握着刀剑把守着,阻拦下那些想要认领尸体的人。雁门郡的郡守是陈王朝皇帝亲点的探花,刚任雁门郡守不久。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郡守还穿着单薄的常服,冻得脸色发青。他站在完好的城墙上俯瞰,沿城墙一带的房屋被倒塌的城墙压在底下,房里的人恐怕一个也活不下来。更棘手的,是城外的田地。郭墙背面最肥沃的那片土地被从山上滚落的泥石洪流淹没了很大一部分,土地上种着的灵植也被毁了许多。听到探查完毕的仆役的汇报,年轻郡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陈王朝立国的时候,曾经得到九玄门的帮助,陈高祖亲自将陈王朝的一些土地赠与九玄门,作为九玄门的例田。雁门郡上好的土地其实不多,其中三分之一就是九玄分门的例田。除此之外,按照惯例,雁门郡每年需要向立于此的九玄分门缴纳一定的贡赋,其中一部分贡赋就是定额的灵植。如今地震暴雨,即将收获的灵植被毁,今年的纳贡怕是无法完成了。大人,您休息一下吧。跟随郡守不少年的老仆役靴子上满是黄泥,劝说道,这地龙翻身,是天命,我们凡人没办法的啊!地龙翻身?年轻郡守注视着被毁的农田,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他从深夜一直站到了如今日扶扶桑,头发上都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眼下听到老仆的话,他扶着城沿的手突然握紧,关节尽数泛白。片刻,他松开手:灵植被毁,准备下,我去求见九玄长老。第50章 天日之上九玄分门的宗府设在南城南部地势最高的地方, 俯视着雁门郡内的一切世俗的楼屋, 即使是雁门郡官舍在它面前都得老老实实地匍匐。明面上的雁门郡权利中心的雁门官寺面积连九玄分门的二分之一都不到。楼石道刚来到这里,刚刚被任命为雁门郡知州。每次车马经过九玄宗府门前可供八车并行的青石大道, 都会让车夫停下。从车窗里, 他仰望着巍然耸立的仙家建筑, 黑色的玄武岩牌坊拔地而起, 上面提着的九玄字迹飞扬凌厉,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黑色玄武岩, 这种在混沌纪元时代为古帝们所专用的,铭刻帝令的石材,在这个修仙者高高在上的时代已经随处可见。就连八大仙门都不是的修仙门派也敢于使用。在他还在太学的时候, 听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子门捧着腐朽的经书,日复一日地念诵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四海之内,莫非王土一类的话,做着帝如天日,不可违逆的白日梦,便觉得好笑。事实上他也笑了。年过九旬的老夫子勃然大怒,叱问他为何不专心听讲。楼石道回答:天日之上, 更有蔽日之云。白发苍苍的老夫子责骂他不逊, 令他于堂外思过。过了一会儿, 那是还不是皇子的闫子玉也被赶出来了。那时候的闫子玉还整天歪歪斜斜地扎着方巾,在博士讲义的时候公然和老夫子唱反调,是除了楼石道外被责骂最多的人。你又干了什么?楼石道端端正正地站着, 目不斜视。闫子玉松松垮垮懒洋洋地往墙壁上一靠,随手不知道就从哪里摸出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他伸脚去踢楼石道,楼石道脸色不动,轻松地闪开了。闫子玉嗤笑一声:能干什么?不就是觉得你刚刚那个蔽日之云的说法比什么长篇大论的《国道》有意思多了,想要和老夫子探讨探讨结果闫子玉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老四部十遍。闫子玉口中的老四部是老夫子们口中奉若圭臬的《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把这四部抄上十遍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因此楼石道觉得这家伙一定还说了什么话,才会让老夫子动怒到这个地步。喂。楼正经。靠在墙上,闫子玉看着一只飞到庭院中槐树上的凌霄鸟,忽然开口,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当了重臣,你要做什么?昨天勾栏喝酒喝多了?楼石道翻了个白眼,问道。其实他现在和老夫子对着干还有一点自暴自弃的味道,科举新制从陈明帝开始创立,但是一直处于世家大族的打压之下,通过科举上来的人根本没办法出任什么重职,绝大部分只能充当一些记录文书的小官。楼石道的父亲饱读诗书大半辈子,做勒名钟鼎的梦想做了一辈子,到最后也就只能使一个小小的师爷。临终的时候,还不忘坑儿子一把,让他一定要穿上仙鹤朝服,给楼家光宗耀祖。也不想想世家垄断下,他儿子一没钱财,二没与仙门中人交好,怎么当上能穿仙鹤朝服的一品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