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强行收刀的时刻,本是趁机进攻的最好时刻,但君晚白却微微收回了双剑,剑尖下垂。厉半疯?姓君的?几乎是同时,在黑暗中交过一回手的两个人开口问道。从屋顶上倒挂下的那人向前走出一步,他提着一把刀,一身黑衣融于深沉的夜色之中,脸色苍白,骤然一看就好似行于暗夜的鬼魅。这个人却不是叶秋生,而是厉歆。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又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个人眼中都满是诧异。我发现有人偷偷出来,那人是你?君晚白皱着眉头问。原来,半夜的时候,正在冥神的厉歆察觉隔壁的叶秋生无声无息地离开房间,他对于这个半道杀出来的假书生本来就不信任,于是就一路尾随跟了出来。没想到他出来时候的动静又恰巧被君晚白察觉,于是也随之跟了出来。跟踪到一半的时候,厉歆把人跟丢了,正是这时他察觉到背后有人跟随,以为是叶秋生发现他在跟踪所以转头潜到他背后。因此才有了方才君晚白与他在暗中交手的那一出。厉歆和君晚白面面相觑。就在此时被方才他们刀剑碰撞惊醒的农户已经起床,一边喊着一边摸索就要点灯。君晚白和厉歆掠上屋脊几次闪动进了一处僻静的胡同。你在哪里跟丢姓叶的?君晚白眉头仍旧皱着。她隐约有一种感觉,叶秋生此来并非仅仅只是为了他口中说的合作,而是另有目的。但又不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这让君晚白隐隐有几分烦躁。厉歆微微一抬下巴:就在这。他进了这个胡同就不见人影了。这?君晚白转身四下打量着,这就是条普普通通的小胡同,黑漆漆的,两侧的墙上还生着青苔,空气潮湿且阴冷。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君晚白打量得仔细,心中却没抱多少希望。就算叶秋生原本没有察觉他们的跟踪,刚刚他们交手的动静那么大,眼下他也该知道了。对于黑暗,曾经从诡妖手里活下来的厉歆有着比君晚白更高的感应。他握着刀,缓缓地环视一圈之后,目光定在了一个角落。君晚白转过身,发现他死死地看着胡同深处的一角。怎么?她一边以灵识传声问道,一边随着厉歆的目光凝神看向那个角落,看着看着,她也隐约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那胡同深处的黑,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即使用灵识感应竟也还是朦朦胧胧的一片。事出反常必有妖。君晚白手中的双剑微微侧斜,做好了随时出剑的准备。但是,下一刻,不用厉歆回答,君晚白也已经知道了答案。锵、锵。短促急速的金属撞击到墙面的声音,从那深沉地黑暗中,一道身影猛地暴掠而出。那道身影手腕微动之间,数道流星般的光芒没入胡同深处粘稠的黑暗中。从那一身宽大的儒服来看,那身影赫然是厉歆追丢的叶秋生。对方似乎遇上了什么,正自对黑暗出手。二话不说,厉歆双手握刀,暂时使用的长刀横斩而出,灰蒙蒙的煞气蒙在刀刃上,毫不留情地斩向叶秋生的后背。第36章 螳螂捕蝉九玄的人净他妈是动手不打招呼的疯子的吗?!一点武道精神都没有!叶秋生大吼,他身形猛地一折,刀锋擦着脸颊掠过,凌厉的刀气看不出半分有想要手下留情的迹象。半夜鬼鬼祟祟溜出来的人没有资格这么说。紧随而至的是君晚白的双剑,双剑携裹着雷霆万钧之势从半空劈下,看那架势简直是誓死要将叶秋生拦腰砍成两半。这么狠!别在这种时候公办私仇啊!叶秋生抬手两枚梅花镖飞出射向胡同中的黑暗,他这会子可彻底成了个假书生哪家书生会像他这般毫无顾忌地大骂?梅花镖出手带着泠泠的寒芒没入黑暗仿佛命中了什么,与此同时君晚白的双剑也已经呼啸而至。白日城门的那暮重新上演,叶秋生的身影忽地从面前彻底消失。内斗适可而止!一致对外好不好?!叶秋生的身影鬼魅般地浮现在君晚白身后,他看上去有几分恼怒,口气中带了几分气质败坏。厉歆猛地回身,长刀一震就要再次出手。身边的君晚白却忽地吹了声清脆短促的口哨,示意他暂时停止。长刀微微一收,半护半戒备横在胸前,厉歆冷冰冰地看着叶秋生。站在他背后正面胡同深处的君晚白双剑一把半架胸前,一把微斜向下,眼神锋利地看着叶秋生冲出来的方向。虽然攘外必先安内,不过眼下你还有机会说几句话。君晚白背向着厉歆,面朝黑暗,手中的剑上隐隐有白气腾起。从那胡同深处粘稠的黑暗中传出了沉重的,咚,咚,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迟缓粘滞,就像浑身上下裹满水草的人拖着泥泞,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来。见鬼,这胡同其实不长,可是深处的黑暗却如同连接着另外的阴冷空间一样,深邃且无尽头。也的确是见鬼了。阴冷的气息从胡同深处缓缓地蔓延出来,厉歆和君晚白两人的视野里,小胡同两侧的墙壁黑色的气息藤蔓般蔓延,触手般纠结而上。淡蓝色的雾气不知何时开始升起,透出三分冷意,七分妖气。《风俗通计》有言:天黑莫行人,幽冥暗通门。勿要高声语,恐惊泉下人。天黑以后,行人且及早归家,莫要在街上游荡。寒气深重时,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就会出现通往幽冥大门的入口。薄雾升起得时候,不要高声喧哗,否则将惊醒沉睡在黄泉中的人。所谓的通往幽冥的入口,其实是因为阴秽堆积,寒气滞留不去,地脉奇诡,因此形成了偶尔会引来幽冥寒气,使鬼怪同行的小型鬼界。想要破去此处的鬼界,对君晚白和厉歆两人来说也得花去一些时间,特别是两人皆是有伤在身。小生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发现此地有妖邪出没,特此赶来为民除害。叶秋生整整了衣服,他先前口气夸张,其实浑身上下连泥都没蹭上一块。袍袖一挥又是一副假书生文绉绉的模样,面上带笑,两位九玄门的仁兄,此地的夜鬼就交与你们料理了,叶某人有事在身,先走一步!姓叶的!君晚白咬牙咒骂,和后退了一步,和厉歆背对着背。此时黑暗中已经走出了先前被叶秋生逼退的东西高大的,半似人形,浑身上下裹在蒙蒙的黑雾里,半似有形半似无质。在这道黑影背后的黑暗中,重重叠叠,模模糊糊的,似乎还有许多。在君晚白盛怒的暴喝中,从黑暗中脱身出来的叶秋生长笑一声,挥袖离地而起,掠上屋顶转瞬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君晚白的剑上流光转动,她斜握剑柄,在叶秋生的身影消失后,她收回了剑。厉半疯。面对越走越近的夜鬼,君晚白眼皮懒洋洋一抬。别磨蹭,快动手。说着,她脸上掠过一丝狠厉:敢耍老娘的,可没能活得好的。甩掉紧随其后的君晚白和厉歆,叶秋生迅速地掠向城外。他其实倒也算不上故意耍君晚白等人。白日也是正儿八经地打算同九玄门合作。但接下他要做的事情,实在隐秘,连他自己也心怀疑虑,实在不方便让九玄的人知晓只是这样一来,合作怕是要告吹了,想到要一个人面对御兽宗那群蛮野的不讲礼数的疯子,实在让人心有戚戚啊。叶秋生心里感叹戚戚,可脸上却挂着一如既往的笑,眉眼间半点踌躇犹豫也无。郭墙之上的门楼中,身着甲胄的小兵抱着长矛搓着双手,被冻得有几分瑟瑟发抖,他低下冲自己的掌心呵气,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自他身边幻影般掠过。叶秋生袍袖宽大,掠过空中的时候如同大鹏飘转,身形折转掠向白日见到的那座灵星祠的方向。叶秋生的身影在暗沉沉的叶中如枭鸟振翅,转眼消失。门楼上的小兵晃了晃有几分困意的脑袋,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强撑着警戒。突然地,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低低的咳嗽声李老六那个病痨鬼还没好起来吗?他这么想着,没有转头,也就没有发现他认定咳嗽的李老六其实早已经靠在柱子上睡死了。低低的咳嗽声只响了几声,就停了。小兵抱着长矛在门楼上跺步,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也就是在咳嗽声停止的时候,郭门下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在沉沉的夜色中,那人披着白渗渗的长袍,兜帽扣着,遮住了整张脸。他似缓实快地走着,一步跨出身形却轻飘飘地掠出数丈,飘忽形同鬼魅。按道理来说,即使天色沉沉,那人的白袍也极易被发现。可是站在门楼上的小兵竟像没看到他一样,握着长矛尽力站得笔直,十足戒备着,却任由这样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郭门前飘然而去。那人前行的方向和刚刚悄无声息掠过的叶秋生一模一样。灵星祠。作者有话要说:江湖有酒,斟与诸君就风尘谈一番往事。我一直在很认真地讲这个关于百里关于很多人的故事。想要把故事讲给你们听。第37章 定数无常灵星祠所在的位置离郭门不远,就在负郭之田中,小小的一方野祠,白墙灰瓦。祠前立着一块字迹有些模糊的祠碑,上面刻着灵星神的由来以及后世人对他的缅怀。祠内的空间并不大,除去一方祭坛外仅容数人站立。叶秋生轻飘飘地落在祠前,他抬头看这俗世的神像。灵星祠下有隐秘。这是为了这一点,他才千里迢迢赶到这里。雁门郡东郭门外的灵星祠下藏着的秘密是他奔走东南数个王朝多年,一点一点查询出来的。绝大多数的修真者太过傲慢,根本不屑于了解俗世种种,也正因为如此,雁门郡灵星祠下的秘密才一直没有暴露。因此,他有十足的把握确定除自己外再无一人知晓。但九玄门人的出现却开始让他隐约升起了一丝不安。雁门郡离并州虽近,但未必就是最近的。雁门郡有四个郭门,又偏生也选择了东郭门。这两个巧合让叶秋生警觉起来。或者说,真正让他生出警惕的是那个人九玄大师兄,百里疏。在得到并州青冥塔有变之后,仍精准驾驭飞舟降落与此的百里疏。听闻百里疏突然出关的消息时,叶秋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想起了师父曾经对百里疏这个人做出的评价,一个显得有些古怪的评价。定数。定数,那个平日总是醉醺醺,一团烂醉的糟老头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却罕见地肃穆,神情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一种近似于浩大的悲哀,一种对于宿命的苍凉之感。叶秋生不大确定自己的看法是否确定,因为老头子说完很快就又恢复了一贯的不正经,嫌弃地赶他修炼去。关于百里疏的交谈很短暂,只是偶然提起,但老头子的那个形容始终在叶秋生脑海中挥之不去。此时站在灵星祠下,叶秋生忍不住又想起了所谓的定数之说。五年前,最后的时刻,那人突然出现,一剑定局惊九州。眼下,风云隐隐涌动的今天,那人仍和当初一样,不在任何的预算中出现。只是这一次,他又要做什么?叶秋生不敢像九玄弟子一样将百里疏停歇于雁门郡看成遭遇雾鸷后临时更改的计划。于城门,那人在君晚白等人身后,披着银色大氅,静默地站着,对于他的出现毫无惊讶之意,对于他言语间的试探无动于衷。令他不安的是,叶秋生总觉得那双孤独且冷淡的眼底仿佛埋藏了太多太多的心事。百里疏,知道些什么。房内,在他提出合作要求后,那人目光扫来,仿佛洞悉一切。他脑海中不由得掠过这个念头。也正是因为这个猜测,叶秋生果断地更改自己的计划,在准备仓促的今夜提前来到这个小小的灵星祠。你会是定数吗,又会是什么定数?叶秋生喃喃自语,轻轻叹了口气,举步走进这凡人的神祠。灵星祠不大,神坛后面沉木雕的神像保留了几分那位陈国知州的风采,一身官服,目光悠远,仿佛时刻在凝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这土地上他关切着的黎民。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神像上的漆工有些褪色,隐隐地透出苍凉之感。叶秋生绕着神坛走了两圈,他的步伐看起来有些古怪,像是依着什么古老的法门。口中低低地诵着玄奥生涩难懂的赞赋。用的却不是为人所知的任何一种王朝的语言,音节短促声调似吟似唱,若洪荒古民行祭礼所发之声,隐隐地透出沉重的威压。脚步和吟诵相互配合,越走越快,越念越急。到最后,脚步已经如同旋舞一般,声音已连绵如滚滚闷雷一般。在已经分辨不出音节的念诵之中,灵星祠泛黄,白灰脱落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不同于现今世上通行任何一种的文字与其说是文字倒不如说是符号。那字仿佛是被生生砌进墙壁里的,在千百年的光阴中,它沉睡于此,直至今日被叶秋生唤醒。等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灵星祠中已经一片辉煌,一个个金漆般的文字在墙上灼灼生辉。叶秋生额上也已经满是细密的汗,他垂手正立在神像面前,俯身毕恭毕敬地对着这俗世的神像鞠躬。一,二,三八,九!九次深深的行礼,神坛震动,随后在叶秋生的注视中,轰然裂成两半,露出一左一右两个黑漆漆不知通往何处的洞口,冷冷的寒风从洞口中吹出,令人汗毛直立。叶秋生看了一眼心忧黎民的神像,道了一声叨扰,举步毅然走入其中的一个洞口。叶秋生的身影被洞口的黑暗吞噬后不久,两道劲风几乎在同时掠进了灵星祠。晚了一步。劲风停下,露出君晚白和厉歆的身影。君晚白看着地上的洞口,皱着眉恨恨地道。叶秋生犯了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