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塔有变。听到这几个字,披着银色大氅,从一开始就一直冷冷地站立着,对叶秋生的那些不着调的话毫无反应的百里疏终于抬了抬眼,一双封着冰般的眼眸看向儒生打扮孤身一人的叶秋生。叶秋生脸上还挂着笑,虽然举着手,但细看他的双眼,却没有一分惊慌紧张的情绪。停。百里疏喊住就要动手的九玄诸人。叶秋生放下手,整了整衣服,一副温文尔雅,看不出刚刚出口轻薄放荡的读书人模样。他语气一肃,不再像方才那般轻佻:诸位撞上雾鸷恐怕并非偶然。他这一句话一出,君晚白等人微微一愣,神情也都严肃了起来。这几天,他们养伤的时候,也曾掠过这个疑问,雾鸷这种传说中存在的生物在十二王朝的大地上已经消失太久了,此时骤然出现实在是给人不详之感。九玄弟子正等着叶秋生说出点什么,谁知道他目光一转,话锋也随之一转:此地不宜长谈,诸位,不如我们先行入城?他这话合情合理,郭门之外的确并非细谈此事的场所,只是叶秋生的语气结合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怎么都给人一种十分欠揍的感觉。众人看向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百里疏,在银色大氅的簇拥下,瘦削的青年越发孤远,带着不染凡尘的气质。百里疏看了叶秋生一眼,径直转身朝城内走去。贺州冷哼一声,收起刀跟上百里疏的脚步。君晚白双剑在空中转出一个漂亮的,威胁十足的剑花也跟上了百里疏的步伐。看着九玄门众人毫不掩饰的不善和威胁,叶秋生摇了摇头。哎,好不容易再得见心上人一次,怎生得还有这么多波澜,连殷勤都不让人好好献一下了。雁门郡内,九玄分门。九玄门在雁门郡的分宗位于内城南部地势最高之处,同时也是灵气最充沛的地方。雁门郡守的官寺在九玄分门的东侧,但就占地面积来说,九玄分门的面积是官寺的两倍有余。前往九玄分门的路上,百里疏一行人路过数座大气华丽的酒楼,楼匾上有着一个古篆的九。那是九州钱庄的标志。以商业闻名于世的九州钱庄可以说十二王朝的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的身影存在。九州钱庄到底财力有多恐怖谁也不知道,但连对中原宗门最为的敌视的荒灵王朝中都有九州钱庄商路的存在。曾有一位九州钱庄的庄主大醉后放话道:神鬼难行财问路,九州道险我独行。有钱能使鬼推磨,能有钱解决就莫要动手,这是九州钱庄奉为金科玉律的法则。按道理,太上宗的叶秋生到这雁门郡应该是于九州钱庄开设的酒楼中落脚,但这个穿着儒服的假书生厚颜无耻地说:九州钱庄那群挨千刀的黑心商人,住上一晚穷书生的荷包非得空了不可,看在我一路艰险通风报信的份上,九玄的各位师兄师姐们借个地落脚吧?,于是一路跟随到了九玄分门。九玄分门弟子居舍。主宗的人到来,分门的长老不敢怠慢带他们于分门最好的居所歇息。那是一处静谧的独院,院中种有一棵郁郁苍苍的灵槐。灵槐树下有数个石凳中是圆形石桌,可供人休息。一众核心弟子坐在朝南的房间中,叶秋生坐在九玄门弟子对面,隐隐地被围在中间,似乎只要他一有什么异动其他几人就会群起而攻之。百里疏依旧临着窗端坐,微微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就算你们没有半路遇上雾鸷,也到不了并州青冥塔。叶秋生倒是没有被众人戒备的自觉,神色从容,我从戎州北上御飞舟而行,在临近并州的时候突然就失去了定向。如果不是我懂得一点周天星宿,此时应该已经飞到荒灵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失去定向,怎么回事?楚之远皱起眉,不光是他,除去百里疏其余人的神色都微微起了变化。自从关岭改良青冥塔,各地青冥塔勾连成功之后,此后漫长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这种事情发生。青冥塔意义重大,叶秋生一说失去定向,立刻引起了众人的重视。不仅仅是我。叶秋生说这事的语气委实不像什么讲正事的语气,反倒更像茶楼里卖弄江湖八卦的说书人,带着几分看好戏兴致勃勃,以并州为中心,一定范围内的飞舟都迷失了定向。八宗的人试图通过青冥塔之间的联系沟通并州这边的青冥塔不过,我们太上宗是失败了,其他宗门应该也差不多。所以并州的青冥塔出事了。叶秋生以讲述野怪传说的口吻,下了定论。青冥塔出事。楚之远等人脸色彻彻底底严肃了起来。他们都是宗门的精英,自然明白这简简单单地几个字可能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如果青冥塔出事,失去定位,青羽光舟应该迷失方向才对。可是这几天青羽光舟依旧如常地飞行,依旧精准地降落在雁门郡外。以至于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青冥塔出事。也就是说,在并州青冥塔出事后,有人依照天上星宿算出航线,准确无误地操纵飞舟。那个人楚之远他们将目光投向窗边的青年。此时在屋内,百里疏脱下了银色的大氅,和平常一样穿着一身白衣,一尘不染。他眉眼还是和平时一样,宛如蒙了雪,冷冷淡淡,什么事情都不能从他脸上看出来。第34章 夜色深深楚之远等人的目光投来,百里疏一抬眼,平静地看向叶秋生:太上宗遣你前往探查,你不该在这雁门郡。叶秋生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自己在得知并州青冥塔有变要做什么事,但百里疏却以陈述的语气直接道出了他身上的任务。叶秋生微微一愣,尔后笑起来:百里公子果然聪慧。他这话无疑默认了百里疏说的太上宗派遣他前往探查并州青冥塔一事。没办法,谁让我离并州最近,就被派来执行这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叶秋生长叹一声,颇有几分痛心疾首,早知如此,我就该远远跑开,游山玩水寻访古迹岂不比这苦差事来得痛快。不过,这正岂不正是我与百里公子的一番天定等等,不要随随便便动刀动剑的啊!叶秋生语气有些夸张,脚下却是微微一蹬,连人带椅向后滑出,避开了君晚白劈面砍来的一剑。都说女人翻脸比什么都快,古人诚不欺我。看着剑光凌厉的轨迹,叶秋生心有余悸地道。男人翻脸也不一定就慢。沈长歌冷不丁地展开扇子。久闻九玄高名,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与诸位合作。叶秋生神情瞬间一正,一副堂堂书生的模样,正应了沈长歌说得话,男人脸色变起来速度也不慢。百里疏微微一抬手,示意众人住手听叶秋生接下来要说什么。既然百里公子早已经得知并州青冥塔有变一事,想来也已经联系过宗门师长。叶秋生神色严肃起来的时候,倒是有了几分心怀天下的儒生气质,眉眼间一片浩然,御兽宗离并州也不远,他们的速度应该比我们快,诸位九玄道友想来也对他们的行事并不陌生。诸位眼下有伤在身,而我孤身一人,若在此时与他们对上,恐非善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结伴而行?叶秋生之前说的话虽然不靠谱的很多,但关于御兽宗这件事,倒是所言非虚。御兽宗和太上宗的梁子可以追溯到几百上千年前,当年还差点就青冥塔搞出影响整个修仙界的祸乱。九玄门和御兽宗之间的梁子倒没有那么历史悠久,但两家之间也是各类摩擦不断,离彻底撕破脸皮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眼下九玄众人因为之前遭遇雾鸷,主要的核心弟子各个身上带伤。这种情况下要是和御兽宗动起手来恐怕占不到上风。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叶秋生此时孤身一人,若对上御兽宗那群半疯的家伙怕也是占不到好处。正如叶秋生所说,这种情况下,他们联合起来对双方都有好处。只是君晚白手指从剑上缓缓地拂过,她眼神如同刀子般凌厉地看着面带笑容的叶秋生。对于叶秋生,她了解并不多,但是从这几次半真半试探的出手中,君晚白已经察觉到这个人的实力恐怕没有他本人看起来那么无害。其他人想的和君晚白差不多,一时间没人说话,他们下意识地等待百里疏的决定。百里疏没有说什话,反而取出了一块传音的玉符,他朝里注入一丝真气,易鹤平的声音传了出来,正是要求他们先行探寻并州青冥塔变故的命令。先于此处休整,隔日动身。百里疏轻声道,并没有回绝叶秋生的提议。对于百里疏所说的休整,叶秋生也没有什么异议。雁门郡本就是并州属下的一个郡,这里也是离并州青冥塔最近的一个城池了,想来百里疏原来的打算就是于并州青冥塔附近休整,一有动静好以最快赶至。谈话自此,叶秋生像终于学会了看点眼色。在贺州等人不善的目光中,他做了个揖灰溜溜地回到九玄分门提供的房间。百里疏等人连同半路冒出来的叶秋生赶到雁门郡的时候,天色已暮,谈话毕穹野为夜色笼罩,漆黑浑然一体。雁门郡除去市里和官寺大宅灯火明亮外,四下一片森然。此地又为险隘门关处,出郭门不远,就是刀劈般的群山。夜色里,群山如同匍匐的古兽,窥视这方小城。君晚白自打坐疗伤中醒来,真气流转比起前些时日流畅了许多。她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披上长袍,走到窗边。她的房间在于院东,从她的窗口向外看,南向的房间隔着院中的灵槐,隐隐约约漏出窗口的灯光。除去百里疏的房间,其他人的房间的光亮都熄了。君晚白皱了皱眉,半响嗤笑一声,合上窗打算自行休息去。就在君晚白刚要关窗的一瞬间,一片落叶飘忽自她面前落下。君晚白神色微微一动,关窗的手顿了一下猛地收回,剑柄自袖中悄然滑出,握于手中。入夜时分,空气泛冷,庭院中隐隐有微风而过。君晚白凝神细听,下一刻她身形一动,从房间中无声掠出。藏青色的长袍不知是什么布料,袍面在空中流水般拂动,悄无声息地融进微风中,不发出一点声音。庭院中虽然有风,但风势根本不可能使落叶以那种姿态落到面前。有人在半夜的时候离开了房间。谁?几乎是瞬间,君晚白想到了居于北向房间的叶秋生。她寻着灵识捕捉的痕迹追寻而上,双手中紧握的双剑随时准备挥出。在她悄无声息掠过百里疏房顶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屋顶之下百里疏低低的咳嗽声。未及君晚白细听,她的感知中,一道身影迅速地自左边掠出。那道身影速度极快,如果不是君晚白前些日子刚刚领悟无常的意境,此时也无法捕捉到。来不及细想,君晚白追了上去。黑影在夜色中恍若鬼魅,从九玄分门出去,掠过官舍一路迅速朝郭门外赶去。君晚白提气隐匿身形紧随其后。出了内城就是一众低矮的房屋,灯光几乎没有,那道身影从一户农家的屋檐下掠过。君晚白跟着掠过那户农家低矮的屋檐。转过后,前面的那道黑影却消失了。君晚白微微一愣,身形一顿。也就是她这一顿的刹那,一道身影自君晚白背后的檐角无声无息地倒挂下来,黑暗中一道刀光扭曲划过,直向君晚白的后脑勺。第35章 黑暗之刃原来对方已经发现了有人尾随。在转过屋檐的时候,他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就低矮的屋檐向上一翻。君晚白尾随他拐过低矮的屋檐下,向前看的时候视野中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身影。而他却从屋顶如蝙蝠倒挂般垂下,绕到了君晚白背后,发起了致命的一击。刀光晦暗轻柔,仿佛暗夜中悄然掠过的蝙蝠。这人的刀法并不符合名家推崇的刀道那般堂正霸气,反而带着妖魑般的森寒隐匿,挥刀的速度极快却又不带一丝风声。这是潜行暗中的刀法,专为杀人而生。挥刀的人对自己这一刀极有自信,极深的夜色为他的刀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君晚白骤然间失去他的踪迹之后,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不可能想到攻击来自背后。铛黑暗中火星骤然迸发。偷袭者把握十足的一刀被挡下了。在刀锋即将命中的时候,君晚白双膝忽然一曲,整个人一矮,落叶般毫无重量地向前飘出了一段距离。向前掠出的同时,她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双剑向上一抬,交叉着架在了头上,险而又险地接下了这来自背后无声无息的一刀。挡住对方下落刀锋的时候,君晚白小腿骤然发力,架住刀的双手就势向上一抬,交错的双剑暴起生生荡开对方的刀,带着两道月牙般的剑光斜掠向对方的面门。这同样也是致命一击,君晚白的剑和她本人般从不留余地。但对方同样挡住了她的双剑!对方居然很熟悉君晚白的剑法,刀刃被荡开的瞬间他持刀的手腕一转,小臂一屈,改劈为砸。刀柄带着沉重的风声一改先前的阴柔,大开大合地砸下。厚重的刀背下砍,借着刀本身的沉重与君晚白的双剑在黑暗中来了个硬碰硬。不仅如此,对方还就着下砸的沉重力道将君晚白的双剑反压,锋利的剑刃直逼她本身。这是刀道中的势,凭借着绝对的力量和一往无前的霸道,如帝王临降般震慑对方,逼着对方和他正面较量。但君晚白根本不给他这个正面比拼力道的机会,重刀逼回上掠的双剑时,她的剑一下就变了,骤然地从凌厉霸道的雷霆变成了缥缈缠绵的轻风。剑尖水汽流转般轻盈地从对方的刀下飘走,人也同再次被风带动的树叶一般,飘忽而起,向后掠出。气势沉重的一刀斩下,只斩中了空气。落空的一刀眼看就要斩中地面,刀上如山岳般的力道却骤然被撤去。刀身一转,再次回复最初鬼魅般的轻盈,贴着地面轻轻拂过,颗尘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