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我该做些什么。他冲窗口的尼禄说。尼禄趴在二楼的窗口前,手肘下压着刻满文字的蜡板。那上面是火事总长应该履行的每一条职责。洁白的百叶窗大开,罗德的身影象一片悬浮在空气中的黑绒,后面就是宛如拼图的青荫和碎光。尼禄几乎是一看见罗德就会咧出微笑。这是他本能上的一种反应,不受思维的控制。他略带笑意地摆正蜡板,沉缓地念道:火事总长应当组织火警队每日巡逻,杜绝火灾吞噬土地与房舍;应当帮扶被火灾所困之人,倾尽所能入火海搜救伤员;应当熟练使用水泵和梯子,保全罗马的财产和房产;火事总长身为铺路之石,心为高天之光,疏忽与错误皆不被司法女神所原谅罗德笑了笑,这可真是苛刻又霸道的职责。尼禄解释道:不用担心。只要每日巡逻就能很好地控制天灾,人为纵火也不会去追究火事总长的责任。他放回蜡板,眉锋微微挺起,郑重其事地说:而且我会帮你的。就算你出现了疏忽,我想方设法也要保住你。罗德用手背挡着眼睛,懒懒地说:但愿吧。他从尼禄手里夺过蜡板,一个翻身跳下树,冲他晃了晃蜡板说:为了不让你想方设法,我要回我的房间好好研究这些!尼禄目送他走进楼下的卧室,眼角的笑意始终不减。这时,有家奴快步走进卧房,跪在尼禄脚边,恭顺地说:主人,皇后让我给您捎来一份口信。尼禄心里一紧。他侧过身,半边脸部陷入黑影之中,挺拔的身段有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家奴低伏着腰背说:她要您现在去一趟皇宫参加宴会。她特地嘱咐您要准备一束玫瑰花,还要带上印章戒指,说不定今晚就要签署订婚书。尼禄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要我和谁订婚?他问,难道是那个天天吸大|麻的屋大维娅吗?家奴怔忪,唯唯诺诺地点了头。尼禄惊愣一下,冰白的眉眼显得茫然而病态;再接着,一个类似于醒悟的表情顿显在他脸上,他的皮肤象浸了毒|药似的变得灰白,阴狠的眉目间蹿起一道愤怒的愠红。该死的我早就该想到她会这么做!尼禄低声骂道,唇角扯出一些凶意。他阴涔涔地说:你随我一起去,记住不要通知罗德家奴有些胆战地跪着。尼禄逐渐冷静下来。他神色阴晦地思索半晌,忽然阴森地说:现在就备马车,我要去准备一束鲜活的玫瑰花奴隶们在围着阿格里皮娜忙活个不停。他们稀释公牛的胆汁用来祛除她脸上的斑,并且研磨水仙花的球茎,所制成的粉末能使她的肌肤更加柔嫩。阿格里皮娜对着梳妆镜,用烤过的海枣灰描画眼线,反复地在两腮处刷腮红,并在银发上绑紧金纱罩,纱间还镶着一枚宝石。她心情甚佳。她已经和克劳狄乌斯达成默契,让尼禄迎娶屋大维娅。对于克劳狄乌斯来说,流有奥古斯都血脉的、继位的呼声最高的尼禄,是最佳的女婿人选。他希望女儿将来能做皇后。这是双方都能攫取好处的一场政治通婚。尼禄怎么还没有来?阿格里皮娜兴奋又责怪地问,迟到可不会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奴隶在一旁应道:大人捎来口信,说要绕路为公主准备玫瑰花。阿格里皮娜愣了愣,涂得紫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她有些狐疑,随即又展开笑颜,小声嘀咕道:这可真不象他的作风他从来没这么顺从我过。在隔壁的餐厅里,奴隶正在将一盘盘菌菇端上餐桌。厨师采摘各种各样的蘑菇,球状伞状都有。他们将蘑菇翻着花样做成菜品,将猪肉末灌进香菇伞里,用平菇、杏仁和鸡蛋煎成薄饼,还把菇类和奶酪放一起煮成浓汤。为了防止皇帝误食毒蘑菇,专门有奴隶试吃这些菜品。克劳狄乌斯拖着他的女儿走进餐厅。屋大维娅长期吸食大|麻,已经精神涣散。对于这场相亲性质的晚宴,她懒得化妆,头发也乱糟糟的,皱巴巴的裙袍还沾有大|麻的残迹。注意点!屋大维娅克劳狄乌斯挽着她的腰,无奈地提醒道,你将要面对一个有意愿娶你的青年屋大维娅浑浑噩噩地问:要娶我的青年他会送给我玫瑰花吗?当然!克劳狄乌斯哄道,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奴隶们为之侧目,象看戏耍一样暗自嘲笑他们的小主人。屋大维娅歪倒在沙发上,蠕动几下。刚刚吸完大|麻的她肤色蜡黄、黑眼圈浓重。她眼神空洞,觉得天花板在慢慢坠下来,周围的墙壁象水波一样荡动。她的耳边出现幻听,脸上挂有怪诞的笑容。阿格里皮娜梳妆完毕,优雅地踱步到餐厅。她一眼就瞄到陷入迷乱的屋大维娅,怔了怔,强压下厌恶的神色。克劳狄乌斯倒满牛奶,扶起女儿的后脑,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下去。屋大维娅很不领情,打开他的手。她癫笑着,肥厚的嘴唇颤巍巍的。她用她粗短的手指指向父亲的鼻子,嘲弄道:昆汀你是死肥猪昆汀克劳狄乌斯慌忙抓住她乱挠的手,不停解释着。阿格里皮娜一阵恶寒。你确定要让我跟她结婚?尼禄的声音忽然响在她耳边。噢阿格里皮娜惊一下,一回头就看到脸色青白的尼禄。尼禄的气色很差,一贯阴郁而病态的气质,袍摆沾有一些泥点和血迹。他的卷发也有些凌乱,赭红的长袍有点褶皱,一副不怎么准备的样子。他身侧跟着一个家奴,怀里抱着一只华丽的箱子。阿格里皮娜看到儿子先是惊喜,紧接着强硬的做派瞬间取而代之。她深深嗅闻两下,疑惑道:你的身上有腥味尼禄没搭理她的疑问。他指了指张牙舞爪的屋大维娅,凶险地说:你甚至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就要逼我与一个染上毒瘾的疯女人结婚!这只是暂时的利用而已。阿格里皮娜轻描淡写,等你将来做了皇帝,你完全可以跟她离婚,再去娶一个你喜欢的。我不会结婚的。尼禄说,而且是永远都不会。你在胡闹!尼禄!阿格里皮娜惊诧,你需要一个能为你生儿育女、织毛纺布的妻子!她凑近他小声说:你需要屋大维娅。只要你娶了她,克劳狄乌斯就会纳你为养子和继承人,你必定是下一任皇帝!这是最保险的办法,你一定要听话尼禄轻嗤,以蔑视的眼神去瞧他的母亲。你们已经成了乱|伦的笑话,他讥讽道,现在又要拖我下水。阿格里皮娜惊诧无比。她一下子睁大眼睛,恼怒地说:我是你的母亲!尼禄!你不能这么说我!尼禄一脸冷漠。他直挺挺地站着,五官深邃而纹丝不动。忽然,一丝怪异的笑意象提线一样牵起他的嘴角。没关系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一会儿你们就会断了这个心思阿格里皮娜的表情渐渐僵化。晚宴开始,奴隶布置好餐巾布,为主人们擦手倒酒,帮吸毒之后懒得一动不动的屋大维娅剔除果核和龙虾皮。今晚的宴会只有四个人,格外冷清。大|麻的效用褪去。屋大维娅可以分辨人事,却非常情绪化,一会笑一会悲伤。克劳狄乌斯将撕好的野鸡肉递到女儿嘴边,被她一口咬到手指头。女儿的疯癫样子,和死去的麦瑟琳娜很相像。他泛起痛苦,妻子与女儿可悲的相似,让他腹诽命运的悲哀。我的屋大维娅我并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啊他带着哭腔,别有深意地瞥一眼尼禄,可你这个样子,有哪位善良的贵族会愿意娶你呢?哦父亲别这么说屋大维娅嚼着龙虾肉,大|麻的后劲让她脑袋震颤,我会遇到一个美男子甘心做我的丈夫的,我有土地和别墅作为嫁妆!钱财会让他一生都对我俯首称臣她打出一个粗粗的、带有异味的饱嗝,非常粗俗。尼禄只觉得恶心,黑着脸放下手里的勺子。噢!我愚蠢的女儿!克劳狄乌斯更觉悲哀。屋大维娅不禁委屈,你以为我不想有个真心疼爱我的丈夫吗父亲她嘴里含着虾肉,自暴自弃,说的话也带有恶毒:都怪我的驼背和老鼠一样的脸有谁愿意透过这副皮囊去看我美好的内心?我恨我的丑陋!到死都要诅咒我的脸和身材!是这副皮囊毁了我的一生!那些婊|子们不过就是长得比我漂亮,就算是贱商出身也有男人追求,可高贵的我呢?我比她们所有人都值得追捧遗传了母亲的善妒之心的她面目可憎。尼禄平静地吃着东西,对她的哭诉充耳不闻。克劳狄乌斯心疼地揽住她的肩。他瞄了尼禄一眼,清咳几声说:我想你的母亲已经告诉你了尼禄。心智成熟且阅历丰富的父母,会给孩子挑选出最适合他的伴侣尤其是政治家的你,没有恋爱的权利。他佝偻着腰背,语气含有一些胁迫:你应该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不是吗?尼禄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吃着东西,神情在散乱的刘海下很是恍惚不明。他当然会听话。阿格里皮娜暗喜。她转头提醒尼禄说,快把你准备的玫瑰花拿出来,尼禄。克劳狄乌斯面露喜悦,屋大维娅接受你的玫瑰,这意味着你们该签署订婚书了。尼禄陡然停住刀子,僵白的指尖捏在刀刃旁侧,好象划破了也不会出一滴血。他挤出一丝冷笑,充满十足的寒意,只要她敢接。家奴捧着箱子上前。尼禄淡定地打开箱子,拿出里面的花束抱在怀里。满屋人吓得魂飞魄散。花束里包得不是玫瑰花,而是捆成一束的红蛇。蛇尾被紧紧绑缠,无数只细小的蛇头竖着脖子探出头,朝呆愣中的fù_nǚ 俩吐出蠕动的蛇信子。他把这束蛇递到屋大维娅脸前,冷淡地问:你要吗?屋大维娅象野猪一样发出嚎叫,餐桌上的饭菜被她打翻在地。克劳狄乌斯抱着女儿。屋大维娅躲在他怀里哭泣,将粘稠的鼻涕抹了他一脖子。他眼睛发红地说:你这是做什么?!向您的女儿展示一束会跳舞的玫瑰花。尼禄平淡地微笑,显得十分病态。阿格里皮娜脸色青绿。她僵硬地站起身,夺过那束捆在一起的蛇,重新放进箱子里。你吓着她了!尼禄。她额角的青筋抽了抽,没想到你会连王位都不顾!尼禄擦掉沾在手上的粘液,平静地说:我说过我不会结婚的,跟任何人任何时间都不会克劳狄乌斯气得皱起五官,隆起的驼背颤抖着,使他象一只被惹怒的老鼠。不娶我的女儿,那你就不要妄想被我写进遗嘱立成继任!他大喊大叫。阿格里皮娜屏息,阴毒地瞪克劳狄乌斯一眼。尼禄转身走出餐厅,只抛出轻飘飘的一句:随便你。回到家宅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深感疲惫的尼禄走到天井边,先用冷水洗一把脸。他无力地仰起脸,透过榕树的荫蔽看到夜空,零散的星辰发出惨淡的微光。尼禄疲累的视野模糊几下。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浴池泡了澡,换上一身洁净的睡衣。回到卧室时,他胡乱擦几下湿掉的头发,一抬头便愣住了。罗德站在壁炉边,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下来,温红的焰色照亮他的半边身。他在等他。尼禄本来脸色不佳,蕴含着负面的、不良的东西;在看到罗德时,一丝微弱的笑意在他嘴角显露,象一颗在夹缝中生存的嫩草。你来了罗德。尼禄神色躲闪,我我已经知道了。罗德干脆打断了他,我从家奴的口中问到了一切尼禄怔住。罗德极干净的眉眼浮起一丝复杂,听说您用蛇让那对fù_nǚ 惊骇无比哦我只是用几根拔了牙的小蛇吓退了她,并没有伤害到他们。尼禄有些不安,额发的水滴顺着他的眼睑滴下来,溜过他浅色的雀斑。他不自然地揉一下鼻子,幽幽地瞄着罗德,请你不要因此而厌恶我罗德瞧着他颇胆怯的样子,神情越来越复杂,皇帝拒绝纳您为养子,甚至会因为您不娶他的女儿而心生怨恨。您似乎在与登上帝位背道而驰。尼禄沉定一下,我会做好行政官的工作,用实在的政绩去获得民众的支持。迫于口碑和血统的压力,克劳狄乌斯只能选我作为继任那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还要面临更大的质疑。罗德沉重地说,平庸和不了解政治的民众其实是最会挑毛病的人。尼禄面露脆弱,轻声地说道:一旦得民心,登帝就成了必然但不容否定的是,您的确放弃了一条捷径。罗德深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