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的驱策下,米诺斯学习了文字和演讲,他才华过人。然而,身体上的不健全,使他有着悲观而阴郁的性格。他每天生活在黑暗中,几乎足不出户,体格十分柔弱,连稍微重一点的刀剑都提不起来』罗德听到这儿,忽然出声说:象你。尼禄怔了怔,脸庞羞得更红。稚气未脱的他揉两下鼻子,浅褐色的雀斑淡淡地分布在上面。他往下念道:『米诺斯成年之后,国王夫妇仍然象绳索一样束缚着儿子。他们一直渴望米诺斯能够学习骑射和游泳,增强武力,将来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国王。正逢此时,众神之父朱庇特降下恩泽,赠给人们一座特殊的别墅。这座来自神界的别墅完全由镜子建造:穹顶由无数小镜块拼接而成,墙壁是大镜子,廊柱、天花板、地板、楼梯都是明亮的镜子制成;房间里的床和桌子,甚至连餐盘花瓶、吃饭用的刀叉勺子,通通都是镜子。朱庇特扬言,只要有人能在镜子别墅里单独住一年、并且安然无恙的话,就会赏赐他所向披靡的勇猛和武力,并让他成为镜子别墅独一无二的主人。只有经过别墅主人的允许,外人才允许在别墅里进出』罗德来了兴致,明丽的眉眼微微弯起。『人们对此趋之若鹜,都想拥有所向无敌的力量。国王夫妇看到这个机会,更是喜悦无比。他们果断将米诺斯送到别墅。大多数人仅仅是走近镜子别墅,就会被无数镜片所映照出的无数太阳刺伤眼睛,他们只好选择放弃。剩下的人好不容易走进别墅,就被无数重复的镜影搞昏了头。他们时常被尖锐的桌角戳伤,连镜子饭桌上的镜子餐盘都找不到,一些人因为忍受不了寂寞而放弃,更多人则是被混乱的视野逼到发疯』尼禄在此处略做思考,接着读道:『就这样,米诺斯因为没有眼睛的优势,安静地在别墅里住了一年。朱庇特遵守诺言,给了他无与伦比的武力和勇敢。无人能打败这个身负神恩的青年。他被挖掉眼睛的噩运,反而成为他的幸运』尼禄忍不住中断朗读,轻叹道:他可真是个悲惨又走运的家伙。罗德站直身体,被火烤得半干的头发凌乱地翘起来。他利落地拨开鬓发,双唇深沉地抿合,良久后才开口道:他戏剧性的经历值得您去思索。尼禄抬起头,视线在碰到罗德时,产生来自本能的柔软。什么意思?他问。米诺斯被挖眼睛的灾祸转变为他的福泽。罗德说,就象当时您遭遇海盗却避免买到假橄榄一样。尼禄愣了愣,思绪飞快地倒回到过去。他犀利地说:也象我这次幸运地取得房产的冠名,却又因为它而负债一样。说不定这场洪水会在某一天再次转变为您的福泽。罗德发出轻微的喟叹。尼禄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变得乐观一些吗?不。罗德轻笑道,既然命运是阴晴不定的家伙,那么一直乐观和一直悲观都是愚蠢的。这时,奴隶走过来,告诉主人该出发了。两人再次中止了这个故事,动身前往贫民区。贫民区的病情令人触目惊心。这里的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症状。病人们面如菜色,走路时身体摇晃,僵硬得象行走的木乃伊。他们的皮肤上长着红疹,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有些严重的腹痛难忍,呕出一滩破碎的、蓝绿色的呕吐物,脸色象骨灰一样灰白。贫民区的街道十分肮脏,下水道口长满青苔和黏虫,还有老鼠窜来窜去。买不起皂角的贫民只好用尿液清洗衣服,他们会在装衣服的盆中灌满尿液,然后在上面踩。整条街都蔓延着难闻的异味。尼禄和罗德走进坑坑洼洼的街道,病情还不严重的人夹道欢迎。生着病的他们尽力去欢呼,抛给两人花生和月桂树叶。这是贫民们最值钱的东西。有的幼童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去捡掉落的花生粒来吃。一只瘦小的老鼠从尼禄脚边倏地飞窜过去。尼禄的嘴角抽了抽,脸色暗沉地说:潘多拉魔盒里的怪物似乎都跑到了这里,这里连每一口空气都是贫贱的。罗德打量四周,严肃地说:这些病人就象中了毒一样!尼禄让随行的奴隶们分散药和钱。贫民恭敬地双手接过。他们穿着的衣服比尼禄的奴隶还要破旧很多。罗德踩碎一路花生,目光向街边扫视过去。他看到一连串简陋的厨具和零散的调料。贫民所住的公寓很小,没有配备厨房。妇女们只得在街边摆上炉灶,生火做饭。突然,罗德的视线定格在一处,一贯沉着的黑眼睛迸发出惊骇的闪光。炉灶上洒有一些幽幽的蓝白色晶粒。那是人们吃的食盐,如今却象发霉一样,呈现出浅淡而诡异的蓝绿色。罗德熟悉这种颜色怪异的食盐。他曾经在军营里领到过这样的军饷,当时还获得了一枚金币的补偿。他的双脚象被抵挡的剑锋一样僵持不动。尼禄随即发现他有异常,担心地问:怎么了?罗德紧盯食盐,神情深重地说:等我一下。他迅速钻进人群,速度之快宛如一道乍现后又隐于阴云的闪电。尼禄连忙扒开人群跟过去,脸色因为焦急而涨红。罗德站到炉灶旁,捏起一撮蓝绿色的盐晶,凑近鼻子轻闻一下。这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海腥味。在人声嘈杂中,尼禄穿过层层人墙,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罗德的手臂。他急得一头汗,满面潮红,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罗德刮一下他汗津津的鼻子,笑道:担心了?尼禄害羞起来,觉得鼻梁上火辣辣的。他被罗德这么一刮,思绪有点迷离,眼睛四处乱飘。在无意瞥到蓝绿的盐粒时,他惊疑地愣住了。罗德了然。他指了指那堆盐晶说:这个是私盐。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第一章埋下的伏笔啦,大家发现了吗hh第42章 浴尼禄捻了捻食盐,盐里夹杂的石砾扎痛他的指肚。他的脸色从羞红渐变为铁青,紧闭的嘴角有凶险的锋意。他当即下令彻查整个街区的食盐。随从们在贫民公寓里搜出成罐成罐的蓝绿色盐晶。食盐象小山一样堆在街头,还有一些盐是装在麻袋里的,数量之多令人惊叹。尼禄黑着脸站在私盐堆前,盐堆高得甚至能遮住太阳。他的身旁两侧尽是下跪的贫民,脊背低伏得几乎要揉进地上的黄尘里。他们噤若寒蝉,气氛仿佛滴水成冰一样寒冷。这些私盐是啃食罗马法律的蛀虫。尼禄阴冷地说。罗德的身影尽埋盐堆的阴影之下。他瞧一眼瑟瑟发抖的贫民,霜冷地说:私盐的价格是正规官盐的一小半,这些连燕麦片都买不起的人只能选择便宜的私盐。这些私盐的流通绝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尼禄语气冷漠。他布着血丝的眼睛泛起湿润,有着血雾般的残忍。他面无表情地说:贩卖私盐的罪犯应该以被剁成肉块的下场警示他人。血流成河的场景和浓烈的血腥味,才能扼死想要犯罪的心思罗德扫一眼他苍白的侧脸,没有言语。街道旁,有些病情严重的人跪着跪着,后背抖动得愈发剧烈,最终坚持不住地吐了一地,呕出一堆蓝绿色的秽物。尼禄往一旁挪了两步,愤懑地说:罗马决不能有私盐存在,哪怕是一粒私盐都不允许存在!私盐的流通是您想象不到的。罗德警然道,我就曾经在军营领到过以私盐充的军饷。尼禄惊愣,语气锋利地说道:私盐居然已经流通到jūn_duì 了?!罗德轻轻点头,不远处的蓝盐倒映于他的黑瞳,象一片因变质而生的霉菌。他十分肯定地说:这是一件涉及广泛的案件,与贫民和jūn_duì 都脱不了干系。暗色象铁锈一样结满尼禄苍白的眉眼。他神色沉重,若有所思。怪病又牵出一起罪行更大的私盐案。医生对缴获的私盐做了研究。他们将微微发蓝的盐水喂给绵羊喝,绵羊会逐渐厌食、消瘦和呕吐,粪便也变蓝变黑,最终在衰弱中死去。他们解剖绵羊和病患的尸体,发现肾脏肿得宛如泡胀的面包,颜色是恐怖的棕褐色。这些蓝绿色的私盐正是导致怪病的病因。购买私盐的都是家徒四壁的穷人,富人们都不会去吃来历不明的私盐。因此,罹患怪病没有富人,全都是贫民。医生将胡桃和鸭粪磨成粉末,配制成药方。尼禄将药材免费分发给病患,还送给他们牛奶和鸡蛋清,这能起到缓解症状的作用。病情初步得到控制。先前针对他的风言风语逐渐止息。私盐案的调查已经超出行政官的权力范围,尼禄无权调查。法院开始受理这个案子。然而,尼禄还有很多别的政务要处理。待修缮的堤岸、缺钱建造的浴场,他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已至深夜,尼禄还在工作,这已经成了他的常态。奴隶往油灯里添油,朝火势渐小的壁炉里投放新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们为尼禄温凉的双脚裹上皮毛,点燃含有薄荷香料的熏炉,这有提神的作用。尼禄抱起熏炉狠狠地吸一口,凛冽的薄荷气味从鼻腔慢慢伸进肺部,再沿着他的周身漫溯到头脑。疲惫的尼禄将熬得发青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觉得清醒一点点。一双手忽然搭上他的肩膀,再顺着骨骼抚摸到他光滑的脖颈,在那里狡猾地磨蹭两下。尼禄象痉挛一样浑身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脊背收紧得象一张铁板。他非常清楚这双手的主人是谁。噢别别这么摸我的脖子尼禄缩着脖子,手指无助地扒着桌边。他的脸红得仿佛即将要从毛孔渗出血滴,佝偻着的腰背象一只蜷起的虾米。罗德的手从脖子慢慢向前,摸到细长的锁骨。他尖细的指尖就晃动在尼禄的颈动脉,那里象有生命力似的砰砰直跳。看把你吓得。罗德在他耳边轻语,这个毛病还没好吗尼禄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紧紧绷着身体,强忍着咬紧牙关,格外敏感的身体象一只被拉到极限的弓。罗德松开他,方才还黏着的手象雁过刮空一样消失得不留踪迹。他转过身坐上书桌,背靠堆积如山的公文,套着铁靴的腿脚微晃。壁炉的火光迎面打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里有象镜面反射一样的强光。罗德瞄到尼禄刻笔下的文字,随口一读:浴场至今仍缺少十万奥雷以建造锅炉间和热水室他停顿一下,思索着说:十万奥雷,这相当于一整条街区的价格。尼禄紧绷的脊背松弛下来。他闷声咳嗽两声,瞥向罗德的眼睛还有一点迷离。他放下刻笔,我几乎向罗马的每一个贵族发出筹款的请求,还以永久的冠名来鼓励他们。但没一个人愿意出资罗德微怔,沉静的眼里有一丝惊疑:这很奇怪。那些虚荣的贵族总是对冠名的荣光趋之若鹜。因为浴场容易亏损。尼禄说,它需要大量的木炭来生火,要供应橄榄油给人们挂身子,要每天更换池水,还要养活成批的奴隶给人们擦背。它就象一只吃钱的无底洞。罗德跳下书桌,踱步走到壁炉边。火光象密织的金丝线一样罩住他的周身,他的黑发悉数被火风吹起。我有个办法。他平淡地说,虽然它不一定可行。尼禄盯着他线条美好的身段,愣了愣问道:什么办法?罗德转过身,将满目火焰挡在身后,冲他神秘地微笑,跟我出去一趟。此时夜深人静,街道两侧燃着孤独的火盆,深秋的蝉鸣象摇筛声一样一下下地响,象气流一样在空气中横冲直撞。一路都是空无一人。罗德驾着马车,停在一处山脚下。他驾起车来向来不看路上的石子与坑洼,直直甩着马鞭过去。尼禄一路颠簸,晃悠悠地爬下马车,跟着罗德走上山。这座山长满了树,青树象羊绒地毯一样铺设在山地。一轮乳白色的月亮吊悬在夜幕中,宛如一块漂浮着的羊脂膏。绿叶被照得显得亮白,象青绿湖水泛起的粼粼波光。月光被树木分割成无数根光柱。山路很不平坦。我们去哪儿?尼禄避开脚边的石块说。从叶缝间投下来的月光将他的卷发照成一根根银丝,皮肤象没有血液一样苍白。罗德走在前边,灵活地蹦跳在溪流之间,头也不回地说:马上就到了。尼禄一头雾水。直到两人来到半山腰,尼禄才豁然开朗。水声哗哗作响,石缝间的白水花象裙摆一样翻卷起来。树木少了一些,月光毫无阻碍地罩下。大小不一的天然水池象镜子一样分布着,还有或粗或细的小瀑布。池水是温热的,白雾般的热汽徐徐上升。这里有温泉,我jūn_duì 里的朋友带我来过这儿。罗德掬起一捧泉水,微微弯起眼睛,回忆起军营生活的种种。他的语气里有细微的怀念:他长着一双能找出一切乐子的眼睛,还有一颗用钱币铸造的心脏,是个市侩却有趣的家伙,还是一个讲义气的朋友。尼禄心生妒意,心口象被施巫术一般逐渐僵硬。他没精打采地问:那那他现在呢?罗德喝几口泉水,思考一会说:他到了退役的年龄,现在应该在经商,毕竟赚钱是他最大的乐趣!尼禄不语。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流淌在脚边的泉水叮咚作响,濡湿他的袍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