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瑟琳娜愣了很久,眼神开始躲躲闪闪,怎么可能你去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很担忧你她慢慢缓过神,将满是汗水的手递过去,放在尼禄的掌上,等待他的吻手礼。谢谢您的担忧。尼禄低着头说。他毛绒绒的额发之下,是一片阴鸷的黑影。就在他的嘴唇刚刚接触她的手背时,麦瑟琳娜突然感到掌心有猛烈的刺痛。她惊叫一声,手就象泥鳅一样抽了回去。她翻过手掌,发现掌心里赫然扎进一根仙人掌刺。她的嘴唇象被诅咒了似的青紫。麦瑟琳娜扶一下歪斜的发饰,落荒而逃,好象一只夹着尾巴的狐狸。阿格里皮娜站在花园的暗处。她以她蛇眼般的双目目睹了这一切。她咳嗽两下,象一只亡灵般飘飘忽忽地冒出来。尼禄看见母亲,平和而温柔的表情开始崩裂。阿格里皮娜慢悠悠地走过来,看似随意地捋顺衣袍,保持着威严的仪态。她的眼白微微发红。这无疑泄露了她内心的急躁:多么和谐而美好的画面啊!尼禄瞟她一眼,一言不发,抬脚就要离开。阿格里皮娜狂躁起来,竖在前额的血管膨胀起来,眼睛红得更厉害了。她描画精致的眉毛剧烈地跳跃,一副快要被气哭的样子:你还从来都没吻过我的手背!要知道,我才是你的母亲!对。尼禄停下脚步,扭过头来跟她说,就因为你是我的母亲,而她不是!阿格里皮娜愣了短短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一贯的冷漠面容。她叉着双臂,嘴角扯出一个桀骜的、锯子般的笑。这让她看起来很强势:这句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还是有点在乎我这个母亲的?随便你理解。尼禄嗤之以鼻。阿格里皮娜冷笑一声,姿态高傲地说:我刚刚打听了,你的花销可是昆汀的四倍!尼禄沉着脸说:你那双只看名利的眼睛,永远都看不见背后的真相。阿格里皮娜以讥笑来表达对儿子的担忧,你等着吧再过几天,就会流传你贪污的谣言你将成为一个背负污名的倒霉鬼,帝位也将离你远去!那就让它远去。尼禄心不在焉地说。阿格里皮娜有些气恼。她语气尖利,利得几乎能刺透所有人心:我真是不幸,居然生下你这么一个拖了家族后腿的儿子!尼禄面色平淡,眼神有一刹那是脆弱无力的。他沉寂不语。阿格里皮娜整肃一下表情说:行了。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尼禄阴郁地看过去,说。阿格里皮娜高高抬起下巴,象女王一样,傲慢地说:再过几天,就是卡里古拉,也就是你舅舅的葬礼。他当时死得太仓促,连个葬礼都没有。我向克劳狄乌斯请求将他重新入葬尼禄皱起眉说:你要把他的尸体挖出来亮相吗?可以这么说。阿格里皮娜眼神明锐,象要捅出来的尖锥一样,你要借着这个好机会,在全罗马人面前发表葬礼演讲,懂我的意思吗?尼禄斜了她一眼,纤瘦的脚踝一动,转身离开了。他的红袍拂过仙人掌的尖刺,象一道扫过去的血光。第14章 微妙的心通罗德赶到马尔斯家里时,首先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草味。几个奴隶来回穿梭,为马尔斯擦手擦汗。他闭着眼躺靠在床,虚弱而短促地呼吸。他紧抿的双唇青紫,象两片枯掉的枫叶。奴隶点燃药棒,熏染他的头发和手掌,深灰的烟雾象草一样生长起来,呛鼻子的藏红花味象闷油一样黏着在空气里。罗德抬手挥开笼罩视野的烟雾,走到马尔斯的病床边。他坚韧的黑色身影象被埋没一样嵌进烟雾之中。马尔斯艰难地抬眼,一个僵硬的笑容象线一样拉扯在他脸上。罗德你来了他的声音是被炭火熏烤过的沙哑。罗德的视线如灰铁般凝重。他脊梁绷直,扫过他潮红的脸颊,顿了一会说:你看起来很不好,马尔斯。马尔斯剧烈地咳嗽几下,幅度之大好象要把肺给咳出来。他用他干枯得象旧蜡烛的手掌,拍了拍床边,来我的孩子罗德坐上去,手依然紧迫地按紧剑柄。他的黑发顽固地翘着,腰背象铁板一样绷住。我主动辞掉了军职马尔斯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有几分豁然,我的心脏随时都会停止跳动,奥托将军不会允许一颗即将枯萎的病草掌管他的jūn_duì 奥托将军?罗德警戒起来,他是叫安东尼吗?那是他的弟弟马尔斯摇头,他的名字叫门希。我在他手下效命了十年罗德冰着脸,眼睛里有沉思的暗光。一丝骄傲的神采在马尔斯的脸庞松开,锥裂他原本的痛苦,没想到你已经成了多米提乌斯的亲卫。他是个很有希望的继位者你有一个充满希望的仕途罗德沉毅的面色纹丝不动,我在乎的不是这个。他说。马尔斯笑了笑,命运的走向从不参考人的意志!他想了一会,眼里跃起一丝笃定,近卫军长官的职位多半由皇帝的亲卫担任。如果多米提乌斯将来即位,你自然就有了就和你的父亲一样的职务不出意外地,罗德的眼角出现了愠怒的红色。一种自前世就深埋的纠结在内心爆发,他缩起眉头,紧握剑柄的手骨如抓钩一样隆起。他不值得父亲这个称呼他口气危险地说,你可以称呼他为泰勒斯。很抱歉,我必须这么说!马尔斯罕见地固执起来,一向平和的他变得就象龟壳一样冥顽,我没有多少寿命再提醒你这个事实了他话音未落,就捂住嘴气喘起来,呼呼的气喘声就象炉灶生火用的风箱。他就象一条快要干死的、开合着鱼鳃的鱼,指尖尽是不健康的绀紫色。罗德闭了嘴,没有再出言不逊了。奴隶走上前,手里端着一碗熬得黏乎乎的褐色药汁。他扶着马尔斯,一勺勺喂他喝完。马尔斯咽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连鼻息都带着一股浓稠的苦味。我已经时日不多他握住罗德的手,眼里有一丝迫切,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罗德毫不犹豫地点头。马尔斯微笑起来,欣慰宛如涟漪般荡在他脸上。还记得你父亲曾经留下的遗言吗?他费力地说,他要你拿到他的金剑,然后再毁了它一种复杂的情绪涌来。罗德的呼吸停滞一下,面庞是被缠住似的压抑,象是被十字架上绑缠四肢的铁丝束缚到了。我的遗愿,就是实现你父亲的遗愿马尔斯紧张而期待地看向他,绿色的眼瞳蒙一层水雾,那是强烈的病痛带来的涣散。罗德看着他的眼睛,点了头。马尔斯松了口气,象绷紧的弓弦一样松懈下来。他躺回床上,方才的嘱托好象他的灵魂所驻,说完之后他也如飘萍一样浮游起来了。你应该知道,只有近卫军长官才能拿到那柄金剑马尔斯说,眼里别有一番深意。罗德紧攥剑柄的手指抖动一下,但随即就如焊接一般牢固不动了。马尔斯见他没什么反应,心存忧虑地补充道:要拿到剑,就要辅佐多米提乌斯登上帝位我知道。罗德语气沉重地说。他的五官即使在尚未退却的烟雾依旧是犀利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马尔斯病气浓重的脸上,此时冒有浅淡而无奈的笑容。从马尔斯家回来时,已经到了傍晚。罗马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雨水象蜡油一样覆盖榕树的每一片叶子,再顺着叶脉滴下。罗德一路淋雨走来。他的黑发被淋得潮湿,拧成湿嗒嗒的几绺贴在鬓角,黑衣也是半潮不干的。他随意地拨动一下发尾,甩出几滴雨珠,就象一只被雨浇湿的黑鹰。他用衣袖擦一把下巴,威慑如锋刃的眼睛一个上扬,就瞥到了坐在天井边的尼禄。尼禄一身红袍,在墨绿的树叶荫蔽之下,象一只生长其中的红罂粟。罗德端正一下脚步,半垂着眼帘俯视他。他笔直而挺拔的脊梁,有桀骜不屈的意志。我回来了!我在等你。看出来了!尼禄轻笑一下,纤细的身影象一小点磷火游荡过来,走到罗德面前。空气中有雨后青叶的清冽味,水汽浓重,雨滴声在未知之处如虫蟊般蠢动。在这潮化的、气味清新的庭院里,有两瓣鲜烈的朱红,那是罗德润泽的双唇。尼禄盯着他的嘴唇,眼神漫溯开来。罗德将湿漉漉的鬓发挂到耳后,浓黑的眼瞳一斜,随口一问:在发呆吗?这时一滴雨水顺着叶片滴落,恰好掉在尼禄的鼻尖,打出几小滴飞溅的水花。尼禄激灵一下,鼻子本能性地缩了缩,连带着稚气的雀斑也晃动几下。这种反应,使他好象一只正在嗅闻食物的兔子。罗德忍俊不禁。他不加顾忌地笑出声。尼禄害羞。他细嫩的脸皮染了酡红,浓密的睫毛上尽是雨雾凝聚的水汽,他的鼻尖微微挺翘。过分优柔软弱的外表,无疑让他有了一点病态的气味。我想出去买点东西。他以一种请求的姿态说,我要你陪我。罗德点头,湿亮亮的发绺贴住他深邃的下颚,好。他说。此时落日已沉,街道两侧燃起明亮的火盆,小贩们纷纷打烊,围着头纱的主妇将浆洗的衣服收进屋。两人踩在湿润的石板路上,路过描画女神的马赛克壁画。此时街上已没什么人了,繁忙了一整天的罗马刚刚有安歇的兆头。您要买什么?罗德扶着剑问。他的脚步象剑芒一样迈出,整个人都有一种严酷的气质。竖琴。尼禄轻柔地说。火焰错乱的光与影在他眉眼间跃动,使他自带一些邪气。两人走进一间贩卖乐器的店铺。竖琴整齐地挂在墙上,大小不一,琴弦从三根到七根都有。这些弦乐器色彩艳丽,琴身有彩色贝壳点缀,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罗德从未摸过竖琴。他走到一架最简单的三弦琴前,沉静的眼光慢慢扫过,观察琴的构造。尼禄象一片羽毛似的,脚步很轻地走到他身后,问道:你会弹里拉琴吗?不会。罗德试探性地拨动一下琴弦,我这双手只会握剑和拉弓!尼禄扬手,皙白的指尖如流光般一抚,就是一段优美的和弦。我会弹最复杂的七弦琴。他说,我练了很久。罗德随便拨了几下弦,发出铮铮的琴声。他黑眼睛里的聚光仍是收敛着的,从两根琴弦间透过来,使他永远持有一种紧迫的气质。一缕湿亮亮的头发掉到前面,被他优雅地撩到耳后。尼禄怔怔地望着他,突然就叫了他的名字,罗德怎么了?罗德警备地抬起头。尼禄被他问得愣住了,反应了一会才开口:把钱袋给我,我要买琴。于是两人一人拎着一把竖琴出了门。尼禄买下一把七弦琴,以及罗德刚才玩闹似的拨动的那把三弦琴。这是我人生中第七十九把竖琴。尼禄抱着琴,抚摸上面的海螺壳说。罗德干脆把三弦琴架在肩上,一副放|荡不羁的浪子模样,一把竖琴可是能使用很久!我知道。尼禄脸上存有一些阴云,那些琴都是被人为毁掉的,我不得不买新的。罗德将视线扫过去,谁毁的?尼禄轻笑了两声,拨弄琴弦的力度陡然加大,发出突兀而沉重的声响。除了我那个野心勃勃的母亲,还会有谁?阴翳在他眉骨之下陡然加重,木制的她就用火烧掉,黄金的就用火熔化,青铜的她就用锤子砸裂。总之,她在这方面可谓是创意无限。罗德的脚步有轻微的沉顿。他想了想说:她想让您专心从政。尼禄驻足,轻巧地侧过身。火焰轻易就将他的眼瞳照透,显出一种天然的琥珀色。而他的眼底如棕褐色的深井,那里无疑隐藏着什么怪物。罗德沉默起来,姿势严峻地与他对视。尼禄淡漠地说:我还在希腊时,有一次生了痢疾。她就在我的病床边,当着我的面和一个贵族商量收|养孩子的事。他阴郁地垂下头,张大的眼角有一些凶狞,既然她不爱我,那么我也有权恨她!罗德顿了很久。他盯着尼禄的眼神很凝重。可她最好别死。他神色冷峻,隐隐有警戒的意思:少了她,您就少了一个庇护您的人!尼禄沉闷的表情骤然松缓。他有隐约的顿悟。一道阴沉的云翳横在月亮中央,象一根狰狞的鸦羽,在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天幕。尼禄的眸光十分黯淡,刻意压低的细眉有低落的意味。他的银发和苍白的脸色,此时有一层灰蒙,代表一种不祥而悲伤的气息。我的姓氏和血统,赋予了我太多。他的声音软得象一个影子,有不可名状的哀伤。我天生就要学辩术和修辞,将来还要去jūn_duì 学习骑射,再将来还要进入元老院、被记录公文的莎草纸埋没。我一生所遇之事,我全部都做不了主,正如我无法选择父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