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带你去行了吧?赶紧去睡,别熬两个黑眼眶出来。”
“我不困,我就在这儿。”云曦说着把腿搭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转头又叮嘱邹世辰,“表哥你要见我有睡着的迹象,千万叫醒我。”
邹世辰见她一天都矛矛盾盾,反反复复的,十分反常,问她却又不说,暗叹少女心事真难猜。
不到半夜,邹世辰一抬头,就看看见云曦靠着椅子睡得不省人事,想了想,还是过去戳了戳她,“醒醒,吃饭了。”
云曦好半天才撑开眼皮,看见面前的人,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说罢,一翻身又眯上了眼。
邹世辰觉得自己就是白饭吃多了,才答应下这不讨好的事,见云曦兀自睡得沉,摇了摇头给她披了条薄单子,坐回了桌后。
第16章 现世(6)
云曦一夜无梦,可仍感颓丧。
她既怕做梦又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可不做梦心里就跟缺了一块似的,总也提不起劲儿来。
邹世辰认定她是少女情怀,赶早就推了一应事务,成竹在胸道:“我都安排好了,咱就去龙吟寺,那可是国寺,有不少得道高僧,你听他们念念经讲讲禅,没准就豁然开朗了!”
云曦想了想,觉得佛家素来讲究因果轮回,或许能给她答案也说不定。
兄妹俩到了龙吟寺外,只见平日香客往来的庙门,此刻却清静异常,门口还守着两排侍卫。
云曦细观那些侍卫的衣着,似乎是宫里的人,拉了拉邹世辰的袖子,道:“表哥,会不会是皇上在里面?”
邹世辰也没顾上问自己姨丈宫里今天有啥活动,这会听云曦一说,也犹疑起来:“看这阵仗不小,也说不准呢,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云曦犹豫了一下,乖乖跟着他转过身,两个金相玉质的男子不期然撞进眼帘,云曦目光一闪,差点脱口叫一声“明昭”,还好邹世辰拉着她行了一礼。
“草民见过两位王爷。”
周越向来玩世不恭,懒懒地抬了下手,身上没有一点王爷的架子,问道:“怎么不进去?被拦住了?”
邹世辰忙道:“是我们莽撞,不知贵人在此,这便要回去了。”
周越切了一声,“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也不知道干什么……走吧。”周越似乎对此行十分不满,语气里尽是对里面那人的不屑。
周祈从头至尾也没说句话,温温和和地站在一侧,好似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同他无关一样,可偏偏又很难让人忽略。
云曦一直拿眼偷偷瞟对方,每逢那人眉睫一动,就赶忙低下头蹭着自己的鞋尖,生怕被人抓包的样子。
反复几次,周祈便是再迟钝也觉察出来了,清俊的脸上浮现一丝困惑的笑意,目光轻飘飘地从云曦低垂的头顶掠了过去。
周越叮咣五四给人大开方便之门,邹世辰张了张嘴,连拒绝都来不及,只得领着云曦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云曦看着前面并排走的兄弟俩,悄悄问道:“你跟豫王很熟?”她爹虽是相国,可她鲜少参与京中贵女圈子的事情,她表哥也醉心生意极少与朝廷打交道,能认出他们的人也不多。
“豫王也算是我的常客了。”邹世辰瞟了眼前面的身影,抬手比在嘴边,又压低了几分音量,“不仅是个大孝子,还是个大富豪呢!”
云曦恍然地点点头,听周越在门外那一顿嘴皮子,暗暗吐舌头。
邹世辰也不敢带着云曦去正殿,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就拐去后面,可偏偏不想什么来什么,好巧不巧被大殿里出来的人碰了个正着。邹世辰脑子里当即闪过一个念头,就是把云曦摁花盆里蹭一脸泥,不过看她在旁边端着小耙镜理头发,及时止住了这个不理智的行为,认命地拉着她俯下了身。
周靳此行是为先帝在寺中立个牌位,以求佛祖庇佑得升极乐,随行的都是自家弟兄,却多了个敏太妃,邹世辰就觉得挺怪异的。
新皇登基,四皇子也刚被封了瑞王,敏太妃作为生母,自是身份金贵些,不过也不能事事都越过太后去。今日这般场合,太后没出席,倒是让敏太妃越俎代庖了,诸人心里都不免各有心思。尤其周越,对敏太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原来是云相的千金。”周靳有意化解尴尬,将话题不着痕迹地移到了云曦身上,“朕听云相说云小姐偶感风寒,可好了?”
云曦低垂着脸正发着呆,被邹世辰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道:“回皇上的话,已经无碍了,此次也是来寺里上香祈福,求个平安。”
周靳点点头,由始至终也没说让二人离去,邹世辰愁得脸都皱了,偏头却看见云曦眼一瞟一瞟的,也不知在偷瞄谁,就觉得自己是白操心。
倒是敏太妃先发了话:“云小姐既是来祈福的,那我们也就不耽搁了。”
邹世辰件周靳也没不同意,顿时如蒙大赦,忙言告退,揪着云曦出了门槛跑得差点掉了鞋。
云曦神思恍惚,之前在梦里的时候,总想弄清楚明昭是不是周祈,如今见了周祈,却又在想他是不是明昭,心里千头万绪,纷扰不明。
“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看这段日子还是别出门了,不管皇上为的什么,我总觉得他会从你入手。”邹世辰也不能说对周靳多了解,可直觉他不会是个被美色所迷的人,不可能单纯因为云曦的皮相才动心思。
云曦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收回思绪道:“他是皇上,又不能日日出宫,再遇上的机会能有多少。走吧,我们去找个大师开解开解。”
“大师都去给皇上领路了,还找什么大师啊,回去吧。”邹世辰觉得紧绷着精神站在那群人跟前着实难受,可不想回头再碰上。
“我心里烦得紧,找佛祖说说话。”云曦说着,径自去了边上一个佛堂。
邹世辰见她神色怏怏地坐在蒲团上,暗道一句女人心思难猜,就站在门外边数起了树上的麻雀。
那厢周靳等人落实了牌位的事,预备听主持讲禅,敏太妃受不了一群和尚敲木鱼,便借口胸闷,在厢房里躲起了懒。
众人便是知晓什么也不会明说出来,偏偏有个周越在场,唇一扯就刺了敏太妃两句:“看来太妃真是到了年纪了,比不得年轻时候了,可得好好保养才是。”
敏太妃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年纪轻轻做了太妃,虽说身份尊贵,可听着总是显老,加之生产之后醉心深宫之事,心操得多了自然难以修养回来,气色大不如从前。这一直是敏太妃的心病,却被周越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心里一下呕得发疼。
“多谢豫王关心,不过对女人,还是别这么直白,小心以后讨不着王妃。”
也幸而在场的都是心腹和兄弟,听着两人这般夹枪带棒的话,皆默然不语。两人也没打算在外面就争论不休,互相刺了一句也就歇了。
周靳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还是不吱声的好,没的为谁说一句,另一个又没完没了,等他们落了话音,才道:“好了,佛门清净之地,勿要动怒。”周靳转而同随侍在侧的小太监扬了下手,“扶太妃去休息。”
敏太妃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憋闷地瞥了周越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因为周靳要来,龙吟寺的厢房也都清空了,偌大的后院,寂静异常。敏太妃的心里却跟火燎一般,半刻也静不下来,尤其想到周靳对云曦的态度,猜忌与嫉妒更是翻搅得她满心不宁。
“皇上那天去相府,可有说什么?”
第17章 现世(7)
这小太监是周靳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将周靳的言行都说给敏妃,当下低垂了眼,道:“皇上去相府只找了相爷,都是一些朝堂之上的事,奴才不敢妄言。”
敏太妃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让他下去了,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周靳对那个云家小姐态度不单纯。
周靳如今登上大位,往后势必会有新鲜水嫩的女子入宫,她心里着实没什么底能一直勾住周靳的心。她与周靳私通还生了他的儿子,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可以说她后半生的保障都寄托在了周靳身上,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周靳若厌弃了她……
敏太妃狠狠抠了下桌角,深知周靳自己看中的和被选进宫的不同,便打定了主意不让云曦入宫。
云曦兀自对着佛祖叨咕了半天,临走的时候看见门口的侍卫还在,知道里面的人还没走,脚步迟疑地站在门口。
邹世辰走了好几步才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看见她杵在那里不动弹,道:“还不走?一会又得碰上了!”
“表哥,我想见见宁王。”
邹世辰一愣,围着她看了一圈,忽然笑得贱兮兮的,“你该不会看上宁王了?唉,说真的宁王确实不错,不过你一个姑娘家总要矜持些,太主动容易把人吓跑,咱先回去啊,改日哥给你创造机会!”
云曦瞅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有事想问一问他。”
邹世辰一脸的“我懂”,见她死犟着不走,也只能留下来陪她。
不多时,周祈果然出来了,还是跟周越一起。
周越见云曦往他二哥跟前迈了一步,欲言又止,想到什么似的隐晦的笑了笑,背着手率先往前走去。
周祈见云曦似乎有话要说,好脾气地顿住步子,正过身来。
云曦心里急欲弄清楚明昭和周祈到底有没有关系,也没多犹豫,直截了当问道:“王爷可认识一个叫明昭的人?”云曦紧盯着周祈的脸,唯恐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周祈只是微拧了下眉,对她的问题感到很困惑,不过还是摇了下头。
云曦看着周祈浅笑而疏离的神色,失望渐渐埋没了她的心。面前这个人确实跟明昭一模一样,可眼神和气质的不同就让两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云曦几乎在一瞬间肯定,他们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打扰王爷了。”
周祈点了下头,也没觉得什么。云曦见他话都少得可怜,心里不由想,明昭那个厚脸皮可不是这样的。
邹世辰竖着耳朵听了一顿,等人一走就急急地问:“明昭是谁?你干嘛问宁王?你跟他啥关系?”
“明昭啊……”云曦摸着下巴想了想,明亮的眼睛里转着一丝狡黠,对邹世辰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我心上人。”
邹世辰登时就有种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危机感,急得一路盘问:“唉不是……你这哪来的心上人,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你说啊,甭管谁你得给家里知会一声,回头我打听打听这家人靠谱不靠谱,你别傻乎乎地就给人骗了!”
云曦张着双臂,感受着林荫下的清爽,蹦着步子在那里似真似假地讲了起来:“他呢,是一个杀手,却不太冷,家住不知名山头的小桃源……”
少女的声音宛转在树枝间,像隐藏的百灵鸟,清脆悦耳,又带着一丝柔和,仿佛能抚平人躁动的心。
周祈勒着缰绳,许久没有让马蹄踢踏出去,隐约听到这个故事,眼睑微眯,迸散出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日子犹在按部就班地过着,云曦总算从那场梦里回转过来一些,不会见着邹世辰就说“我们几个月不见怎样怎样”了。
云曦也没再做梦,有关那一场经历也没有任何征兆与线索,云曦私下里还是一直寻医问道,想弄个明白。
这日,云曦在邹世辰的铺子里呆了半天,想起来去打听的那些有名医馆看看,便跟邹世辰打过招呼要出门。
邹世辰正是忙的时候,指了个小伙计让她带着,又叮嘱她早些回来。
云曦觉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数他瞎操心。
云曦到了那医馆,见外面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一边感慨一边犯愁,这么多人那得排到晚上去吧。
小伙计见状,拿出东家给他的银两来,道:“小姐,小的去疏通疏通?”
云曦见队伍里都是一些老弱妇孺,摇了摇头,道:“算了,我这也不是什么着急的,等晚些时候再过来看看吧。”
云曦在周围转了转,也没什么茶馆铺子可以歇一歇,又懒得往回走那么远的路,便顺着弯弯绕绕的巷子抄近路走。
小伙计略有迟疑,云曦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这附近还都是人家!”
云曦这张嘴自打做了个梦就跟开光了似的,说什么什么来,这话音一落,再一回头就被人麻袋套头,一棒槌砸了个晕乎,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一句“混蛋”。
邹世辰忙得焦头烂额,抬眼一看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斜,一问时辰也呆了一下。
“小姐还没回来?”
店里的伙计皆摇头,邹世辰心里就像被什么啃了一口,呼吸都漏了风。他也在想云曦是提前回了家,可多少年来的默契告诉他,云曦绝不会闷声不吭叫人担心,他现在就期盼着是云曦贪玩误了时候。
“赶紧出去打问一下!”邹世辰将账本一扣,再没心思看。
“老板!信……信信!”一个伙计急急忙忙跑进来,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箭……箭!”
邹世辰刚起身,闻言眼前一晕,差点载到桌子上。他一把抓过被箭矢穿过的信封,慌得差点拦腰撕烂,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人在我手上。
除此之外,也未说明要赎金还是什么。
邹世辰把一张纸翻来覆去,确定找不着一点痕迹,撑着发晕的额头,声音都抖得变了:“回府!”
这厢邹世辰匆匆回到家门口,就见两个家丁正往外跑,撞了个正着,见到他就嚎:“少爷您可回来了!您感觉去看看吧,小姐出事了!”
邹世辰急忙跑进去,看见桌上也摊着一封信,云容海一片愁楚,陈氏捏着帕子直抹眼泪。邹世辰拿起看了眼那信,跟他的一模一样,连一个点都没多。
这一路上,邹世辰都在想自己和姨丈是哪里得罪人了,可想来想去都没头绪,他和姨丈都是个不好管闲事的,怎么突然就把云曦绑走了呢?而对方只说人在他手上,是活是死,要钱要命都不明确,似乎就是单纯想看他们着急一样。
邹世辰稳了稳心神,道:“我现在去报官,然后把银子也准备好,以备不时只需。”
云容海沉默了半晌,站起身来道:“我和世辰去一趟,夫人勿太有心,一切有我们。”云容海跟邹世辰有着同样的疑惑,他一直怀疑是不是上头知道东西在他手上,以此给他一个警告。
姨甥俩步履匆忙地往衙门走着,没多久就发现街上三三俩俩的人看见他们就窃窃私语,邹世辰不由奇怪,停下步子看过去,隐约听到他们议论什么,登时变了脸色。
“姨丈,怎么云曦的消息刚来,外面的人都知道了?”
云容海也大为费解,府里的人都是嘴巴紧的,而且大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路人反倒比他们还了解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