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略耽搁了一会儿,穆琼就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开始备课。他没让学生买政府印的教科书,但自己却从魏亭那里拿来全套教科书,还有教会学校用的教科书,全都看了一遍。教会学校的教科书,直接就是用的英国那边的课本,政府的教科书也是照着改的。其实照着这些书教,也不是不行,但只靠教科书学一门语言是很难的,想要学好需要一些其他输入。比如课外阅读,又比如语言环境。给学生营造一个说英文的语言环境很难,但增加课外阅读却没问题。穆琼每次上完课,都会把自己教的写下来,让这些学生准备一个本子或者白纸,自己抄好反复记熟,再让他们背他写的英文短文。这时的学生很省心,他随意交代一声,他们就会好好完成,完全不用盯着收作业或者抽查。就说背英文短文,最初他怕这些学生不背,特地抽查了几次,结果各个背得滚瓜烂熟,就是发音不太标准。因此,他最近着重关注的,就是这些学生的发音了。备课完成,就到了上课时间。穆琼拿着自己用来备课的笔记本走进学校,就发现魏亭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紧挨着满脸不情愿的傅怀安。他之前就觉得魏亭心大,就算他英文不错,也不能就这么把一群学生交给他了……现在,魏亭总算想起来要检查一下他的教学能力了?穆琼按着自己的步骤开始上课,很快就上完了一节课。下课时他不仅留下了一黑板的笔记,还留下了一张写了篇文章的纸,让班里的学生全都抄下背出,如果有不懂的内容,就来办公室问他。这些学生应了,一个个抢着想要先抄,穆琼则是出了办公室。“穆琼,你的课上的太好了!”魏亭跟了出来,满脸惊喜:“上的比我好太多了。”穆琼倒是没觉得自己上课上的有多好:“我根本没有经验……”“别这么说,就算是有经验的老师,上的也不一定有你这么好!”魏亭道:“我当初刚学英文的时候,找的老师如果是你,也不至于出国之后,说的话别人听不懂了!”穆琼还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被这么称赞,不过和魏亭聊了聊,也算是知道原因了。这时教会学校的老师,多是外国传教士,而这些传教士在国外压根就不是老师,基本都是来了这边之后,才赶鸭子上架成了老师的,教的自然不可能太好,学得如何更是全看学生自己。而这些学生毕业出来,从事教育行业之后,他们教的,自然也不可能也太好。反倒是穆琼,他在现代学语言的时候,人家是用了精挑细选过的教学方案来教他的,他依样画葫芦拿来教这些孩子,自然也就显得格外不同。当然了,他会被这么夸,主要还是因为这时候实在缺老师。现代的贫困山区缺老师,因而完全没有教学经验的大学生去支教,他们也是欢迎的,而他们原本的老师,有些自己才初中或者高中毕业。而平安中学,差不多就是这情况了。当然了,平安中学还算好的。原主在苏州读的中学,只教国文数学,连物理课化学课都没有。这一切,要等到新文化运动之后,才会慢慢好转。魏亭将穆琼夸了一通,又道:“你让学生背的那些小短文,我都看过了,非常好!我觉得我们可以将之整理出版,让更多的人看到用到。”穆琼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魏亭又道:“对了,学国文也可以这么学!一些孩子学国文为什么学不好,还不是因为太难?上来就学三字经千字文,有些老师还不解释意思,孩子要学好哪那么容易?要是写些这样的小文章给孩子读,孩子学起来一定快。”这确实有道理,如果当初他父母用千字文给他启蒙,上来就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些,他兴许会不喜欢读书。魏亭越说越激动:“走,我们去讨论一下。”这一讨论,讨论了整整两个小时,而魏亭已经决定要和穆琼一起整理出版两本书了。其中一本是帮助学英文的短篇小故事,另一本,就是帮助学国文的短篇小故事。按着魏亭的说法,现在市面上没有这样的书,他们一定要尽快写出来,好让学生可以快点看到,早点学到。魏亭实在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不过有些事情还就需要有人这么去做。国文短文这事,魏亭打算自己去办,只是希望穆琼也能写几篇放进去,至于英文短文这个,因为穆琼已经写了十来篇了,他干脆就让穆琼全权负责了:“我们出的书不厚,一本书就印五十篇短文,你若是能写,就全由你来写,你若是忙不过来,再来找我。”“这个我能写。”穆琼道,这种小短文,基本都是截取生活片段写出来的,这类的小文章不管是英文的还是法文的,他看了太多,很轻松就能写出来。“那就麻烦你了!”魏亭道。穆琼的手上,就这么又多了一个活儿,他琢磨着,兴许《求医》还没出版,他的这部英文教辅书,就已经先出来了。这天中午,穆琼将一只烧鸡给了要出去吃饭的盛朝辉等人,让他们加餐,另一只烧鸡,则切开和钟老师还有冯小丫夫妇,以及开门的瘸腿老头分了。“这烧鸡真香,长毛来了都不带放的。”钟老师道。钟老师中午带的菜,基本每天都是咸鸭蛋。鸡蛋在上海卖的贵,主要是新鲜鸡蛋少见。乡下地方,鸡蛋其实算不得特别贵,鸭蛋也是。一些农家养了鸭子,下的蛋做成咸鸭蛋,这样就能保存久一点,一次攒多点拿来上海卖,有时候价格比新鲜鸡蛋还要便宜。“长毛?”穆琼问。“就是太平天国的那些人。”钟老师笑笑:“你这个年纪的不太知道,我们这年纪,有几年最怕被他们抢了。”太平天国运动失败之后,很多农民起义军变成了强盗,又因为他们不扎辫子,披头散发,就被称之为长毛。江浙上海一带,一度深受其害。穆琼知道一些大事,但细节什么的还真不知道,就多问了几句,钟老师全都一一答了。吃过饭,穆琼就开始写《求医》他现在要做的事情的很多,但莫名地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充实。这是个混乱的时代。而他,也想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又过了一天,天更冷了。这天穆琼起得比往常还要早。他打算去一趟傅蕴安那里,给傅蕴安送点东西,感谢傅蕴安在他写《求医》的前提供的种种帮助。说起来,义诊回来之后,他就没怎么去傅蕴安义诊的地方帮忙了。一来是没有时间,二来则是郑维新孙奕尧等人得知傅蕴安每天早上都会在诊所义诊之后,便也跑来帮忙了,如此一来,自然用不着他。第52章 送钢笔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的, 就算穆琼年纪轻火气壮,也觉得有点受不住。今天, 他不仅穿了厚棉袄, 还带了一个厚围巾挡风。至于帽子……这时候那种西式的帽子还不流行,瓜皮帽又实在不好看,就算了。黄包车车夫跑得飞快, 很快就把穆琼送到了傅蕴安义诊的诊所门口。诊所的门开着,穆琼走进去,就瞧见诊所里的两个医生正在忙活着,傅蕴安却不在:“傅医生不在?”“他在里面给人动手术。”这两个医生已经跟穆琼很熟了,指了指屋里:“来了个得了阑尾炎的病人。”诊所里面是有个手术室的, 听说傅蕴安在里面动手术,穆琼也不好随意进去, 就在门口等着, 顺便跟那些来治病的病人闲聊,安抚他们的情绪。他等的时间并不长,没多久就看到身上围了一个白色围裙,戴着白色袖套的傅蕴安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一起出来的还有同样围着围裙带着袖套的郑维新和孙奕尧。当然了,那应该是手术装备,不是真的围裙。他们一出来,一个也就十五六岁, 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棉袄的女人就冲了过去:“医生,我丈夫怎么样了?”“手术很成功, 以后小心护理就行。”傅蕴安指了指郑维新和孙奕尧:“具体要怎么做他们会告诉你。”郑维新和孙奕尧刚刚见识了傅蕴安给人开肠破肚的一幕,还有点不适应,就被傅蕴安摊派了这样一个活儿,一时间倒是没空多想了。傅蕴安扯下袖套,又脱下围裙,走向穆琼:“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义诊回来之后,穆琼来过这里一次,当时就说了因为找了工作的缘故,以后怕是没空过来了。“傅医生,《留学》出版了,《求医》也已经开始在报纸上刊登。我写这两部书,你帮了我很多,我就买了礼物送给你。”穆琼笑道,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细长精致的黄铜盒子来。他买来送给傅蕴安的,是一支钢笔。这年头,送钢笔总归是不会错的,傅蕴安就算自己不用,也可以送别人。“你不用这么客气。”傅蕴安道。“要的,要不是傅医生,我肯定拿不到那么多稿费。”穆琼道。“你的稿费有多少?”傅蕴安问。“《留学》出版一共拿了五百个大洋,《求医》现在是千字三元。”穆琼道。“不错。”傅蕴安道,穆琼这收入,绝对称得上不错了。“还多亏了傅医生。”穆琼坚持把钢笔给了傅蕴安。傅蕴安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穆琼笑起来:“不用客气,兴许什么时候,我有要麻烦傅医生。”傅蕴安也笑了:“你有事尽管来找我。”而这时候,郑维新和孙奕尧两个人终于将注意事项全都告诉了病人的妻子,走了过来。“穆琼,好久不见!”郑维新道。“也就几天而已。”穆琼道。“几天也已经很久了!”郑维新道:“对了穆琼,我义诊回来之后,写了一篇跟记录义诊的文章,发表在了报纸上,还拿了一块钱的稿费!”郑维新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明显非常高兴:“那份报纸我买了很多,正好带了一份过来,送你一份吧!”“多谢。”穆琼道。郑维新很快就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刊登了他的文章的上海报给穆琼,又道:“穆琼,你要不要也写点文章?我表姐夫在上海报做编辑,他们最近想登一些医学方面的文章。”“我最近很忙,怕是没空。”穆琼道:“上海报一直都是刊登时事的,怎么突然对医学方面的文章感兴趣了?”“当然是因为很多人爱看这种。”郑维新道,上海西医多,中医也多,早几年,西医中医还曾比赛过,老百姓对这些一直很感兴趣,还有就是……“另外,楼玉宇不是开始连载新书《求医》了吗?我表姐夫说,到时候肯定很多人关注这方面的内容。”穆琼没想到这还跟自己有关。“对了,《求医》你看了没有?写得特别好,我觉得楼玉宇真的很厉害!”郑维新又道。穆琼不好跟着夸自己厉害,也不好说自己写的不好,一时答不上来,傅蕴安这时候却笑了:“《求医》写的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