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司马道:“袁将军会不会舞剑?”
狄景晖在一旁叫起来:“对,对,袁将军,我们要看舞剑。你就不要推辞了。”
袁从英笑着想了想,看了看沈槐,问:“沈贤弟,我看你也佩剑,平常是不是也惯常使剑?”
沈槐一愣,忙道:“是。家传剑法,却不甚精进,惭愧。”
袁从英道:“从英原本不用剑,故而剑法并不是从英最长。从英也确实不擅舞剑,但是今天从英愿与沈贤弟比剑,不知沈贤弟肯不肯赏光?”
沈槐略一犹豫,拱手道:“从英兄肯赐教,沈槐怎敢说不,只怕与从英兄差得太远,过不上二三招就……”
袁从英道:“不会。你的剑能否借我看看?”
沈槐抽出腰间佩剑,双手递给袁从英。袁从英细细地看了一遍,抚着剑身道:“虽然比不上我的若耶,却也是一把好剑。”
他把沈槐的剑搁下,噌的一声从自己腰间抽出若耶剑。众人顿觉眼前寒芒闪烁,杀气逼人。袁从英轻轻抚摸了一下若耶剑上镌刻的行书,双手将剑托起,递给沈槐,道:“沈贤弟,既然比剑,就不能让你在兵刃上吃亏。今天,你用我的若耶。”
沈槐大吃一惊,正想说话,却见袁从英目光诚挚、神情恳切,于是也平举双手,接过若耶剑,掌心立时感到森森剑气,沁入脏腑。
袁从英道了个“请”,便起身走到屋子中央,挺身肃立,沈槐站到他的对面,两人眼神一错,相互点头示意。沈槐深吸口气,率先挥舞掌中的若耶剑,向袁从英的前胸刺来,袁从英轻轻一闪让到一边,沈槐翻身侧挺,朝袁从英的右肩又是一剑,袁从英依然躲过。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但始终是沈槐主动进攻,而袁从英却避免与他手中的若耶剑直接接触,一直在轻巧地辗转腾挪。
就这么拆了几十招,沈槐的鼻尖开始出汗了,他的出招越来越快,剑势也越来越凌厉,若耶剑被他舞成了一团银光,将袁从英牢牢包裹其中。旁边观战的三人都看得心惊肉跳,正在眼花缭乱之际,却见袁从英突然卖了个破绽,引得沈槐纵身挺剑直指袁从英的咽喉而来。绿蝶吓得一声尖叫,花容失色。
就在剑尖要触上袁从英的咽喉之时,袁从英突然侧过身来,抬起手中的剑,重重地拍在沈槐紧握若耶的右手背上。沈槐前冲之时已使出全力,来不及收势,被拍了个正着,手一松,若耶剑飞上半空,落下时被袁从英稳稳地接入左手。沈槐一个趔趄,赶紧站直,袁从英已将右手中的剑递了过去:“沈贤弟,还你剑。”
沈槐脸色微红,气喘吁吁地接过剑,抱拳说道:“从英兄,沈槐输了。”
袁从英微笑道:“你的剑法很凌厉,只是缺少些实战的锻炼。只要假以时日,定会出类拔萃。”
绿蝶拍着胸口道:“哎哟,吓死我了。袁公子,你这个令官太厉害了,再没人敢罚你的酒了。你就定下位令官吧。”
狄景晖和吴知非刚才也都看得惊心动魄,此时方才松了口气,连声赞许。狄景晖道:“虽不罚酒,可是袁将军害得我们担惊受怕,还须得要自饮几杯谢罪才是。”
袁从英坐回桌前,点头道:“好。”举起面前的镶金白瓷把杯一饮而尽。随后,他抬头看着绿蝶道,“我不想定下位令官,我想请绿蝶姑娘唱个曲子,可以吗?”
绿蝶的秋波一闪,问:“哦?不知袁公子想让我唱什么?”
袁从英道:“我想请绿蝶姑娘唱一曲你们并州诗人王之涣所作的《凉州词》。”
吴司马问:“袁将军还有这样的雅兴?”
袁从英摇头道:“不是雅兴,从英曾在陇右服役多年,这些年来虽然远离边关,但心中却常怀思念。今天想听这首曲子,也是为了聊解思念之苦。却不知绿蝶姑娘可否让从英遂愿?”
绿蝶道:“袁郎言辞恳切令人感动,绿蝶愿唱。但请袁郎再饮一杯。”袁从英点头饮酒。绿蝶取过琵琶,调了调音,便展开歌喉,悠扬的歌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
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唱完一遍,她转了转调,在高音上又再唱一遍。唱到最高亢处,歌声凄切悲凉,曲意悠远沧桑,听得在座各人愁肠百转,心神荡漾。歌声渐渐落下,袁从英端起酒杯,轻轻地说:“从英再饮一杯,多谢绿蝶姑娘。”声音中的惆怅和伤感,引得吴司马和沈槐同时朝他看了看。
吴司马问:“袁将军,你很久没回塞外了吗?”
袁从英低头答道:“差不多十年了,倒也不常想念,但是一年前跟着大人办案去了一趟。之后就常常想起,最近想得尤其多。故而才请绿蝶姑娘唱曲。”他抬头一笑,又喝干一杯酒。
绿蝶道:“沈郎刚才已经和袁郎一起比过剑了,如今席间就只有狄三郎没有当过令官,该你的了。”
狄景晖道:“好啊,终于轮到我了?”他环顾了一下在座各人,突然笑道,“我既是今天宴客的主人,又是这酒肆的老板,我这个庄要做得与别人不同。”
吴司马摇头晃脑地道:“景晖老弟,你不会又憋着要害人了吧。我已经过量了,不行了,我要先告退,告退。”
狄景晖喝道:“谁都不许走!吴司马,你也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再热闹热闹,让大家再展展才。这样喝酒方能尽兴嘛。”说着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朗声道,“酒者,无诗则俗;诗者,无酒不欢。既然诗酒一体,今天我要做的这个庄,就是诗庄。在座各位,每人一首诗,以酒起兴,以酒为题。我们不赛诗作的高下,只要尽展其才,尽抒心胸即可。如何?”
吴司马道:“好是好,只是喝到现在,我的头脑已经混沌,只怕做不出警句来了。”
绿蝶笑道:“吴司马真是的。向来警句都自半醺中来,连这点也不懂,还亏你是个进士。”
吴司马呵呵一乐,不再说话。
袁从英突然道:“景晖兄,你这个庄,只怕从英要作壁上观了。”
“噢?却是为何?”
“因为从英不会作诗。”
袁从英此话一出,其他人不由地面面相觑,沈槐道:“从英兄已经比过剑了,不作诗也行吧。”
狄景晖看着袁从英,慢慢道:“你不会作诗?这我倒没想到。不作也行,那你就只能受罚了。”
袁从英道:“好,我受罚,你说吧,怎么个罚法?”
狄景晖想了想道:“这样吧,吴司马,沈将军,还有我,我们一人一首诗。你就一句一杯酒,我们念完你喝完,如何?”
袁从英点头道:“好,我喝。”
绿蝶瞧着狄景晖说:“你这个罚法也忒狠了点吧。我来说句公道话,上下句为一联,袁公子就一联诗一杯酒,也不用这白瓷把杯了,还换回官窑小盅。”
狄景晖笑道:“就这么会儿,你已经心疼起人来了?”
绿蝶白了他一眼,伸手就把袁从英面前的酒杯换了。
狄景晖也不坚持,道:“绿蝶,燃香,我们作诗。”
须臾,沈槐和吴司马各自写完,狄景晖却一个字都未写,只自顾自吃菜。绿蝶问:“狄三郎,你自己怎么不写?”
狄景晖道:“他们写完了就让他们先念,我押后。”
沈槐站起身来,道:“我先来吧。勉强了一首,大家见笑了。”遂朗声念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
壮志豪情马上催。
骤雪压盔任几落,
霜风透甲抖一回。
阳关作鼓踏宵曲,
冷月为灯照夜追。
何用龙城飞将在,
逐平胡虏万里归。
念完,一口饮干杯中之酒,脸微微泛红。吴司马道:“沈将军果然豪气冲天啊,呵呵,我可就没有这样的壮志豪情了,老了,老了,我作了个清幽的,请听。”
清秋岱色夕阳斜,
俯瞰枫林映晚霞。
野径空时非雨瀑,
竹溪尽处有人家。
单提老酒寻诗友,
再赋新词唱韶华。
醉里袍衫谁点缀,
西山桂雨绣金花。
念罢正要坐下,狄景晖突然一声冷笑,道:“我看你这只是表面清幽吧。”
吴司马脸色一变,忙低头饮酒。狄景晖看了看袁从英:“袁将军,你觉得他们的诗怎么样?”
袁从英一笑,道:“很不错,正好配你的美酒。”
狄景晖点头:“这就好。狄某要献丑了,请李将军慢慢饮酒,狄某的诗比较长。”
“景晖兄请。”
狄景晖站起身来,注视着袁从英的眼睛,不慌不忙地颂起来:
载酒江湖行,无聊反自矜。
匆匆来与去,毕竟为何名?
我欲乘风去,胸怀酒意生。
凤兮歌又舞,萧瑟晚风惊。
昨挂春秋笔,今悬济世瓮。
经集曾读遍,自省欠仁心。
配药同书理,君臣使五行。
明朝还买酒,醉里看芸芸。
座上号哭状,堂前恨骂音。
悲歌见长短,血泪有浊清。
病者医能药,何方治不平?
欲求天下乐,还向酒中寻。
酒尽葫芦破,乾坤放浪人。
谁人同此醉,梦里是非明。
他一首诗念完,袁从英也饮下足足十四杯酒。另外三人听在耳里,看在眼中,只觉得惊心动魄,滋味万千,一时间竟无人开口。突然“咕咚”一声,众人一看,吴司马已经醉倒在椅子下面。
狄景晖道:“绿蝶,你把他弄出去。”
沈槐忙道:“我帮绿蝶。狄公子,袁将军,沈槐明天还有公干,我先告退了。”狄景晖点头。
绿蝶和沈槐一左一右架着吴司马,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屋里顿时变得安静。
狄景晖坐在袁从英对面,正对着他的脸,一本正经道:“袁将军,他们都走了,就剩下咱们两个。现在景晖要与你聊几句肺腑之言。”
袁从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还是看见几滴汗水落到了面前的酒杯里。他的后背越来越痛,每一杯喝下去的酒就像毒药,随着血液的流动飞快地在全身燃烧起来,最后都汇集成后背的剧痛,痛得他一阵阵大汗淋漓。但与此同时,头脑却异常清醒,既不困倦也不昏沉。他也正视着对面,道:“景晖兄,有话尽管说。”
狄景晖举起酒杯,和袁从英一碰杯,两人又各自一饮而尽。狄景晖开口道:“袁将军,景晖也曾见过不少我父亲身边的人,什么随从、护卫、门生之类的,可我感觉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狄景晖冷笑一声:“哼,那些人我从来觉得只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被我爹灌了迷魂汤的,以他马首是瞻,毫无主见;还有一种则是心怀叵测,嘴里面成天溜须奉承,一心想讨我爹的欢心从而得偿所愿的。然而,其实不管是哪一种,在我父亲那里,他们都只不过是工具而已。”他斜了袁从英一眼,道,“袁将军,你看上去似乎不属于这两种类型,但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仍然是我父亲的工具?”
袁从英紧盯着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
狄景晖也不追问,自顾自说下去:“其实,我父亲又何尝只把他们当成工具呢?哼,在我看来,他把天下人都视为他的工具,包括我,我的兄长们,还有我的母亲,无一例外。从小到大,他的话就是我们必须奉行的命令,我和我的兄长,我们什么时候科考,考取之后做什么官,去哪里任职,娶什么样的老婆,都由他来安排。呵呵,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父亲实在是太周到太慈爱了,可我却每每觉得,他的心很冷很硬,让我害怕。因为不论我们做什么,到头来都会发现,我们成了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只有他最清楚需要我们完成什么样的任务,帮助他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喝!”他又和袁从英碰了碰杯,袁从英也毫不含糊地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狄景晖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袁将军,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父亲。你在他身边十年,不容易,太不容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聪明人,一定有你自己的看法。”又冷笑了一声,道,“我父亲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愿意做他的棋子。我从小就下定决心,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要我入仕,我偏经商,他讨厌陈松涛,我偏要娶陈松涛的女儿,他要我远离范其信,我偏和恨英山庄一起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周。他拿我没办法,我却觉得很愉快,不用在他面前装腔作势,他也没办法在我面前讲他那些颠扑不灭的大道理。他不是最喜欢讲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吗?可他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一会儿维护李唐,一会儿归附武周,一会儿天下苍生,一会儿国家社稷,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政治野心?”
“你说得不对。”袁从英突然插了一句。
狄景晖一愣:“哦,袁将军有话说?”
袁从英摇摇头,又不开口了。
狄景晖冷笑道:“看来袁将军还真是我父亲的知己啊,很好,我父亲活了这大半辈子,似乎也没有赚到什么真心朋友,也许你算是一个。”他发出一阵大笑,两人又各自干了一杯酒。
狄景晖已经有点醉了,顺手拿起桌上散落的那几张诗稿,口中念念有词,读起诗来。袁从英也不管他,又给自己连着倒了好几杯酒。
正在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来的陆嫣然悄悄走到桌前,轻声劝道:“袁郎,你停一下。这样喝酒太伤身了。”
狄景晖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皱眉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打个招呼。我和袁将军讲的知心话都让你听去了?我们男人的事情不用你管,少在这里婆婆妈妈的。”
陆嫣然道:“景晖,你别这样,你这是在干什么?”
袁从英突然道:“他在干什么?他不就是千方百计处心积虑地想要我喝醉,想让我出丑,想让我痛心吗?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恨我。”
狄景晖摆手道:“唉,袁将军,从英老弟,你误会我了。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想和你交交心而已……嗳,你既然觉得我要害你,又何必在此恋战?”
袁从英冷笑道:“我?我原以为我是在舍命陪君子,可惜直到现在才发现你根本就不是个君子!我很后悔今天来赴你这个宴,但既然来了,不分出个胜负我是绝不会走的。今天我们两个不喝到有人先倒下,我不会停,你也不许停!”说着,他又把两人面前的酒杯倒满,对狄景晖道,“喝!”两人各自再干一杯。
狄景晖放下酒杯,频频点头:“袁从英,骂得痛快。我真不明白,这么刚烈的性子,怎么居然能在我爹身边待那么久?”
袁从英道:“你当然不会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还自以为很高明!”
狄景晖道:“我不高明,你高明!坦白说,我还是挺感激你的。你别看我和我老爹每每闹得势不两立,好像恨得他要死,可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是会很难过的。所以袁将军,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保我父亲平安!”
袁从英正往酒杯里倒酒,狄景晖突然伸手过来抢,嘴里叫着:“不行,不行,没倒满。”一句话还没说完,袁从英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只轻轻一拧,狄景晖顿时痛得大叫起来。袁从英松开手,把狄景晖往椅子上重重一推,狄景晖差点栽到地上,捧着手腕疼得咬牙切齿道:“好啊,你打架啊,欺负我不会功夫!”
袁从英道:“打又怎样?你刚才不是还欺负我不会写诗!”
陆嫣然在旁边跺脚:“你们两个不要闹了。”
狄景晖坐直身子,突然笑道:“哼,会功夫果然是好啊。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他凑近袁从英的脸,压低声音道,“从英老弟,我是个没用的人。虽然有时候嚷嚷恨我爹恨不得他死,可我其实连句重话都不敢对他说。可你呢,我听说你曾经差点就把我爹给结果了,是不是?告诉我,你当时怎么就没下去手呢?”
袁从英猛地跳起身来,像看见鬼似的盯着狄景晖。就在一年多前,袁从英随狄仁杰办理一桩大案时不慎落入贼人圈套,身负重伤后又中了迷药,以致一时心智迷乱差点失手杀了狄仁杰。所幸狄仁杰大智大勇,及时唤回了袁从英的理智,才未曾酿下大祸。事后虽然狄仁杰绝口不提,此事却成了袁从英一块莫大的心病。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后怕不已,在悔恨和自责中备受煎熬,几乎无法自拔。这件事本来十分机密,仅有狄仁杰和袁从英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没想到今天却被狄景晖如此贸贸然地说了出来。
袁从英一伸手拉住狄景晖的衣领,哑着嗓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景晖被他拉得摇晃着脑袋,迷迷糊糊道:“我?我怎么知道?当然是他告诉我的……我,我毕竟是他的儿子……”
袁从英一松手,狄景晖往椅子上一倒,脑袋搁在桌上,立即鼾声如雷。袁从英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便往门外冲去。陆嫣然赶过去叫着:“袁郎。”袁从英头也不回地奔下楼去了。陆嫣然回过身,搀起狄景晖,把他拖进隔壁的卧房。
袁从英奔到楼下,大堂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熄灯关门了。他一脚把门踢开,跑到街上。早已过了三更天,来时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现在只有鬼火似的几点灯光,袁从英也不辨方向,只是沿着街道猛跑,跑过两条巷子,突然脚下一软,便跪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吐了起来。也不知道吐了多久,在头脑就要完全混沌之前,他提起最后一口真气,才算驱除掉眼前的黑雾,没有就此昏厥过去。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听到身后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袁郎。”
袁从英回过身来,见陆嫣然一手提着个茶壶,另一只手里捏着个茶杯,看着他,轻声道:“袁郎,你喝口水吧。不过等了这么久,水都凉了。”看见袁从英摇头,她又道,“刚才我都怕你会昏过去。这里离酒肆其实不远,你随我过去,到屋里稍坐一下,喝口热茶。”
袁从英示意她先走,自己跟在她身边,却依然一言不发。两人默默无语地走回到九重楼门前,一个店伙不知何时已等在门边,手里牵着袁从英的马。陆嫣然走进店内,见袁从英没有跟进来,转头疑惑地看着他。袁从英方才开口道:“陆姑娘,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吗?”陆嫣然微微有些脸红,点了点头。
袁从英道:“那好,多谢陆姑娘,我告辞了。”
陆嫣然诧异:“你不进来坐?”
袁从英低声道:“我没醉,不需要醒酒。而且,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再踏进这座酒肆了。”
陆嫣然愣了愣,怅然道:“袁郎,景晖他方才真的很过分。我,我替他向你赔罪了。”说着,深深地向袁从英拜了一拜。
袁从英忽然冷笑了一下,道:“狄景晖,这两天总有人替他向我道歉。可惜,他并没有得罪我,但他若是真的得罪了我,谁赔罪都没有用。”说着,他接过店伙递来的马缰绳,想要上马,却连腿都抬不起来,便干脆把缰绳往胳膊上一挽,牵着马慢慢沿着街道走下去。
陆嫣然愣愣地站在酒肆门前,一直望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上楼去了。
袁从英依然不辨方向地在街上转着,转来转去,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狄府门前,他走到边门前敲门,值夜的家人打开门一看见他的样子,吓得大惊失色。袁从英也懒得理会,把马往家人手里一递,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往榻上一躺,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