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轻响。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声便随着相锦的声音一并传了进来,传进内殿,传进诸鹤与晏榕的耳里。
阿鹤你与我
才应当是同宿同归之人。我一直,在等你。
摄政王府的木材皆是好的沉香木。
一座王府拔地而起,当年差不多用尽了大历所有的沉香原木。
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可雨声却未停。
不知是因为这夜雨越下越大,还是因为木质的结构到底不能隔音。总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恼人的乐音,无时无刻的侵扰着殿内人的思绪。
方才相锦离开时的几句话明明不算十分有力,但晏榕却总是无法不想起。
就像是他本身就应该记得一些事。
却忘记了。
殿内再无他人,晏榕面上温和端良的伪装便卸了下来。
他低下头,试着在诸鹤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找出一点因为相锦方才那些话而露出的端倪,但依旧失败了。
美人榻上的人像是根本就不关心相锦说了什么,连眼睛都没张一下,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得很熟。
可就算如此
就算摸不到前因后果,拿不到任何头绪。
晏榕依旧能感觉得到,相锦每句话之中对于诸鹤的势在必得。
先是邬玉,再是楼苍,沈慕之,喀颜尔相锦。
雨声在近乎悄然的夜色中显得越发嘈杂,将一切的情绪都倍加放大。
晏榕沉沉的坐在美人榻旁,眼中的神色愈加像是被寒冰所覆盖的湖面,幽深得无法见底。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塌上的那人像是畏寒似的皱了皱眉,下意识往人体热源处贴近了片刻,才恍然回过神来。
那毫无心意的十六岁生辰礼物,那数年来信口胡诌的表白。
那句句看似真心,实则无心的撩拨言语。
在无人看到的环境中,晏榕眼底的阴沉与幽戾终于不再掩藏,皆数沉沉的落在了诸鹤身上。
因为身体原因,掩在锦被中的诸鹤睡得很沉,纵然小动物似的第六感使他不太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却终归还是再一次睡了过去。
晏榕的神色阴郁,心中原本只是构想的思绪在寂静的雨声中却一点点仔细勾画,跃然耳上。
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指尖上覆着一层从南疆兵戎归来的薄茧,也沁着放在因为攥紧拳而渗出的血。
那指尖细致而温柔的一点点抚过诸鹤的面颊,最终停在
他左眼下的那滴泪痣上。
晏榕的声音里染上了几丝带着欲的哑,又含着说不出的涩:孤在南疆听过一个传闻,眼尾有痣,是因为前世你离去时有爱你的人为你恸哭。
他停了停,像是笑了一下。
那个人是谁?
楼苍,相锦还是孤?
诸鹤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晏榕的话,还是单纯觉得耳边有些声音令他无法休息,皱了皱眉,将自己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床边的人。
摄政王的身形本就偏瘦,近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越发脆弱的厉害。
锦被在榻上只隆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晏榕看着那个弧度,声音便又沉了几分。
皇叔,为何有如此多人爱慕于你,如此多人要与孤来争抢?
诸鹤睡得甜腻,恍然不觉。
平日里那双撩人而明亮的眼睛安静的闭着,于是过分妖异的脸也变得乖巧起来,显得听话极了。
愈发让人欲壑难填。
心中原本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终于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落定,晏榕闭了闭眼,像是自我妥协后的放弃,又像是最终之欲的满足。
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是能随时飘散在夜风里,轻声唤道:皇叔?
诸鹤自然不会应他。
晏榕便弯了弯唇角:皇叔,孤心悦你。
诸鹤睡得安然自在。
晏榕动作小心的,仔细的,将诸鹤连锦被一并抱进了怀里:孤会治好你。孤想与你相伴今生。
过分疲乏和三连客抽空了诸鹤的体力,他恹恹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对周遭的一切并不关注。
晏榕俯下身,在怀中人泛着苍白的唇上吻了吻:孤便当做,你同意了。
力道适中的手刀在诸鹤的颈后轻轻一砍,那副本就单薄的身子顷刻间便软在了晏榕怀里。
无人窥见的夜色之中。
已经长大的少年腰背皆是成熟的笔挺线条。
他站起身,仔仔细细将锦被裹了又裹,然后毫不费力的抱起了怀中在无数个日夜里心心念念的人,走出了那道曾经让少年时的他惊惧而厌恶的殿门。
时光绵长,曾经的不喜变成了无法言说的隐欲。
最为痛恨的人,也成了心尖上那点恨不得吞吃入腹的朱砂痣。
第51章
诸鹤觉得自己似乎睡了个很好的觉。
要知道自从他这副破身子的情况江河日下, 虽然并不危及自身生命, 但该有的疼痛和不适却都不会减少,再加上畏寒的症状, 每天晚上睡觉便成了个极为痛苦的事。
而这次, 他难得的睡到了自然醒。
诸鹤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慢悠悠的张开眼睛,眨了两下,试图让自己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一点。
然而下一秒, 他便愣了一下。
入眼的内容不再是摄政王府他最喜欢的那张雕花镂金,镶着宝石足宽两米多的大床,而是一张无比素净的,只能看到黄花梨木床骨的天花板。
诸鹤:?
像是为了保证他的睡眠,沉厚的深色床帐遮住了大半光线。
诸鹤定睛瞅了瞅, 才看到床骨上刻着的九条游龙是东宫特有的制式。
殿内像是燃着一种不知名的熏香,气味很淡,但因为环境幽静,细细闻来还是能够感觉得到。
不知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还是刚睡醒的缘故,诸鹤总觉得浑身都泛着股懒意, 连抬一抬胳膊都有些费力。
碳火离诸鹤的床放得很近,他感觉不到太冷,于是埋着头在被窝里拱了一会儿,才哼哧哼哧的爬了起来,打算下床去看看情况。
打心里来说, 诸鹤着实不觉得那小太子能干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因此并不紧张。
倒是相锦
诸鹤终于勉勉强强坐直靠在床头,身上已经累出了薄薄的一层凉汗。
他轻轻吁了声气,又捉回刚刚跑掉的思绪。
相锦那时说话的时候他实在太困了,隐隐约约就听到了个大概。
相锦说自己的法号是什么来着,吞,吞什么
诸鹤十分认真的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于是非常豪爽的选择了原地放弃。
殿内的窗子似乎没有关得很严,离开了被窝的温暖之后,诸鹤终于觉出几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