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 反了,先是弑君,又是出兵, 完全视朝廷如无物。”这段时日,朝堂上的各方势力还在为争夺皇位打得头破血流,党争激烈, 根本没有心思防着燕北和另外两方诸侯。结果就是先帝崩逝三月守丧期一半都还未过, 燕北竟一举拿下周边三座州城,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同时辽东和西南也有异动,竟是不约而同地趁你病, 要你命。比如定南侯就借口练兵, 入主荆州,直接卸了就藩于此的长沙王的掌控权, 长沙王连带其家眷都被软禁起来了。如今看到几方加急的战报,朝堂上的众人这才慌了起来, 以朝廷目前现存的兵力是否一举镇压三方诸侯叛乱, 还在未定之数呢。而清楚京营六卫糜烂废弛程度的人就更加心虚了, 生怕被查出来。但即便如此,几位成年皇子还不忘以此互相攻讦,打击对方的势力。“沧宁太守我记得还是三皇弟的外祖父所举荐的吧, 没想到这般无能失守于燕北叛军,应该也要追究其罪。”“哼,逆贼燕羽至今还未抓到,大皇兄你管理京营和刑部, 敢问有何颜面去见父皇。”“……”徐相等人好不容易止住了这番无谓争论, 商议应对诸侯造反的事,但当提出派出何人领军平叛, 殿上又一次陷入激烈的争吵,乱作一团。几位成年皇子既不愿意在这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抽调己方势力离京,又唯恐其他势力立下大功。看着多日来频频上演的这一幕,面容苍老许多的徐相身心只有深深的疲惫,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倒在了殿上。元康二十三年十月末,年逾七十的徐相去世。徐相可以说是大成皇朝最后的顶梁柱了,他这一倒下,看来天命也不眷顾大成了,不少人在心中感叹道。而就在一片混乱中,新帝终于确立,乃是林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打了朝廷措手不及一举拿下这三座州城,对燕北的战略路线极为重要。军中粮草马匹兵器的后勤得以打通,不用再受朝廷掣肘,已然真正割据一方。若说之前的自立为燕北王,是为了和朝廷对着干,那么现在这燕北王的实力已见雏形,可以说正是燕临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就在此时,京中传来的一样不算起眼的情报,如同浇了他一盆冷水。新帝继位后,赐婚先帝爱女柔嘉帝姬于镇国公嫡次子。说起这则情报时正是在军营中商讨要务之时。因着老侯爷和先世子惨死于昏君的阴谋设计下,燕羽小姐又杀了昏君,他们燕北早就冲着造反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更是有了问鼎江山的一份实力,还有野心。这种情况下自然分外关注新帝和朝廷的最新动向。燕北的探子也查明似乎是林贵妃和已成为新帝的三皇子借着这门婚事,又舍出不少利益将镇国公拉拢到他们这一边。因为镇国公手中也有一部分兵权。他们就猜测着,朝廷派来负责平叛燕北的人很可能就出自镇国公府。但他们年纪轻轻的主公听到这则消息,突然摔碎了手中的茶杯,脸色难看极了。之后的商议哪怕还有不少重要的战事谋划,燕临也显然神思不属,心完全不在这上面了的样子。众人也不好再谈下去,纷纷告退散了,心里则都暗暗记住了燕临今日失态的事。听闻那柔嘉帝姬是皇族第一美人,人间少有的绝色。主公不会是对那位帝姬有什么绮思吧。可别忘了正是她的父皇下令害死了老侯爷和世子,还有数万燕北军将士。不少年轻将领心里微微不满,其他旧部老臣面上不显,但私下也嘀咕着呢,主公年少,不会在女色上犯错吧。事实上燕北军真正信服追随的是老侯爷和先世子。燕临在军中也只待了不到一年,过往名声不显,年纪轻轻的他能得到军营上下还有北地百姓的支持自立为王,更多是基于燕氏唯一嗣统的身份,还有老侯爷和先世子在军中累积多年的无上威望,所有士卒的忠心耿耿,几乎无人敢与燕临争夺主帅之位。尽管经历了诸多事的洗礼,燕临现在还远远不是未来那个在征战中磨砺成长,最后问鼎江山的枭雄开国皇帝。他的城府手腕也没有达到发现自己的表现不妥,导致底下人的微微不满,甚至对他的忠心信服产生了一丝裂痕。从雁门关回来后,燕临就沉浸在对大成皇朝的血海深仇之中,也逼着自己不去想曾经心上的白月光――柔嘉帝姬楚水笙。没想到再度听到柔嘉帝姬的消息,竟是她要嫁于他人。原以为早已将她遗忘不在意的燕临,还是难得的失态了,而且还是表现在众多部将面前。曾几何时,燕临最大的梦想就是将小公主迎娶回家,但如今天大的仇恨横亘在他们之间,容不得他再有半分情思。燕临不是不清楚这样的道理,但是在一听到她要被嫁给别人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赐婚的新帝,还有要娶她的人。……帝京这边被赐婚的楚水笙,娇艳美丽的脸蛋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喜色,像作为一件交易货物被卖了出去,这样的婚事有什么值得高兴呢。但她还是迫不得已地向林贵妃妥协低头了,冷宫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这是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从未见识过的,以往她的烦恼最多不过宫里春天桃花开得迟了些,秋天宫人采的霜露茶颜色有点淡了吧。却不知原来在着皇宫里也能让人冻死饿死,多少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过着不如狗的微贱日子。扶月宫的宫人,不是被调走了,就是惧怕得罪林贵妃被牵累,私下找关系换地方了。最后楚水笙身边的人只有三三两两的,小猫小狗似的吃苦受累,甚至埋怨上他们帝姬。她眸子里昔日的天真善良,无忧无虑彻底消失了。等到新帝继位,楚水笙就更加扛不住了。即便新帝爱惜自己的名声,不能逼迫手足,但‘一番好意’的赐婚,也不是她一个失宠没有任何地位依靠的公主能够拒绝的。看着过去千人宠万人爱娇嫩如花的小公主,在短短时日的磋磨下,变得憔悴可怜许多了。林贵妃倒也没有多为难楚水笙,恢复了她的公主待遇,还让人精心服侍给她打扮,毕竟还要用她来作为礼物笼络住镇国公府呢。三皇子虽然得以继位,但位子尚未稳固,其他成年皇子还在虎视眈眈着。――――燕临在军营里待了几日后回到现在的燕北王府,不知为何府内一片冷肃,下人们皆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而燕氏宗老阴沉着脸,周围跪了一地的下人随从,而就在庭院中央放着个烧炭的大火盆,十几二十件的卷轴画像被扔到里面被火苗吞噬,有的展露出一部分画中人。看到那画像的绝色宫装少女,燕临面色大变,竟想要拦着那些画像被烧毁。旁边的宗老脸色铁青,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喝:“燕临,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父亲你兄长,还有燕北的将士百姓。”不止是这句话,还有宗老的人也拉住了燕临。“你忘了昏君是怎么害死他们的了,你竟然还喜欢昏君的女儿。你有何脸面做我燕氏的子孙。”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燕临仿佛脸被火烧似的,低下头来说不出话。哪怕已经成为燕北王,但实则燕临还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不到能无视宗老权威的地步。那日军营商议要务,随后就有人报到了宗老这里。毕竟燕临未作任何解释,容易引得底下人猜测纷纷。宗老是燕临的长辈,加上不插手军务,身份正合适。宗老听后也起了疑心,且极为慎重对待此事,找了曾经服侍过燕临的随从下人问话,甚至严刑逼供,很快就查出了问题。在燕临还是镇北侯府二公子的时候,他的房中就私藏了许多柔嘉帝姬的画像,还有情诗书信。而在宗老命人搜检之下,也从燕临现在的住处里被锁住的箱子中找到了这些。宗老看到时差点没气得昏厥过去,此时对燕临的态度也不如以往那般和蔼亲切,而是极度严厉痛恨了起来,“整个燕北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你,等着你带领他们报仇雪恨,夺取天下,而你居然耽于儿女之情。一旦传出去,你父兄的亲信旧部还会如现在这般忠心你,奉你为主么。”若是让军中士卒和上百万的燕北百姓知道他们的主公,居然倾慕昏君的女儿。民心不稳军营哗变,这都是燕氏宗老可以想象的画面。燕北造反才刚刚起步,燕氏基业就要险些毁在燕临手中。宗老当着他的面将这些东西都毁去,就是要快刀斩乱麻,让燕临认清他身上所背负的责任。燕临内心挣扎,他看着这些画像,是他在帝京时让人偷偷描摹下来的,多少日夜里的少年情思。哪怕他对大成皇帝痛恨至极,也只是让人将这些画收了起来锁进箱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宗老沉着脸,冷冷看着他道,“我以燕氏家法,让你在历代祖宗祠堂跪上一天,你可愿意。”燕临攥紧了袖中的拳头,低下头来,“燕临听从叔祖父的处置。”――――待此事了后,宗老身边的人出言劝道,“主公年轻气盛,宗老这般不留情面,恐怕会让主公心中介怀。”宗老听出他话中深意,燕临今日肯低头认错甚至接受家法惩罚,只因他还年轻,未完全掌控燕北势力。待日后主公羽翼丰满,权势甚重后,也许会发作此事。宗老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他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儿孙也都死在了雁门关,有什么可怕的。能看着大成皇朝覆灭,便是了却心愿了。他眉眼微沉,“原以为燕临经过这么多事,已经长大了,继承他父兄的遗志,没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燕羽。”宗老又问道,“对了,燕羽的消息有么。”对于燕氏嫡系如今唯二的血脉,宗老也是极为上心的,燕氏崛起的最后希望可能就在他们身上了。属下摇了摇头,面带些许羞愧道,“还未查到,只是朝廷那边也没有抓捕到人。”后者勉强算个好消息,至少表明燕羽小姐是平安的。宗老叹了口气,“希望老侯爷和先世子在天之灵,保佑燕羽平安归来。”因为画像的事,宗老对燕临可以说是失望至极。镇北侯与先世子是何等的人杰,功勋卓著,受燕北将士百姓爱戴敬服。燕临哪怕学不到多少,至少也不能忘却仇恨倾慕仇人的女儿,这攸关品性,也会受人以柄,成为燕北内部的炸弹。许是宗老的诚心起作用了,没过多久,底下人就传来天大的好消息,“燕羽小姐回来了。”北地与繁华的帝京有着截然不同的风采,处处是荒莽而苍凉的气息。当阿洛看到城墙上在寒风中猎猎的燕北旗帜,似乎唤起了这具身体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原主自去往帝京为质时起,便很多年没有回过燕北了,便是再多的思乡之情也只能掩饰起来。如今阿洛回到燕北,未尝不是了了她的一些心愿。当城墙上的将士盘问她是来历姓名时,阿洛怔了怔,继而坦然回答道,“我是燕羽。”燕北一片庆贺欢腾,竟不亚于当初燕临从雁门关回来的时候。作为正主的阿洛也觉得太过热情了些,回到燕北王府的一路上将士百姓对她满是敬慕不说,之后又是一大群完全不认识的将领们,但看身上的甲胄也知道地位非同寻常,对她态度也很好,一口一个燕羽小姐。以原主的身份虽然尊贵,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而且阿洛看得出来,他们几乎都带着真心实意的尊敬。阿洛很快便想明白了,应该是因为她的弑君之举。其他人会有异议,但燕北可是早早就打出了造反的旗号,对阿洛的态度热情了不止一筹。阿洛也不好堕了原主的名声,应付起来也是滴水不漏,如沐春风。王府里的燕氏宗老见到她,几乎是热泪盈眶,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回来了就好。”众人都是满满的赞誉,“燕羽小姐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旁边有位将领出言道,“该改口称郡主了。”主公燕临已自立为燕北王,身为他的嫡妹,燕羽自然就是郡主。其他人也纷纷皆称是。阿洛回到燕北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祭拜过原主父兄的牌位,顺便也为燕羽点了柱香。她也见到了这个世界的主角,原身的二哥燕临。虽也表现出了见亲人归来的欢喜高兴,但眼底却有着散不去的一丝郁郁。系统适时地插话道,【因为女主要嫁人了。】阿洛这一路行来也有关注天下局势还有朝廷动态,听闻柔嘉帝姬被赐婚,她还挺惊讶的,想着这次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女主都要变成已婚身份了,那她和男主应该不大可能在一起了吧。然后系统就提醒了她一下,史书上也有很多皇帝喜欢□□的,燕临未必不会有这样的操作。――――燕羽安然回到燕北,这一消息也迅速传遍了天下。大成皇朝那边自然是脸面都快被丢尽了,他们通缉抓捕了个寂寞,什么都没找到,人已经回到北地当郡主了。各方势力私底下也都在笑话朝廷无能。皇帝在皇宫里被人刺杀了,人逃出去不说,发布天下海捕文书连根毛都没抓住。要说朝廷在这事上没下工夫,那是不可能的。造反的事可以拖一拖平叛,但弑君这种大不韪之举,朝廷几乎第一时间封锁关隘要道,地毯式搜寻了,甚至大加悬赏。若能将逆贼燕羽抓到,无论死活都可以加官进爵,重重封赏。那些先前争夺皇位的皇子们也没少让自己的势力去搜寻,若是将人抓到了千刀万剐岂不是能表现出自己的孝心与能力。奈何燕羽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踪迹。最后回到了燕北老巢,除非平叛成功,否则再难将人捉拿归案了,朝廷也只能忍着被天下人笑话自个憋屈着。辽东这边,东宁侯在与属下众人商议朝廷大事时,也忍不住对燕羽表露赞叹之意。能够在杀了皇帝之后,还能逃过朝廷追缉平安回归北地的,绝对是能力心性智谋皆上佳之人。众人已经习惯了,反正侯爷不是第一次夸那位燕北郡主了,可惜再怎么夸,人家也是先镇北侯的女儿,姓燕不姓楚。忽然东宁侯又道,“你们说,让世子求娶她如何?”众人一片震惊,甚至说不出话来。东宁侯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镇北侯的这个女儿他实在是欣赏不已。他那世子是中年才得的嫡出子,于是他和夫人都有些娇惯,脾气软了些,平时让他都看不顺眼想上手揍。若是能有燕羽这样性情刚烈又果决的女子,嫁给他儿子,那真是他东宁侯府之幸。这话透露出来也是有意与燕北结盟。而辽东和北地一联合起来,便可逼大成皇朝过江退至南面了。其他将领部属和幕僚很快便明白了东宁侯的意思,纷纷考虑道,“此事倒是可行,就是不知道燕北那边会不会同意。”“世子与燕羽郡主年龄相仿,身份也算门当户对,称得上良配。”虽说东宁侯还未称王,但放眼天下,论出身贵重,除了皇室和定南侯之外也没人能比了,而以燕北的血海深仇,怎么也不可能与大成皇室结亲的。然而还没往燕北那边送信,东宁侯世子姚天盛第一个就强烈反对了,“我不要娶她,连皇帝都敢杀的狠人,要是睡在她枕边,我会做噩梦的。”燕羽之名,天下皆知。听到这话,东宁侯忍不住狠踹了他一脚,“没出息的小崽子。”堂堂东宁侯嫡出世子,竟然怕一个女人,真是丢他老子的脸。姚天盛缩了缩脖子,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爱玩乐好享受。平时他爹要揍他,他娘还能护着他。但若是传闻中的燕羽做了他的夫人,他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的小命。尽管怒其不争,不过东宁侯回头细想着儿子的话,自己也有些犯怵。听闻那燕羽是直接一刀砍了昏君的人头,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觉得有点凉。若是娶回来真心做他们老姚家的人还好,可要是始终向着燕北,他这一大家子也不知道有几个脑袋,够不够砍。所谓求娶之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