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松了口气,腿往后挪了两步,语气轻快,“那奴婢先回去了。”
她刚转身,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连翘当即僵住身子,愣在原地。
很快一阵清冽带着淡淡药香的风略过,少年撂下了一句话,径直越过了她。
“我去看看她。”
他行走得很快,带起了一阵风,地上的花瓣随着他慌乱的步子飘了起来,又很快落下。
连翘懵了,连忙追上去,“哎!不行啊公子!姑娘正在换……”
顾辞渊和唐时语的房间离得不远,还没等连翘把话说完,少年已经开了门,闯了进去。
连翘:“……换衣服!”
她被关在门外,原地崩溃了。
很快,一声尖叫从屋里传来,然后是一声惊慌中略带哭腔的怒吼。
“滚出去!!”
少年红着脸,被人赶了出来。
屋里暴躁的怒吼声并未随着房门关闭而消失。
“顾辞渊!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没大没小的!”
“说了多少次了要敲门!不许擅自进姐姐的房间!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你气死我了!这个臭小子!”
重生以后,唐时语很难得有情绪起伏如此大的时候。
一是要修身养性,看开了许多事,诸多的爱恨情仇她都可以用平常心看待,不管是见到仇人后的恨或者恐惧,她都没有太大的起伏,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
二是她的身体不好,平日也有意控制,免得因为一点小事急火攻心或是太沉溺于悲伤哀愁这种负面情绪而让身体变得更糟。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过暴怒、抓狂的时候了。
连翘目瞪口呆地立在一旁,尴尬蔓延了整个院子。
极为难得的,少年害羞了。
耳畔是喋喋不休的斥责,顾辞渊像是没听到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咬着下唇,眼里泛着水光,努力克制着嘴角想要上扬的欲望。
手背贴了贴脸,滚烫。
呼吸急促,脑海里都是薄薄烟纱下若隐若现的白腻肌肤,不知……不知触上会是什么感觉。
少年的眼底燃起了两团烈火,很快又熄灭,火苗被黑雾笼罩,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轻舒了口气,眼神左右躲闪着,憋了半天,笑意还是漫上了眼底,手虚握成拳放到嘴边,欲盖弥彰地轻咳了声,想将到嘴边的笑吞进腹中,可还是失败了。
懊恼地叹了口气,一撩袍子,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春日的风总有些燥,院中的桃花树轻轻摇曳,花瓣随风飘舞,有几瓣落在了他的头上。
连翘干笑了两声,挪着步子靠近了些,“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顾辞渊耷拉着脑袋,下巴抵着膝盖,头也没抬,不耐地随意挥了挥手。
连翘不敢进屋,更不敢留在这里,她悄悄地后退着,直到远离了战场。
她有预感,这事没完。
果然,顾辞渊被勒令关禁闭一日,不准踏进唐时语的屋子,甚至不准靠近。
少年像只落水狗,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自己的房间挪,一步一回头,可他回头,对上的是芸香微笑的脸。
顾辞渊:“……”
他抿着唇,试探道:“姐姐……很生气吗?”
芸香心里压着气,但还是保持微笑,“姑娘是女子,公子是男子,既非夫妻,又无血缘,虽说平日您替姑娘医治身体,难免有些亲密的接触,但那皆是特殊情况,不得已而为之。但今日您平白看了姑娘家的身子,难道还不许人家气吗?奴婢知道您与姑娘感情深厚,但今日公子实在过分了些。”
更何况这种情况并非稀有,训斥也非一两次了。
“若是旁的女子,公子也要如此不负责任吗?”
“这些事上,男子一向是不吃亏的,奴婢只是心疼姑娘而已,话难听了些,公子莫怪。”
她方才见到姑娘眼圈红着,还饱受着月事的折磨,抱着膝盖缩在床上的样子可怜极了,她心疼得不行,此时话中带气,语气难免重了些。
可她话既已说出口,就决不反悔,哪怕在侯府顾辞渊算半个主子,她今日也要直言。
顾辞渊无措地愣在原地,难过地垂下了脑袋。
“我……我下次不会了……”
他轻声喃喃着,想去道歉,可又担心无人想听他的忏悔。
他紧张地搓了搓衣角,在芸香坚持的眼神中,乖顺地回房间闭门思过。
夜晚,唐时语又被痛醒。
子时已过,大抵是白日里大夫开的汤药过了药效,她疼得睡不着。
小腹痉挛一样的抽搐着,像是有刀子将她的肚子捅了个对穿,刀子反复旋转,把五脏六腑全都搅了个稀巴烂。
她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被褥,泪水因疼痛止不住地流,偶尔两声呜咽从口中溢出。
漂亮的眉紧紧蹙着,玉葱般匀称的手指牢牢攥着锦被,身体弓成虾米状,像婴儿一样蜷缩在榻上,浑身颤抖。
压抑的哼吟,诉说着主人的痛苦。
“阿渊……”
越是无助,越是意识朦胧,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唤出那个名字,像是出于本能一般。
随着一声轻巧的响动,空气中熟悉的药香渐浓,她跌入了一具温暖的胸膛。
☆、第 18 章
“阿渊?”
“嗯,我在。”他轻车熟路地把她抱在怀里,银针没入肌肤,渐渐深入穴道。
痛感减轻,唐时语的身体舒缓了下来。
见她缓解了不适,少年默不作声地把人扶回了床榻,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替她盖好了被子,规矩地坐在榻前,双手放在膝上,低声道:“姐姐,我……我这就继续回去闭门思过……”
见他起身要走,唐时语忙叫住,“回来。”
顾辞渊毫不犹豫地坐回了床边,像是料到了她会叫住他。
唐时语:“……”
她无奈地笑了,“既知在禁足,为何又来了?”
顾辞渊语气艰涩,“我……不放心你。”
唐时语愣了,借着月色端详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光线太暗,她无法瞧清楚少年脸上的表情,没法判断那表情是否与他的语气一致,一样的委屈和惶惶不安。
终究还是心一软,缓缓抬起手。
顾辞渊与她心有灵犀似的,她的一个动作刚起,便对她的意图了然于胸。
他弯下了脊梁,将最脆弱的头部伸到她面前。桀骜的少年,以臣服的姿态伏在她的身前,眼里闪着虔诚的光。
一只温柔的手覆在头顶上,他心底一声满足的喟叹。
心里像是裹了蜜,但又不敢显露出来,只敢憋在心里,默默舔舐得来不易的糖果。
不敢张扬,怕太过得意而被收回,又怕被她察觉到自己日渐膨胀的野心和欲望,怕她疏远,那才是最让他痛苦绝望的事情。
“姐姐是不是罚的重了?你委屈的话,姐姐跟你道歉。”
“不,不委屈。”少年在她手下摇头,发丝擦过柔软的掌心,他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是我不对。”
“罢了,姐姐有些急躁了,情绪像是不受控似的,你别放在心上。”
他的一颗赤子之心总是双手奉上,她不该伤害他的,毕竟还是个孩子。
终究还是不忍心啊,毕竟她的阿渊这样好。
少年低着头,眼睛直视着锦被上花纹,眼底闪过得逞的光芒,很快又被黑雾吞噬,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一直在外面?”
他闷声道:“嗯。”
唐时语目光闪了闪,无奈地叹气,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何待她如此好。
“阿渊不该一直围着我,你长大了,或许以后……”她胸口突然很闷,有些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了上来,“以后成了家,要学着稳重,不可冒冒失失的了。”
他身子僵住,声音也冷了下去,眼神变得凌厉,“阿渊哪儿都不去,陪着姐姐,到死也不走。”
“又在说孩子话了,早晚都要分开的。”
这话说罢,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唐时语有些恍惚,第一次对说出口的话产生了怀疑。
她呆望着少年的发顶,迷迷糊糊地想着,为何一定要分开呢?这是她从未深思过的事情,曾经以为顺其自然便好,但此刻心底却有了不甘。
顾辞渊握紧了拳,眼中满是执拗,他压低了语气,“阿渊还小,可以陪着姐姐。”
他仰仗的,无非就是年纪上的优势,他可以扮演好弟弟这个角色,无害、纯良、幼稚,这些都是他的铠甲。
隐藏最真实的渴望,可以名正言顺、毫无顾忌地留在她身边。
他知道如何利用优势来掩人耳目,也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愿望达成的那一天。
少年敛起眸中的晦暗和算计,小心翼翼地藏起爪牙,抬起头,终于对上了她的目光,笑容纯净天真,像是一抹清晨初初升起的太阳光,刺破黑夜,照亮了整个屋子。
“姐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唐时语被直白的问题问得梗住,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热意顺着颈部直逼头顶。
该庆幸是在深夜,他无法看清她脸上的红晕。
唐时语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声若蚊蝇,如实道:“你来以后,好多了……”
少年敛了笑,手搭上她的脉搏。
她犹疑道:“你……懂吗?”
“嗯。”他沉声道,“闭门思过的时候在房中翻了医书,大概懂了些皮毛。”
顾辞渊入住唐府那一日,唐祈沅拉了整整一马车的医书古籍来,全都当作了见面礼送给了他。
唐时语的身体情况他了如指掌,诊了脉后发现确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只不过有些虚寒,只需好生调理,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但也不好根治,需要时间。
“药方呢?给我瞧瞧。”
“在桌上。”
“嗯。”
“……”
她看着少年起身,看着他绕过屏风朝外面走去,他的身形越来越高大,拥抱着他的那双臂膀也越来越有力量,跟在她身后的少年,真的长大了。
不能再把他当小孩子。
这个念头愈发强烈,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掺杂着令人羞愧的欣喜。
纷繁杂乱的念头快速从脑海里掠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被烫到,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而后红晕漫上脸颊。
只有她知晓,几个时辰前,顾辞渊闯进房中时,她因何而羞恼。
才不是气他不知礼数,而是……害羞。
这是她前一世也从未有过的感觉,即便对着早有婚约的齐煦,她的心里也未曾生出过波澜。
只有对着阿渊……
她不敢多想,飞快地抽回思绪,再一次任由那些情愫疾驰而过。
顾辞渊拿了药方就折了回来,撩着袍子坐在榻上,他的视力极好,借着月光仔细瞧着上面的字。
唐时语怔怔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熨帖极了,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无比心安。
困意袭来,渐渐睡去。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碰到了她的头顶,大概是阿渊的手吧。
胆子太大了,连姐姐的头都敢摸了……
“姐姐,好梦。”
少年的唇离开她的发顶,又凑到耳畔,略带笑意的沙哑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像是催眠咒,拖着她进了梦乡。
*
翌日清晨睁开眼,屋内空荡荡的。
他不在。
失落一闪而过,唐时语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揉了揉太阳穴。
“姑娘醒啦!”
连翘端着黑汤药进了屋,那味道很冲,十分难闻。
“这是渊公子特意交代的,定时吃的药,您醒的挺是时候,还省了我叫。”连翘俏皮地眨眨眼,把盛着黑黢黢药汤的瓷碗端到她面前,“渊公子说要趁热喝,不可误了时辰。”
“渊公子渊公子……阿渊说什么你都听。”唐时语嫌恶地看了一眼要人命的汤水,捏起鼻子,一股脑灌了下去。
连翘眼疾手快地把蜜饯塞到了她的嘴里,好半天,她才缓了脸色。
连翘笑道:“事关姑娘的身体,渊公子便是说一不二的,他说的话,奴婢们哪敢不听。”
“我又没不听他的,你不要总把他搬出来吓唬我,我才不怕。”她不满地嘟囔着,“阿渊人呢?”
“不清楚,公子一早便出府了。”
“哦……”
一直到用过了午膳,顾辞渊也没有回来。
唐时语靠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单手执书,视线落在纸上,却没个焦点。
连翘在一旁用摆弄着香薰,忽然就听到主子问话:
“阿渊还没回来吗?”
“还没。”
“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她喃喃道。
平日粘人得不行,今日耳根如此清净,当真叫人不习惯呐……
她胡思乱想着,手慢慢捏起茶盅,送到嘴边。
芸香轻轻推开门,站在门口踟蹰片刻,她眉头皱着,看上去颇为苦恼。最终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朝唐时语走过去。
“姑娘。”
她心不在焉:“嗯?”
芸香深深吸了口气,凑到她耳边,缓缓说了几个字。
“噗!”
唐时语嘴里的茶尽数喷了出来,全都吐在了刚弄好香炉、走到近前的连翘的脸上。
连翘抹了抹脸。
唐时语错愕抬眼,瞪着芸香。
“你说哪儿?”
芸香神情诡异复杂,忐忑道:“您没听错,有人看到渊公子他……”
“……他去了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唐时语:?
快要开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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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青楼……
唐时语觉得自己呼吸都不太畅快了,胸口像是藏了块火石,每一次呼吸,空气和火石摩擦,碰撞出剧烈的火花,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燃起熊熊大火,带着火星的呼吸从肺管挤出来,喉咙都有被灼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