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眼含笑,不知又说了什么,终于又把她逗笑了。
齐煦不愿再看下去,带着不甘转身离开。
顾辞渊与唐时语并肩走着,他状似无意地回头朝齐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又收回视线,继续与她说笑。
二人再度回到枫云宫时,唐祈沅不见了踪迹。
唐时语视线四处扫着,没见到人影,正纳闷,眼前突然被阿渊的背影挡了个严实。
她心突突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她听到了熟悉的笑声。
“唐姑娘可是在找祈沅?”
听声音便知,是太子萧墨沉。
她抿着唇,从阿渊背后走出,福了福身子,神色恭敬道:“参见太子殿下,回殿下,您可见到我兄长?”
顾辞渊见她行礼,也跟着揖手,垂下了头,看不出情绪。
“他啊,此刻有些脱不开身。”萧墨沉打量着她,又随意地看了眼顾辞渊,淡淡笑着,“姑娘的花不错。”
顾辞渊垂着头,微眯了眸子,眼神冰冷。
“孤还有事,你们且随意吧。”
“恭送殿下。”
待人走远,唐时语长舒了口气,她后背竟沁出了一层冷汗。
顾辞渊冷着脸,“你怕他。”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谁不怕?”
顾辞渊抿紧了唇,没作声。
不,不一样。
他在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阿渊,今日你怪怪的。”唐时语握住他的胳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窥探出他真实的情绪。
她很敏感地察觉到顾辞渊情绪的起伏,波动很大,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按理说今日第一次进宫,不该对这么多人都有敌意。她知道,阿渊从来都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顾辞渊眉头紧拧在一起,现在再看她怀里的那捧花,怎么看怎么碍眼。
“我帮你拿。”说罢便不由分说将她怀里的花都抢了回来。
“嗯?”
顾辞渊瞪着眼,“我摘的,我不能拿吗?”
唐时语无可奈何,“好好好,给你,都给你。”
☆、第 10 章
少年抢走了花,依旧是满脸不高兴。
正巧这时候唐祈沅匆匆忙忙从远处赶来,他神色平静,但衣服却沾了些泥土,有些脏。
“大哥,你这……”
唐祈沅面不改色地掸了掸衣袖上的杂草,丝毫不显狼狈,平静道:“无碍,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
摔跤??
在皇宫里摔跤吗?
唐时语轻轻蹙眉,心知这种事情发生在大哥身上的可能性很低。
唐祈沅是再稳重不过的,从来都不行差踏错,他的才学虽不是最优秀的,但要论品格和作风,无出其右。
“别这么看我,我没被人欺负。”唐祈沅无奈的笑着,拢了拢袖子,径自走在前面。他神色再平静不过,只当方才是一场意外,但……
回想起指尖的触感,悄悄红了耳朵。
三人顺利地出了宫,坐上了马车回府。
直到踏进了唐府的大门,唐时语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和大哥打了个招呼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心不在焉,顾辞渊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留意芸香的脚步渐渐落后,渐渐的,她的身边只剩下了顾辞渊。
今日见到了太多的故人,勾起了很多不美好的回忆,她一时间还难以消化。
正理着杂乱的情绪,突然眼前一暗,她没来得及反应,直直地撞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里。
“唔。”她鼻尖酸涩,眼角沁出了泪花。
粗粝的手指温柔地揉了揉她的鼻子,又将她的泪轻轻抹掉,在那颗小巧迷人的泪痣上停了一瞬,很快规矩地移开了手。
“抱歉,阿语。”
唐时语掏出帕子又仔细地擦了擦脸,嗔怪道:“为何突然停下?”
顾辞渊笑了,乌瞳纯净透亮,干净得未曾染过一丝尘埃,他指了指天上的太阳,“阿语,天色尚早,我带你去骑马吧。”
“骑马??”
唐时语看了看天色,无语道:“可若此时动身,刚出城天就要黑了。”
少年理所当然道:“那我们便在城郊住上一日,反正也有宅子,明日再骑马,还免了你早起受苦。”
昌宁侯府虽只有个华丽的外壳,但终归也是尊贵的侯府,有几处田庄别院再正常不过。
“太仓促了,母亲那边……”她神色犹豫,贝齿咬着下唇。
虽然这个提议她也很动心,但……不妥,怎能如此肆意妄为呢?
顾辞渊垂眸看着他,只需一眼便能看透她心中真实的渴望,小虎牙露在外面,笑眼弯弯,低声蛊祸道:
“阿语在担心什么?有我在你身边,你无需有任何的忧虑。”
少年说这话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唐时语更加动心。
见她眉间神色松动,继续劝道:“郡主那边包在我身上,我去同她说,让她准你出去玩,你不要担心,都有我呢。”
她忍不住追问:“阿渊为何如此有把握?”
顾辞渊神秘莫测地笑了下,一副不可说的模样。
“一句话,走不走?”
“走!”
她确实是憋坏了,原先未回府时,她便最喜欢和阿渊一起在春日里骑马踏青,只是回来以后再也没有了机会,择日不如撞日,信他一回,也放纵自己。
不知顾辞渊与唐母是如何说的,竟然真的同意了他们出游,还拨了几个护卫随行,即便顾辞渊认为并无这个必要,但为了能顺利出城,也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他们出发时已经接近申时,到达城外的别院时天色渐晚,逼近酉时。
用过了晚膳,唐时语坐在院中的石桌前赏月,手掌轻托着下巴,白皙的手指搭在脸侧,百无聊赖地点着。
顾辞渊消失了好一会,她也没管,只当他贪玩去了,毕竟他真的很期待来着。今日算是沾了阿渊的光,自己也能抛开杂念,静静地欣赏着夜晚。
在唐府中,人多眼杂,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汇报给母亲,这让她很不自在。
上一世母亲对她是放养,平时也不拘着她,大抵因为这一世有了阿渊,母亲才会往她的院里放了几双眼睛。母亲是一片好意,她懂,但她心里藏着重生的秘密,不能被人看出来,忍得很是辛苦。
静宁郡主年轻时便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唐时语每日在这样一个母亲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将秘密裹得严严实实,委实累得很。
她该依靠家人的,但母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父亲依旧是那副没有主见的样子,祖父母也年事已高,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惊扰他们,只盼自己能强大一点,解决一些是一些。
如今她真正走到了众人的视线里,对于那些危险的人物,她该寻个机会讲出来,让大哥和母亲都防范着些。
不愿再想太多,今夜就安心地享受宁静吧。
此刻只剩天空中高悬的明月,她,和影子。
格外轻松。
她任由意识飘散在茫茫夜色中,黑夜寂静,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她所有的负面情绪。
压抑、委屈、不甘。
那些白日里不曾留意的,原本早就随着时光掩埋的恨意,随着与故人的重逢,在暗夜的蛊祸下,渐有破土而出的欲望。
在窒息感来临之前,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药香十分强势地闯进了她的小世界。
和做噩梦时一样,在她于深渊中挣扎之时,一道利剑划破暗黑的雾霭,身体像是被一双大手温柔地拥入怀抱,温暖而踏实。
她转回头,不期然地对上了少年带笑的眼眸。
他开心地笑着,眸中的光亮比月色还浓,像是午后的阳光一样耀眼,刺得人眼睛发疼。
唐时语的心狠狠颤了颤,一股酸涩直冲鼻腔,她狼狈地匆忙转回去,可那笑容像是烙在了脑海里一样,怎么都赶不走,一直在眼前晃啊晃的。
“阿语?”
“……”
“阿语!”
她再回神,顾辞渊正单膝跪在她脚边,担忧地望着她。
“嗯?”她茫然回视。
少年的眉心微折,黑眸中是掩不住的关切,“叫你许多遍都不理我,在想什么?”
她缓缓放轻了呼吸,“大概是太累了,有些困了。”
少年怀疑地打量着,觉得她在敷衍。
唐时语不愿让自己影响到他的心情,毕竟他是真的很开心地想来玩,于是转移了话题,“阿渊刚刚去哪里了?”
听她这样问,他突然又灿烂地笑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艰难地遏制住冲动,只道:“过会你便知晓了。”
干什么啊,神秘兮兮的。
唐时语无奈地笑了。
他就这么跪了会,大概是觉得累了,干脆在她脚边席地而坐,左手抽出那把他最喜欢的匕首,百无聊赖地转着刀,看得唐时语眼花缭乱的,困意更加浓了。
“旁边有座位,别缩在地上,像小白似的。”
顾辞渊一听便炸了毛,“谁要和那个畜生一样!”
“那你就起来。”
“我不,这儿暖和,姐姐你帮我挡挡风,阿渊好冷的。”
“……”
这小孩忒不要脸。
猝不及防地,天空中突然一声巨响!
唐时语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去。顾辞渊却没有转头,透亮的眼眸牢牢地盯着她,十分认真。
是焰火。
五彩斑斓、璀璨燃烧的焰火。
一声声巨响打破了黑夜的宁静,高悬的明月旁,不再只有几颗孤零零的星星。
烟花骤然绽放,又淡然消逝。未及落下,新一轮的绚丽花火再度燃放,光照亮了他们的脸,更照进了她慌乱不安的心里。
唐时语呆楞地看着热闹的天际,一颗心被一朵朵火云填得满满的。
焰火盛开,在她心里绽放,炸得她头脑晕乎乎的,又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她心上滑动,带起丝丝麻麻的痒。
坐在地上的少年将匕首收回腰间,单膝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慢慢牵住她的手。
她的手好小,他一掌便能扣住两只。
她专注地看着天上最绚烂的风景,而他凝神看着世间最美的人。
唐时语僵着脖子抬头望着天空,眼睛一下都不舍地眨,手乖巧地任由他握着,静静地看完了整场焰火。
许久,天上的华筵散场,她怅然若失。
回过神,眸光流转,慢慢垂首,看向地上的少年。
顾辞渊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那双多情的眼中藏着浓烈的爱意和温暖。
“阿语,你有没有开心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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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开心……
唐时语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一颗心像是被人轻柔地放进了温泉里泡着,咕咚咕咚,暖意慢慢传进了血液,又顺着血流涌向大脑,涌向四肢百骸,全身有说不上来的惬意,而那满足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感动和难以启齿的委屈。
她尝试着张口说话,唇瓣蠕喏了半天,回应的话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长长的睫羽压在眼睑上,她闭了闭眼,将胸腔内翻滚的情绪压下,再睁开眼,垂眸看向容貌俊美的少年。
“阿、阿渊……”她的嗓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依赖。
一声轻轻的呢喃很快消散夜色里,少年眉峰微动,朝她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灿烂又干净的笑容。
顾辞渊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暗夜里,坚定又温柔,“阿语,我在呢。”
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顾辞渊也不急,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阿渊。”她终于再度开口,伴随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哽咽,“谢谢你。”
这是她看过的最好看的焰火,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从没有人将她这般珍而视之,将她放在心上呵护。
她重回到这个人世间,一直都是阿渊陪伴左右,除了家人,这便是对她最重要的人了。
她死过一次,对再次抓在手上的东西格外珍惜。面对家人,除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以及庆幸,她格外珍视和大家在一起的每一日。
除了爱,还掺杂着愧疚,毕竟上一世侯府的灾难由她所起。
在外人眼里,侯府覆灭只是一场“意外”而已,奉京城中的人都在说,昌宁侯府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在那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被一伙亡命之徒盯上了,偏偏那伙匪徒流窜作案,转日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督办此案的太子殿下都束手无策。
侯府血案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闲谈,随着时光流逝,也逐渐被人淡忘。
只有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晓得真相为何,哪里是意外,那分明就是一个丧失理智的女人制定的一个疯狂的计划罢了。
为了一个爱而不得的齐煦,郑怀瑶要毁了唐家。她与太子做交易,从太子萧墨沉的手里借到了一支暗部力量,那不是太子手中的王牌,仅仅是个备选队伍,便足以满足郑怀瑶的需求。
太子不知道郑怀瑶要做什么,但既然是交易,那么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唐时语知道,即便太子有心查到了真相,他也不会在乎一个毫无用处的侯府,没便没了,谁又会放在心上呢。他更在乎郑怀瑶作为交换,给他的承诺能不能实现。
那年冬日,她躺在那间破屋里,听着郑怀瑶畅快地吐露了所有疯狂的计划,直到那时,她才将恍然大悟。
暴虐、狠毒、残忍,这些词与昔日温婉贤良、知书懂礼的旧友一一对上,多么不可思议。。
直到今日,恨意虽尽数被她掩埋在心底,但对于权力的恐惧,以及对未来之路的迷茫,随着宴会这一日的到来,全都被拔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