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水突然叫了一声,紧张地说道:该不会是我把卷轴偷出来,惹怒了老祖宗的英魂,所以他对我有意见,不给我看了吧?晏天痕抽了抽嘴角,道:你想多了。你家老祖宗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剩下的一魂一魄,还在那聚魂器里面管着,怎么说都不会来折腾你。啊,一定是这样!”容止水大有一头撞死的冲动。晏天痕:∵”都说了不是了。晏天痕不知该如何安慰,看着那摊开的卷轴,不知如何福至心灵,突然临时起意往上面轻轻一按忽而之间,狂风骤起,晏天痕只觉得身体宛若要被撕裂开来,眼前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之后,他便双耳失声,双目失明,连嘴巴都不能张开。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他的视线便恢复正常。这是一处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碧海琼天他看到那盘旋在建木上的蛇身人面男子,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氤氲着雾气的浅色双眸。晏天痕突然感到心悸,双脚却像是被什么给牢牢抓住似的,移不开分毫。灵毓。”男子一双色淡却优美的双唇,轻轻张合,叫出了一个让晏天痕颤抖的名字。晏天痕勉强定住身形,抬眸望着那个一双眼眸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男子,道:沧容。沧容说道:你来了。晏天痕道:你竟是能认出我来。沧容看着他,道:这禁制,唯有你与长生能打开,我倒是希望,来的人是长生。晏天痕深吸口气,沉眸看向沧容,带了几分愤怒,道:”你曾经答应过我,对那些你本不该知道的事情,绝口不提,让它们永远烂在肚子里面,可你如今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在干什么?沧容,你不该留下隐患,你这不是在帮我,你这是在害我!沧容是个很冷淡的男人,大柢只有在牵扯了莲华的事情上,才会温柔几分。沧容居高临下,用那双充满平静的眸子和晏天痕几乎喷火的双眼,亳不畏惧地对视着灵毓,灵宗所有弟子里面,你胆子最大,脾气最爆,性子最烈,也最不该是那个愿意为了天下大义,而牺牲自己的那一位,可你仍是选择成为那把刀。沧容声音无比淡漠,道:情之一字,自古害人,灵毓,我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但我大胆猜测,你的所作所为,你的抉择,都与长生有关。你不要自以为是亳无根据地乱猜。晏天痕脸色发白,捏紧了拳头,道:即便是道祖定要让我来当那把屠煞的刀,也绝对与师兄无关,从来都与他无关沧容看着他的愤怒,却是轻轻一笑,道:有关无关,我倒是从不在乎,但你自己心中却要有数。灵毓,你知道为何直到最后,长生屠魔灭煞,积下累世功德,却也不曾成功飞升么?晏天痕顿了一顿,道:因为建木断了飞升之路。你太天真了。”沧容说:而是他心中有所牵挂,而是因你修下了累世功德,而你却又非要逼着他,亲手了结了你的性命,直到最后,他的功德实际上并未增加,而是亏损--灵毓,你当真以为你是在帮他?晏天痕倏然愣住了,一双眼睛几乎脱框,心脏雷鸣,手脚冰凉。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因为我!怎会不可能?道祖多年前便已经算到,长生此生有一大劫难,而他的劫,就是你。你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沧容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想这世上唯一能够证明你不曾犯下罪恶、为九界做出如此牺牲的证据,也不复存在,所以才留下了这抹意念。若你做出决定,自是可以将这抹意念,也悉数抹杀。只是这天地之间,将再无任何人知晓你的累世功德。幽山灵毓,千年万载,留下的具是骂名。你可要想清楚。说完之后,沧容便缄默不言。这是他留下的一缕意念,那些被书写在卷轴上的字,也正是他的意念所化,一旦意念消散,那些字也将不复存在。留下来?还是抹杀?晏天痕垂下眸子,里面具是风起云涌的波涛他难道不希望有人能够帮他沉冤昭雪、去浊扬清吗?他难道不希望有人在他混混沌沌走投无路也要劈开一条路艰难独行的时候,帮他一把,哪怕仅仅是给他提起一盏灯吗?他当然希望,在那九界最为黑暗的一百年岁月里,他日日夜夜做梦都在期待着有人能够给他一只手。然而没有这个人。从来都没有他的师尊算计他,他最爱的师兄,也不要他。他按照道祖所期待的那样,蒙骗了世人,蒙骗了真正利欲熏心之人,亲手将自己的性命葬送,也还了九界万年太平他牺牲的太多了。但牺牲的却不仅仅是他一一长生、沧容、藐和、莲华还有那些在神魔大战中倾宗门之力最终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宗派,以及这些宗派中的无名弟子。牺牲的人太多了。可无辜的人更多。我只想让过去彻底埋葬。良久之后,晏天痕抬起了头,定定望着沧容,嗓子略显沙哑,道:在我希望有人能够给我赎的时候,却无一人应笞,如今,我也不稀罕那些人假惺惺地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了,对我而言,幽山灵毓的一生结束了,便是彻底结束了,谁都没资格再提起你便舍得让长生永生永世都蒙在鼓里么?沧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晏天痕却是一笑,道:蒙在鼓里,有什么不好?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做的一切都不曾违背灵宗训诫,他必然会难过自责,尤其是尤其是如今,他与蔺玄之的关系,已经非同寻常。他当然害怕一旦蔺玄之发现他就是那个毁天灭地无法无天的幽山灵毓后,便将害怕纵然蔺玄之仍然愿意接受他,两人也回不到最初亳无隔阂的美好。但相比于被抛弃,晏天痕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一一他最怕他因无法忍受这些痛苦,以至于终究还是将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悉数告诉蔺玄之看,我那一世过得多惨,你们不懂我,我吃的委屈都成了海,半生颠沛流被天下所不容,最终还是被你一刀捅死的你杀了最爱你的人。你杀了你最爱的人晏天痕都不敢想,蔺玄之知情之后,又该如何接受这个真相。他总是见不得蔺玄之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所以他怎么敢提,怎么敢说?他宁愿背负着骂名,也不愿让真相有浮出水面呈现在蔺玄之面前的机会。他宁可将曾为幽山灵毓的身份,隐瞒蔺玄之一辈子我的师兄,我欠他太多,即便是用我一生来还,都还不清。”晏天痕眸色暗濙几分,所我不要他心有挂碍,我要他心静天淸地不受前尘所累,终有一日得以功德圆满,立地飞升以,请你一一我恳请你,不要说。沧容终究是幽幽叹了口气,道:说你倔强,你还当真是倔强到底,可真相就是真相,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可这些所谓的真相,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沧容,你也许知道我修煞和灭世,乃是情非得已,但有更多的事情你却根本一无所知一-我手染鲜血是事实,我修了煞也是事实,无辜之人死于我手,我屠灭道宗十二门,更是事实,还有我对大师兄所做过的很多龌龊之事,我也无颜提起说到这里,晏天痕掐紧了拳头,那些连他想想都觉得无法呼吸的凤台往事,那些违背意愿让长生饱受屈辱折磨的肌肤相亲,一笔一笔,都是亏欠,都是无论如何都偿还不了的债。第666章 联床夜话晏天痕也幻想过能够在不经意之间,让长生发现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坏,而且受了很多委屈很多伤害,并因此对他的看法有所改观,甚至能因着心疼而对他更好一些。但后来,他的心态已经宛若山崩海摧了。他纵然是魔,也是有心的受了太多委屈,太多伤害,背负了太多重担,太多骂名,灵毓便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笑骂由人却对世界心怀善意的好孩子了起初杀人,是被逼无奈。后来就成了宣泄放纵。道祖已死,世上无人知他懂他,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厌恶过去的自己所以一切过往,都不愿再更不希望长生知道,也不愿因着那已经不该被提起的前世,给如今的蔺玄之留下心魔。他要亲眼看着他,走上道统的巅峰。他要偿还欠他的一切沧容,忘了这一切吧。晏天痕说你会后悔的。沧容带了几分悲悯之色,望着那个倔强而坚强的少年。我的确,做过很多令我后悔的事情。”晏天痕轻轻一笑,像是自嘲:但绝不包括这一件事已至此,沧容自然无话可说。他的最后一抹意念幔慢消散,长发垂地的男子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散成了淡淡的萓光闪一闪,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般在风中飘散,逐渐消失不见。光芒渐暗,当晏天痕的意识回笼,他仍是在那个山洞之中。容止水满眼震惊之色,道:方才你的手按在上面的时候,这卷轴亮了一下!晏天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动着僵硬的眼珠子,看向容止水,道:亮了多久容止水说:转瞬即逝,你把手拿开就灭了。晏天痕顿了一顿,道:我的手,在上面放了多久?容止水露出了些许莫名之色,道:不就是刚放上就拿开了吗?你这是忆了?晏天痕看来,卷轴中看到的那些幻境,在现实之中,只是一瞬而已。晏天痕若无其事地将卷轴收起来,道:看来这卷轴果真是你容家祖传之物,外人就算碰了,也什么都看不到,不如你先收起来,待到日后私底下再偷偷地琢磨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吧容止水点点头,不做他想,将卷轴收入储物袋中,道:这次多谢你,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提。晏天痕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若是不出意外,这卷轴上记载的所有文字,应当一个不留,悉数抹去,那些过去的事便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了。容家之人,寻少主寻得风风火火,闹得九界皆知,若不是因为容止水的命牌显示他还活着,保不准容家就要将一切怪罪到万法正宗头上,直接不分青红皂白杀上门来。而容止水本人虽然知道闹出了大动静,却也满不在乎地继续跟着晏天痕去做任务,完全将自己当成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殷长歌,丝毫不在意族人如何担心用容止水的话来说,便是反正我突然搞失踪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也就做倣样子,族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我再也回不去呢。晏天痕表示很能理解。这次两人领的任务甚是简单,只需两人就能完成,不过那点名需要的灵草,却是独独生长在东北界的某一处深山幽谷之中,位于悬崖峭壁之上,想要搞到手,还需要费些力气。对于晏天痕和容止水而言,采摘灵草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两人用半天的时间完成宗门任务,便要回去复命。到了东北界和东方界的边界小镇,天色已晚,两人也不急着赶路,便在镇上寻了个价格最贵、看上去最气派的客栈入住。原本晏天痕是要选两个房间的,但容止水坚持出门在外要凑在一起才安全,最终只要了一间房。晏天痕只着里衣,脱了鞋子往床上爬去,颇为忐忑地说道:回去之后,你可千万要把我和你同床共枕的事情给忘了,若是让我大哥知道,我可是怎么都说不清了。要不是担心我家人找上门来,我睡得太死来不及逃走,我才不和你睡一起。容止水嫌晏天痕爬的太慢,便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把人踹到里面去,自己大马横刀地踹了靴子,扔了衣服翻身上床。晏天痕:认识这么久,竟是都没看出来容止水居然私下里这般彪悍狂野,果然人不可貌相。两人肩并肩地躺在一张床上。这种气氛之下,不联床夜话未免太不解风情。于是,容止水说:咱们倆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吧?晏天痕说:”别说得这么矫情,咱们这是鸡鸣狗盗,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容止水容止水被逗笑了,说:你就不能说自己点好的?晏天痕斜了容止水一眼,道:我主要是想要让你认识到自己行为的错误之处。所以你就连自己都拖下水?容止水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一双上挑的眼睛润润地看着晏天痕,嘿嘿奷笑了两声,道阿痕,你和华容剑仙,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我看他不像是那种会动情的人,却是愿意跟着你胡闹,这怎么看,也算是真爱了吧。晏天痕说:不对,你等等,真爱我是认可的,跟着我胡闹是什么个说法?容止水道:只是为了给你寻血柏乳,便不要命的去了幽山之塚,这不是胡闹是什么?晏天痕心里美滋滋,嘴上却说:我大哥既然愿意去,那必须是胸有成竹。胸有成竹到你丹田俱碎,筋脉断裂?”容止水眼珠子微微一转,道:说起来,我也没想到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的修为非但修补完好,还不降反增一一你用的什么法子,这么快便将丹田给补好了?晏天痕坐了起来,道:你给的那颗丹药,药效不错容止水提起此事,让他突然想起来之前他并未对蔺玄之提起过莲华对他额心一点以至于丹田破损之事。在幽山之塚时,蔺玄之本就不知情,必然不会怀疑什么,可他们此事既然出来,有尹重月这等知情者在身边,蔺玄之想来早晚会发现他隐瞒的事情。那颗丹药,最多只能让你的伤口愈合,却不可能完全修补丹田。”容止水狐疑道:该是有别的助益吧?破了的丹田和断了的穴脉,以及凝聚着数万年怨气的天牢,最适合修煞。晏天痕自然不会说实话,所以他将所有的锅都甩给死无对证的莲华,道:你家老祖宗的道侣,人还不错,本事更不错。虽并未直言究竟如何恢但留下了足够大的想象空间,容止水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晏天痕轻轻舒了口气,日后蔺玄之问起来的时候,他便也不怕露馅了。阿痕。”容止水不知想到了何事,他望着晏天痕,道:你有做过,令你虽后悔,却仍是要做的事情吗?晏天痕顿了一顿,说:你呢?容止水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定定地望着帐蔓,道:有。我很后悔十岁那年,我因着被族中弟子耍了,骗入了幽山之塚。那时候,幽山之塚仍是一处禁地,容止水因为母亲在容家只不过是当时嫡脉的一个小妾罢了,因此成为了诸位嫡系的欺辱对象。容止水不敢反抗,而他的母亲,也从来都是在他受欺负之后,只抱着他默默垂泪,从不会替他出头,以至于弱者恒弱,慢慢嫡系弟子对他的欺辱,越发过分。直到他被骗着进入了幽山之塚。幽山之塚这等可怖之地,饶是晏天痕和蔺玄之进去,都要小心谨慎,生怕一步差错,便会丧命于此。容止水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罢了,他又如何不会害怕?但他运气不错,大约是因为莲华那段时间刚巧太过无聊,也许是因为莲华发现了这个闯入者竟是留着容家的血,所以他便顺手救下了快要被怪物给啃成骨头的容止水我的大部分道法,都是老祖宗教的,他收留我在这里很多年,直到我的修为到了玄阶境界,才放我离开。容止水声音悠悠,甚是平静,但他的字里行间,却具是血泪我出来之后,才知道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我回到容家寻我娘,想着如今我已经有了本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备受欺辱却无法反抗的小孩子了,便打算带着我娘离开容家,却没想到.他们却说,我娘早在一年之前,我刚离开半年的时候,就已经因着要寻我找我,进了幽山之塚,到现在都还不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