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就看到那个冷静从容的男人靠在窗户上,胸前的血渗透了病号服,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哑声问:“我太太怎么了?”
于浩面对过无数病患的家属,他见到太多次这样的表情。
陆忱在他的认知里,是最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人——这个男人仿佛一直站在神坛上,而现在,却像个凡人一样不知所措,好像全世界就在他的眼前,他却再也抓不住了。
作为医者他忍不住心酸,上前安慰,“你放心,我认识一个国际上相当给力的权威,我已经给他发过邮件了,而且他如今正好在国内……”他解释,“你太太现在已经好些了,最开始的时候她连着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注射安眠成分的药也没用,而且总是出现幻觉,现在起码情绪稳了许多了……”
“是吗?”他看着对面形容枯槁的女人,有一瞬间表情脆弱,自嘲的笑了。
原来他也有这么一天,聪明才智统统派不上用场,面对最想守的东西如此软弱而没有力量。
……
那是于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无助,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看到任何类似的情绪从这个男人眼底泄出。他又恢复成那个面容冷淡,处事从容的陆先生。
陆忱带走了方胥,去了一家疗养院。
那是于浩收到权威的回信中提及的地址。
他们在那里呆了半年。
半年的时间,疗养院的医生们用尽一切治疗手段,她终于记住了他的脸,除了偶尔失控,也恢复了一些正常人的思考能力,但她仍旧自我封闭,几乎不开口说话,也不会再让他抱她。
半年后,她的状况趋于稳定,他们终于回了家。
何姨每次看着这两个人便泪流不止——她不过是回家过了个年,短短几天,家里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早知这样,她哪里会回去。
方胥回家之后就待在卧室,整日不肯出来,她喜欢靠着窗,因为白天的时候这个位置挨着光。她不喜欢黑,因为黑暗更能加重她的幻觉,她似乎自己也知道。
大多数时候,她是极安静的。
当然,这个大多数时候,指的是白天。
因为极度排斥有人靠近,所以楼上的卧室几乎就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居所。
何姨对她的独处十分担心,陆忱却不说什么,完全顺着她来。
但不久之后,包括她的卧室在内,别墅上下的每个角落都布满隐秘的监控,她在房里的每一点动静,都准确的落入他可掌控的视线之内。
某一天晚上,方胥在卧室不小心翻出了他们蜜月期在国外拍的照片,上面的女孩笑容太明艳,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陡然恼怒,然后开始翻找剪刀,意图剪掉这张令她憎恶的脸。
精神分裂里有一种自罪妄想,会让人自以为罪大恶极,从而不断自我伤害或者毁掉自己。
即使只是一张照片。
她一言不发的绕着房间转了好几圈,别说剪刀,连个稍微尖锐点的东西都没能看到。
床棱四角和梳妆台上的棱角甚至被人包上了海绵,整个卧室都呈现一种柔软的视觉效应,窗户上还加了防盗窗,地上是很厚的一层织毯。
就在她极其焦躁转来转去的时候,透过半开的卧室房门,她看到陆忱走出书房,慢条斯理的在门外接了杯纯净水,饮水机的位置正好正对着她的房门,还有她一室光线。
两人目光相对,他也不说什么,就在原地一边喝水一边瞧着她手里的相册,不紧不慢的样子,视线也不挪动,直到把那杯水喝完。
然后才放下杯子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回了书房。
一举一动诡异的要死。
饶是方胥这么一个精神不大正常的,都有点被他的样子吓到
、
烦躁的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她丢开那沓硬邦邦的相册,琢磨了半天他是什么意思。
她病时十分敏感多疑,一个很小的问题她甚至能想一个晚上,偏偏她不觉得自己生病了。但他每次莫名其妙的举动都能恰到好处的让她转移视线平复情绪,她却渐渐看出来了。
想了一会儿,她坐在织毯上,眼皮开始打架。
她平时失眠很严重,总是凌晨才会睡。
厉害的时候,陆忱会在她的水杯里加安眠药,很少的量,次数不多。
她没有一次察觉出来的。
眼皮越来越重,重重的合上时,好像有人走了进来,开了最暗的那盏灯,然后拾起地上的相册坐到她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