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后坐在床边,正在小心擦拭着楚云祁脸上的汗珠,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卓氏坐在床的另一头垂着泪,小声抽泣,楚平上前抱着卓氏轻声道:娘,云弟的伤需要静养,你这么哭,要是伤了身子,云弟要是醒来了,又该自责了,孩儿带您出去走走。魏太后用衣袖沾了沾眼角,叹了口气道:姐姐,云儿这儿有我在呢,你别太难过,这孩子从小就皮糙肉厚的,他耐打。卓氏含泪点了点头,由楚平扶着出了寝宫。楚云祁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有意识的时候,后背的鞭伤疼的他冷汗淋淋。无意识的时候,他觉得意识飘飘乎,神游天外。他隐约感觉自己来到逍遥谷的老松树下,明月清风中,一身白衣的苏珏神色温雅地弹着琴。画面转换,袅袅炊烟中千家灯火朦胧而温馨,他看到挽着袖子的苏珏正在仔细地将桃花汁小心拌进雪白的米饭中,前额一缕发丝散落下来,垂在了肩膀上。画面再次转换,苏珏身着白衣金凤相服面带微笑向自己走来,楚云祁下意识勾了勾唇角,伸手握住他的手。朝夕相处的细节在此时被无限放大,原来那位白衣少年的一颦一笑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中,无需可以去想,便会自然而然浮现在眼前,刻骨铭心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楚云祁完全清醒已经离行刑那天过了三天,他睁开眼,卓氏红着眼睛坐在床边,魏太后也正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深深皱着眉,楚云祁扯了扯嘴角,尽力给卓氏一个笑容,轻声道:大娘,云儿没事。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说话,卓氏又哭得梨花带雨,楚云祁缓缓抬手握住卓氏白皙柔软的手,轻声安慰,楚平也上前将卓氏揽在怀里低声安慰着,好容易卓氏止了哭,楚平带她回了上大夫府,楚云祁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看向魏太后,勾了勾唇角唤道:娘。魏太后摇了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柔软了眼神道:还疼么?不疼。饿么?想吃什么?娘给你做。我不饿......楚云祁顿了顿道:兰君他......他现居何处?魏太后皱了皱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冷了些,她道:你昏睡这几日,国事均由平儿处理,苏珏已被罢黜相位,其封地、爵位也统统收回,现于鄢城东‘春风拂槛’住着。楚云祁听罢,脸色沉了下来,他挣扎着起身急声道:快些派遣人接他来王宫!立刻就去!这是为何?魏太后不悦地啧了一声。楚被孤立于兰儿没有半点关系,罢黜他相位,又收回他封地,我们已然对他不起,早朝时他还是万人敬仰的相国,眨眼间已身败名裂,就算他再不在乎,再宠辱不惊,也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娘,孩儿求你,接他过来。楚云祁由于着急,后背的伤又裂开来,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微微颤抖。魏太后眼眸闪了闪,她长叹一声道:好好好,我这就派人去接他。孩儿代兰儿谢过娘。楚云祁松了口气。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寝宫外传来脚步声,楚云祁从枕头里抬起头来,侍者带着苏珏走了进来。苏珏穿着件月白深衣,未束冠,墨色长发用一朱红发带松松系着,垂在脑后。楚云祁挥手,示意殿内侍者尽数退下,之后便盯着苏珏一言不发。几日未见,如隔春秋。良久,楚云祁勾了勾唇角道:过来,扶寡人起来。苏珏挑了挑眉,啧了一声,上前,伸手放在他胳肢窝处,用力扶着他轻轻靠在床头。敢问你家公子是哪位金枝玉叶的贵人呀?楚云祁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尽是笑意,他重复着那日与苏珏初次见面时的话。苏珏柔软了目光,笑着轻声答道:在下颍城活菩萨。楚云祁偏了偏身体靠在苏珏怀里,呼吸间是熟悉的兰香,他闭眸轻声道:其雨其雨,梨园之东,有美一人。匪车之攻,胡为乎泥中?苏珏将他揽在怀里,与他十指相扣,偏头吻了吻他的鬓角,轻声问:疼么?疼。楚云祁瘪瘪嘴,抬头看着苏珏道:你亲我,亲我就不疼了。好。苏珏点了点头,低头贴上他温热的薄唇。唔......楚云祁先是一愣,那句话本就是逗着苏珏玩的,结果他没等到那人红着脸有些愠怒地起身,等来的却是猝不及防的轻吻。心跳渐渐加快了,楚云祁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只觉浑身燥热异常,想要抱着苏珏,想要更多,他伸手捏着苏珏下巴,将他向下拉了拉,加深了那个吻。苏珏挣扎着偏过头,他呼吸有些不稳,面颊飞红,眼眸也有些涣散,他舒了口气轻声道:你的伤还未痊愈,小心伤口裂开。楚云祁欲求不满地啧了一声,还想凑上前亲亲那人的脸颊,被苏珏一巴掌拍开,他在苏珏怀里蹭了半天,终于体力耗尽,靠在他怀里,心满意足地闭眸休憩。苏珏低着头轻抚他眉眼,他的声音自楚云祁头顶传来:此次与墨修好一定要降低身段,修盟国书最好带一点谄媚之意。还有,最好能表现出我楚四面受敌急需找一国结盟,用来提防熙国连横讨伐的迫切忧虑之意,赠与墨国的礼品交由上大夫楚平处理,他做事谨慎小心,考虑事情也很周到。出嫁墨王的公主要尽快在国内招募,另外再寻找十位绝色楚女陪嫁,公主的嫁妆也要认真准备,鼓励楚人移居墨地一事可在公主大婚后颁布,至于其余细节,待我传书回来再办。嗯。楚云祁没有睁眼,偏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略带凉意的指尖划过他的鬓角,楚云祁很享受这种惬意。对了,相国一位不可空着,若暂时寻不到合适人选,上大夫楚平可居相位。苏珏续道。过些日子再走,好么?这段时间里就待在王宫,你想要做什么、想要吃什么、想玩什么、想去什么地方统统告诉我,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要再管了,好么?楚云祁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苏珏温柔了目光,他笑的眉眼弯弯,点了点头回答:好,都听你的。怎会不知他心之所想呢,眼前人恨不得将自己捧在手心护着,朝中不少大臣弹劾,都被他一言不发地扔进火盆里,他用他君王的权利公器私用,护自己长安,就连五十鞭刑都舍不得让自己受,这种宠溺就像楚酒,入口时浅浅淡淡的,细细品咂,甜而不腻久久萦绕在唇齿间,让人越陷越深。自罢相后,苏珏便留在楚王寝宫里,楚云祁不许他再处理任何国事,苏珏拗不过他,只得作罢,每日在宫中读读圣贤书,倒也清闲。国中一时没了相国,国中大小之事都得由楚云祁来处理,这样劳神虽多但办事效率大大降低,于是楚云祁将楚官职有上到下作了一番调整。相国执政,出可领大军出征,入可总理朝政,依旧位尊权重,楚云祁为了制衡相权他又设立一定的官职分开管理军事、邦交以及民事。军事方面,设有将军、上将军、大将军、裨将军、莫敖等;邦交方面,设有令尹、太宰、左徒等官职、民事方面设有典令、大农令、大司马等。其中柱国为楚最高军事长官,由魏然担任,上大夫为邦交最高长官,由楚平担任,大司马为民事最高长官,由卓爻担任。这样一来,相国的权利几乎被架空,也就是说,楚即使不设相国一职,也不会影响日常国事运转,当然相权在张仪入楚拜相后被楚云祁恢复了不少,但已经没有苏珏在位时的权利之大,地位之高。更让楚云祁没有想到的是,后来历代皇帝为了削弱丞相权利,都不约而同采用了他这个制度。楚云祁自早朝结束后便一直在偏殿里处理呈上来的奏章,直到整个鄢城华灯千盏初上,他才将今日最后一份竹简处理完,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一想到苏珏还在寝宫等着自己,楚云祁嘴角便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他快步走出偏殿,踏着灯盏辉煌的灯光,向寝宫走去。楚王的寝宫内,一盏烛台,一人执卷。苏珏身着白衫,白玉般的手执着一卷书,时光在他身上凝固了,无论宫外有多么喧嚣,他总是很安静,浅浅的笑容如空谷幽兰般淡雅,眉眼恍若画中仙般,温柔就那么一点点氤氲开来,在他身上仿佛看不到时光的流逝。书案旁一株幽兰寂寂开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偌大的寝宫就他一人,轻轻浅浅地坐在那里,等着他回来。楚云祁一步跨进寝宫,便看见这一幕。橘黄色烛光下,那个眉眼如画的人就那么静静坐着,他垂着眼睫,仿佛等待了千年般,就连时光都变得温柔起来。兰儿!楚云祁唤道,上前将人拥入怀中,熟悉的淡淡的兰香,以及熟悉的声音。怀里人说:你回来了。只是一日未见而已,恍隔春秋,满腹相思终化作了一句淡淡的回应我回来了。苏珏微凉的指尖轻触人眉眼,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良久,笑了笑道:怎么冠冕没褪,朝服也没脱呢。说完起身,就要替他更衣。楚云祁像个孩子一样,乖巧地站在那里,看着苏珏白玉般修长的手替自己取了冠冕,褪下繁重的王服,收拾整齐了放在一边,又从床边拿过一件黑色深衣,给自己穿上。楚云祁眼眸闪了闪,唇边噙着笑意,他整个人都十分放松地在书案旁坐了下来,苏珏刚解了他的冠冕,此时一头长发就那么散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跟苏珏抱怨,那帮朝臣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点小问题都要上奏请示。苏珏一边煮茶,一边静静听着,待寝宫内清冽的茶香漫延开来时,苏珏取了杯子清浅倒了一杯,给他放在书案旁。楚云祁一把搂过苏珏,狡黠一笑道:连我平日里换的衣服都放在床榻边,兰儿可真是用心,不如做我楚王后吧。苏珏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红了脸挣扎着要起身,楚云祁搂紧了人,低头薄唇便压了上来,贪婪地shǔn xī 着苏珏独有的温柔,楚云祁恨不得将眼前人捧在手心,护在心尖。良久,楚云祁恋恋不舍地放开满脸通红的人,苏珏眼眸有些迷离,他软软地靠在楚云祁怀里轻喘,楚云祁一手搂着人,一手拿过书案上的茶,仰头一饮而尽,笑道:好茶!说完起身抱着苏珏向挂着软帐的床榻走去。两人相拥而卧,楚云祁将这些日子的大小国事尽数说给他听,苏珏靠在他怀里,就那么看着他,静静听着,窗外明月竹林,凤尾森森,倩影投在竹窗棂上,二人窃窃低语,似那农家夫妻般情意绵绵。第28章 苍天为证,我心匪石与苏珏抵足而眠的结果就是,本是克己勤勉的楚王很不愿意起床上朝,每日那么早上朝,与苏珏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于是我们的楚王就以每日朝会过于繁杂为由堂而皇之地下令取消每日一朝会的制度。他将朝会定为大臣奉书聚集之会议,一年之中朝会两次,开春启耕一次,岁末总事一次,其余时候视情况而定,总之是无大事不朝会。寻常时日的国务,由几位重臣商议后禀报君王,或者由君王处理动议后交由大臣们去办。另外朝会时设书案,毡垫,众朝臣不用那么严肃地列班站着,用楚云祁的话来说便是你们一个个都神情严肃地站着,寡人一个人坐着瘆得慌,不如大家都坐着,你们舒坦,寡人也不用显得不自在。取消朝会,本是出于楚云祁的私心。苏珏得知后沉默良久,笑了笑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楚云祁怕苏珏因为这事心生不快,在回寝宫的路上他都编好了一套说辞,结果苏珏并没有因为这事而生气,楚云祁顿时松了口气。原来,经楚云祁这么权利私用,倒是大大提高了办事效率。众臣不用每日早起,穿着繁重的朝服,开那没多少意义的朝会。遇到小事情了,符合自己职位的事情了,大臣们直接办理妥当,上书陈述即可。遇到比较难办的事情,众臣一起商议,最终上书君王,让君王定夺。这么一来,众朝臣的办事能力便如晒在青天白日下的竹简,滥竽充数之辈,浑水摸鱼之辈统统被揪了出来,办事实效成为权力的目的。用上将军魏然的话来讲便是你行你就上,不行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此时是商幽王二十八年的清明时节,洛河以南的楚国早已是一派郁郁青青的春色,鄢城更是绿意盎然。楚云祁清闲下来,整日粘着苏珏,苏珏无奈,叹道:你还不如去上朝。这日苏珏正伏案在帛纸上写着什么,楚云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瞅了瞅帛纸上的内容,皱眉问道:这是什么?苏珏笑了笑道:这是几种攻城器械,你起身,我讲给你。苏珏白玉般修长的手指着一个壕桥道:壕桥者,越过壕沟之桥也。我军军中那种一层式的壕桥在攻城时显得太过单薄,我想着将壕桥改为折叠式的,下部装两只或者四只大轮,宽约一丈二尺,可多具并列,壕桥通身铁轮铁板。还有这云梯。底部安装四只大轮,将梯身折叠,下面建造可以隐藏士兵的暗厢,底轮,大柱,梯框等均用铁打造。这样士兵们攻城时可以大大减少死伤。这个是塞门刀车,车体与城门等宽,车前设有三四层,均用铁浇筑,上固定有尖刀,车体有长辕,若不慎城破,士兵们可推着刀车救急。最后这个叫做‘地听’,在城内每隔一丈挖一口井,井底埋有大瓮,派人伏在瓮中谛听,可以得知城外挖掘地道者的方向,以备其从地道偷袭。(注)苏珏将自己一早晨的成果交给楚云祁道:你尽快将这些送至兵器营,命木工建造。楚云祁看着这一摞帛纸上的器械,眼眸闪了闪,慨叹一声,将帛纸收好揣在怀里,然后拉着苏珏出了寝宫。你这要带我去哪里?苏珏见他带着自己向楚宫中的马厩走去,问道。出城踏青。楚云祁笑道。什么?苏珏挑了挑眉。来到马厩,楚云祁挥了挥袖子,示意马厩的内侍将自己那匹黑色战马牵出来,马儿有灵性,见着楚云祁长嘶一声,亲昵地上前蹭了蹭楚云祁,楚云祁笑了笑一个纵身上马,俯身向苏珏伸出手道: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