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的话很轻, 甚至带了点调笑意味, 但他看向k的眼神却是难得一见的认真,且话音刚落, 便开始用左手去掰k的手指,意图再明显不过。
“别动!”
k沉声低吼,两腮的汗急落如雨, 他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碎了,右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五指像钢爪般死死箍住陈渊的手掌,把骨头挤压在一起,发出轻微声响。
“你, 上来。”
k赤红着眼盯住陈渊,从牙缝里挤出破碎话音:“使劲……我不放手……死也不会……”
哐——
铁门被门外的三期撞破了一个洞口,一只只僵直的手臂从洞里伸出来,毫无目的地在空气里乱抓, 跟丧尸片的经典场景如出一辙。
真的没时间了。
陈渊蓦地指向k身后, 惊呼:“闯进来了!k快拔|枪!”
k大骇地转过头, 陈渊抓住他分神的一瞬,左手五指并成手刀,朝k的手腕内侧重重砍|去, k吃痛加分神, 五指一松,陈渊的手指擦过他手心,瞬间消失无踪。
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天台时, k立刻察觉到不妙,当右手酸麻的感觉传来时,他心中大恸,一个名字冲口而出,再转过头时,就看见他急速下落的身影!
砰砰——哐当——
四、五个三期终于冲破了铁门这道屏障,嘶吼咆哮着朝k冲过去,k猛地侧身抽出枪,点射了两个后,就地打了个滚,滚到那堆砖块边,抓起砖块朝剩下几个劈头盖脸地砸去,每一砖都直奔对方脖颈伤口而去。
三期虽速度惊人,但反应力低下,丝毫不懂躲闪,被迎面飞来的砖块打得七倒八歪,它们的关节正急速钙化,倒地后很难再爬起来,
就在它们笨拙挣扎之际,k已经一脚踹断了晾晒衣物的铁架,抄起一米来长的铁管,对着它们颈部狠狠砸下。
噗——噗——
随着几声颈椎断裂的闷响,天台上只剩k一个能动的了。
他喘着粗气,拖着毫无知觉的左臂踉跄退了两步,转身飞奔回陈渊摔下去的边沿,对着楼下急喊:“陈渊,陈渊!”
地面干干净净,似乎连片树叶都没落下。
人呢?
摔下去后被三期拖走了?
这么高的距离,不死也残,绝无逃脱的可能!
k的胸口仿佛压了千金巨石,沉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抠着天台边,探出半个身子,眼神狂乱地四处搜寻,想要找到蛛丝马迹,却又害怕看到血迹或是其他。
长这么大,他是头一次心慌到手足无措。
那个人,那个人是从自己手心里掉下去的!
想到这里,k一口闷气无处宣泄,猛地一拳狠狠砸向地面,竟然将天台边沿砸碎了一小块,石块扑簌簌地往下落。
“我说,你就剩一只好手了,再把它砸坏了,怎么拉我上去?”
陈渊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惊得k秒速收回目光,沿着楼体一扫——
陈渊正贴着墙面,站在自己右下方的一截平台上,那是以前用来放空调外机的地方!
他还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
k怔了怔,像是瞬间被人解了穴,几股气流同时冲上脑门,让他又是喘气又是咧嘴,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滑稽。
陈渊脚下的平台窄,他不敢有激烈的动作,侧仰着头,冲k傻乐:“哥还没那么想死呢,就是看到有这个地方,才会让你放手的。刚才时间太紧来不及跟你解释,没把你弄|疼吧?”
“不疼!”
k见着生龙活虎的陈渊,比吃了仙丹还快|活,什么疼痛都跑到了九霄云外,他刷地站起身,估算了下自己跟那平台的距离,提起一口气,身子往前一跃——
陈渊觉察到他的意图,赶紧阻止:“别!你至少先……”
咚——
k已经从楼顶跳到了他身边。
“……把胳膊接上。”
陈渊吐出后半句话,很是无奈地看向k,“你跳下来,我也上不去啊!”
“有我在,怎么都能上去。”
k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背靠着墙面,一咬牙,咔哒把左手关节接了回去。
空调平台不过一米来长,落了两个大男人着实有些挤,k跟陈渊的胳膊贴在了一起,热烘烘汗津津的,两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没个干爽的地方。
不远处的医疗队门口已经停了六七辆军用大卡,荷|枪实|弹的守卫队队员把那栋楼团团围住,楼里已不再有尖叫声,平直的日光灯光线从破碎的窗户透出,比月光更惨白凄冷。
陈渊跟k贴着墙面,有短暂的沉默,两人的胸口起起伏伏,都是余惊未消的模样,却都不想说话不想动,像是同时进入了贤者时间。
片刻后,陈渊先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问的是k为何掉头来了住院小楼。
“我看到有三期爬墙。”
k回道,犹豫了一瞬,补充:“而且,你跟天目都在这边,我不放心。”
陈渊如果不是现在情绪乱到极点,多半能发现k话中的隐喻,可他就是随口一问,打破沉默而已,并没怎么细想k的回答,甚至都没想想k为什么会头脑发热地跳下来,跟他一起当壁虎。
他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时的心情,灵魂到肉|体都急需吸一口烟,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低声嘟囔着,让身边的k听了去。
k微侧过头,鼻尖擦过陈渊乱蓬蓬的发梢,开口:“什么烟?生火冒出来的那种?”
他俩实在离得太近,k说话时的气浪打在陈渊眉角,热热的像团火。
陈渊挑了挑眉,把皮肤上的怪异感压下去,笑着摇摇头:“不是那个,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抬头瞥了眼惨淡月光,扭头问k:“接下来要怎么做?把……他们全清理掉?”
他还是不习惯用‘三期’来指代这些人。
“必须清理。”k的眼神在黑夜里闪动,语气变得冷静。
“三期症状的危险程度,比四期更甚。感染者的大脑会在神经系统完全紊乱的状态下,跟病毒博弈,有时会做出类似人类的举动,有的甚至还会流泪,迷惑过不少家属。”
k转头望向陈渊,看月光在他细长的睫毛下投出扇形的影,他秀气的鼻梁挺直如山脊,总是微翘的唇角没了上扬的弧度,神情萧索得让人心疼。
“迄今为止,没有一例感染kd病毒后痊愈的例子,连好转都不可能。”
k用手肘碰了碰陈渊,“还记得我去丧尸窝里拿的那个密码箱吗?”
陈渊点头。
“那里面装的是丧尸采样的标本。联邦派了大量密探,在全球范围内收集丧尸的变异和特例,据说是为了研制解药。”
说到这儿,k哼笑出声:“只不过这解药研制了几百年都没下文。”
你们那联邦,是真的想要对付丧尸吗?
这话陈渊自然没问出口,他天生韭菜命,不论哪个时代都是等着被割的命,如今在这儿,这个‘割’更有了字面上的意思。
陈渊今晚受刺激太大,说话不怎么过脑,扯开点笑对k说:“那要是以后我中了招,你手下留情别砍头,直接跟这儿来一枪,也算给我留个全|尸。”
说着他笑嘻嘻地往自己眉心点了点。
k脸色骤变,一把抓过陈渊的手,呵斥道:“瞎说什么!赶紧收回!”
他那手的力道,陈渊是领教过的,刚才跳下来后,整个右手都有些肿了,现在又被他抓着,登时嘶了口气:“疼疼!你别使劲,轻点!”
k稍稍松开了些,但仍目光灼灼地锁着陈渊,逼迫着:“收回,快!”
“怎么收回?话都说出去了,要我呸掉吗?”
陈渊没想到k竟然这么孩子气,张嘴就想‘呸’,却听到k执拗的声音:“敲木头。”
“敲木头?”
这要求简直匪夷所思,这会儿两人趴在外墙上装壁虎,上下左右哪儿来的木头?
陈渊见k一副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索性把手往前伸了伸,就着他抓自己的姿势,敲了敲他的额头:“咚咚——好,敲过木头了。”
k:“?”
陈渊带着笑:“你不就是个木头?人家天目都把你写进书里了,你还不懂小女生的心思吗?”
k的眼神更迷惑了,他想了想,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到天台传来一阵纷乱脚步声。
“k队,k队!”
“确定他们上来了?”
“确定……报告!这里有五具尸|体!”
“是k队的手法。”
“我们在这儿!”
k朝冲上天台救人的队员挥了挥手,在队员的帮助下,很快带着陈渊攀了上去。
“报告k队,医疗队已清扫完毕,这栋楼正在清扫,目前已击毙11个三期。”
“嗯。”
k接过队员递过来的装备,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下指令:“接人的车都到了吧?十分钟内完成清扫,再保护民众撤离。”
“收到,k队!”
这是陈渊第一次见到工作状态下的k队,少年说话简洁有力,目光犀利如鹰,穿上整套作战服后,气场全开,在清冷月光下像把淬着寒光的利剑。
到这会儿,陈渊才发现上来的守卫队队员都是全副武装,胸前挎着平时见不到的狙|击|枪。
清扫,这词用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在末世人的眼里,无论是谁,一旦被感染,就不再是同类,而是极度危险的有害垃圾,只能被物理清扫掉。
哪怕他之前是某人的朋友、亲人、爱侣,当病毒入侵的那一刻,他留下的所有印迹都被擦去,他只剩唯一的身份:全人类的敌人。
陈渊正盯着队员发呆,k一扬手,推着他往回走,“先把这人送到车上。”
“啊?要把我送走?”
陈渊有点意外,“不给我发枪吗?我也是男人啊!”
k瞥了他一眼,语气冷然:“你不走,我心脏受不了。”
他打了个响指,叫来一个人高马大的队员,再朝陈渊一指:“重点看护。”
这话一出口,那位身高快2米,名叫‘大东’的队员立刻上前,护着陈渊下楼梯。
陈渊不想对着活生生的人开|枪,但也不愿意像女人孩子一样被保护起来,转身还想跟k争取一下,却看见k正侧着头,一脸肃穆地注视着搬运尸体的队员,眼里满是哀伤。
k连杀陌生丧尸都要念佛说抱歉,让他亲手杀死这些或许是邻居、朋友的熟人,该是多难受啊!
到嘴的话被陈渊咽了回去,他转过身,顺从地跟大东走开。
十分钟后,整栋住院楼里的人都撤了出来,门口停了三辆军用大卡,大家扶老携幼地爬上车厢。
守卫队队员将三辆车包围住,枪|口朝外高度戒备。
巴旦木从人群里挤出来,拉着天目忙不迭地问情况,一个劲地抱怨自己就慢了几秒,不然能把她和陈渊拉进病房躲好。
天目嗯嗯唔唔了两声,目光在人群里搜索,忽地看见陈渊在另一辆车上,急得大叫:“陈渊,陈渊!上这辆车!”
陈渊被车厢里的人群挤得转不过身,天目见状,费力拨开人群,嗖地跳下车,挤上了陈渊的那辆,急得巴旦木在后面高喊:“天目你干撒子?小心点……哎呀莫跳!嫩个高!”
陈渊刚安顿好两个腿脚不利索的老人,身后蓦地一热,转过头来就看见天目那头暗红的蓬发,正依赖地贴在他背上。
“怎么了?”
陈渊转身,理了理天目的长发,见越理越乱,只好无奈地收了手。
“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天目点点头,拉着陈渊的手不再说话。
小丫头的斗篷早在混乱中被踩掉了,这会儿她穿着露肚脐和大腿的短套装,露在外面的四肢都脏兮兮的,一头漂亮的长卷发更是蓬乱不堪。
那副受尽委屈的小模样,让陈渊心口一软,弯下腰看着天目的眼睛,柔声问:“是想跟着我吗?你妈妈在哪儿,等会我带你去找她。”
天目点头又摇头,平时那个伶牙利嘴的丫头像换了个人似的,气场低落得让人心疼。
陈渊没再多问,指了个空隙让天目过去扒着扶拦站好。
这时,k跟护士长确认好了人数,抬头一挥手:“出发,去6区的地下仓库!”
地下仓库?
陈渊眉头一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车已起步,车厢里的众人随着车身猛地一晃,大家纷纷伸手找抓靠点,仓皇之下,你扯了我的头发,我揪了你的衣角,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陈渊好不容易挤到车厢边,冲站在住院楼门口的k用力挥挥手:“嘿,嘿!k,k!你不跟我们走吗?”
k瞧见了陈渊,扬起下巴,摇了摇头。
他逆光而站,发梢在夜风里轻扬,凝视着陈渊的双眼里有星芒闪动,像一匹孤傲的头狼,在废墟之上坚守家园。
k弯了弯嘴角,在隆隆引擎声中,对陈渊大声说:“他们,就交给渊哥了。”
生态城的6区,比5区还要荒凉,除了几栋风化得露出钢筋骨架的破烂房子,地上连根草都没有,跟块戈壁滩似的。
陈渊他们的车到达时,6区里已经停了不少卡车,平地撑起了四扇大铁门,分散在东西南北四个角,那是地下仓库的入口。
先到的城民正在守卫队员的安排下,缓慢有序地从入口进入。
陈渊他们跳下车,立刻有端着枪的执勤队员围上来,指引着众人往西边入口走。
陈渊之前远远地瞥过一眼6区,没想到光秃秃的地面下居然还有个大型仓库,看这面积,能容纳整个生态城的城民。
除了进去避难的民众,陈渊还看到有守卫队员从南边入口往仓库里运送营养剂和水,不愧是末世人,备战意识都挺强。
陈渊领着天目顺着队伍往前挪动,巴旦木从人群里挤来,满头满脑的汗,他唉了一声,来不及擦汗就伸手去拉天目:“天目你要来找陈渊,说一声嘛!不开腔不出气地跑了,害我担心了一路!我在那边看到你妈妈了,你不去找她吗?”
天目把手一缩,直往陈渊身边躲,“不去,我要跟着陈渊。”
这小丫头今晚估计也是受了刺激,举止格外反常。陈渊摸了摸她的头顶,冲巴旦木递了个眼色:“她妈妈在哪儿?”
巴旦木转身,朝北入口指了指:“看到没,那个头上戴了朵花的。”
陈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一个极为出挑的女性,有着跟天目一模一样的暗红长发,鬓边插了朵皎白的玫瑰。
她正跟身边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男人高声调笑,说一口江浙方言,很是引人注目。
陈渊顿时就明白天目为什么不愿去找她了。他把天目往身边揽了揽,护着她不被人群挤到,对巴旦木轻轻摇了摇头,指示他插到两人前面来。
“走吧,渊哥待会儿给你们做好吃的。”
“仓库里面没厨房。”
天目垂着头,声音闷闷的。
“那等咱们出来后再做。”
陈渊温柔地问:“你想吃什么,开个菜单给你哥,随便你提!”
“我想喝你留给k的鱼汤。”
天目的话让陈渊哑然失笑,真是个孩子啊,现在还惦记着那瓦罐汤!
然而陈渊的笑意还没延伸到眼角,就戛然而止了。他想到了安娜、刘奶奶,以及天台上横倒的尸|体。
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队伍,大家都穿着同样的城服,面带焦虑地跟同伴聊着现在的情况,操着各种口音和语言。
好像除了守卫队队员,其余所有城民都被安排进入仓库避难,陈渊看到了好多以前基建队的队员,他们也纷纷冲陈渊挥手,此起彼伏的招呼声,热闹得像是在过年。
他们分散到了人群里,终于让陈渊明白了之前天目所说,会被分去基建的都是‘脑子不聪明的’是什么意思。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些队员依然个个面带春风,笑嘻嘻地跟周围邻居唠闲嗑,有时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被别人往外推攘了一把也不生气,转过头又笑嘻嘻地加入另一个话题。
静安也在,他老远就看见了陈渊,边蹦边挥手地跟他打招呼,笑得喜气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