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她说的真有道理。“你觉得痛吗?”女孩忽然问他,“活着难过吗?”张先生想说不难过,他有自己的事业,虽然跟妻子离婚了,但两人还是朋友,儿子很懂事,现在在国外深造,毕业后就能到公司帮他的忙,他前面的几十年把酸甜苦辣全都品尝了一遍。但是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很多东西。和妻子离婚前无休止的争吵。最信任的下属拷走了公司顾客的资料被对手公司挖走。儿子叛逆期的时候经常离家出走。事业不能再给他满足感。破裂的家庭关系让他心力交瘁。公司乱七八糟的事让他觉得不如甩手不干了。疲惫、劳累和绝望一拥而上,让他忽然觉得女孩说的对。活着太累了。女孩还是背对着他,却把手伸出来,也不管伸得方向对不对,她问道:“你要上来吗?”“这里的夜景也很好看。”张先生迷迷糊糊地迈腿,朝女孩的方向走过去。就在他要迈上台阶的时候,忽然被身后的一记手刀敲晕了,身体一软的倒下去。尤铭伸手扶住张先生,再把他缓缓放到地板上。女孩依旧没有回头,好像半点不为自己失去了费尽心思引来的猎物被截胡生气,她温温柔柔地问:“你也是来看我的吗?”云瞳想直接冲上去把女孩撕碎,却被尤铭阻止了。“她没有害过人。”尤铭轻声说,“没有血气。”这样的鬼,没有害过人?云瞳不太相信,他更愿意相信女鬼用什么手段把血气隐藏起来了。有些厉鬼修炼的时间够长是可以做到的。女孩似乎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而是幽幽的问:“活着哪里好呢?”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股力量,能把人带进最不堪的回忆里。尤铭站在原地,目光有些恍惚。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尤爸爸和尤妈妈几乎整天整天的不在家,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一个亚古兽的玩偶,他也不能下床,只能躺在床上看电视。在一个节目放完之后,他伸手去拿放在柜子上的遥控器。遥控器有些远,他把手臂伸到了极限却依旧没有拿到。他一用力,就从床上摔了下去。他以一种狼狈又滑稽的姿势倒在地上,转头只能看见高高的窗户。早熟的尤铭有那么一刻在想,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他活得很痛苦,父母为了维持他的生命也很痛苦。电视上忽然放起了新闻节目,一位患病三年的绝症患者选择了自杀。当镜头对准患者家属的时候,所有人都哭得撕心裂肺。但是好像那撕心裂肺当中,又带着些许轻松。那个病患只病了三年,而他从出生起就这样。病患的家庭情况还比他家好,能卖两套房子去治病。而为了买药,他爸要一个人打两份工,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他妈为了照顾他只能打零工,这样才能赶回来给他做饭。他身体好点之后能去学校,但同学们一开始会因为同情而照顾他。时间久了,同学们就把他当做隐形人,谁也不想出去玩的时候还要照顾别人。看着窗户的那一瞬间,尤铭有种爬上去,然后跳下去的冲动。这样就不用拖累父母了。等尤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只要迈上这层楼梯,下面就是川流不息的大马路。女孩还是没有回头,她静静地坐着,又轻轻地说:“活着太累了。”然后她哼起了曲子,不是尤铭知道的任何一首歌的曲子,更像是她随口哼来的,在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很清晰,也很空灵,像一位天赋异禀的歌唱家。尤铭转头去看云瞳,却发现云瞳表情狰狞,但眼泪却不停地从眼眶中流下来。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祈求什么。云瞳这样的鬼也会被女鬼蛊惑?尤铭:“为什么?”女鬼洁白的腿在栏杆下晃荡,她的裙子也随着风而摇摆,女鬼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坐着。尤铭开始捏手决,他要把她送到阴间去。女鬼此时却突然转过头----并不是尤铭预想中的狰狞面孔,这是个死相很漂亮的女孩。皮肤苍白,五官平淡,眉毛也很淡,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却叫人觉得她有无数说不出的哀愁。“我不想去阴间。”女鬼忧愁地说。尤铭:“你 为什么会有傀儡?”女鬼抬起头,她看着尤铭的脸,带着一丝赞叹,更多的是悲伤的口吻说:“它们以前陪着我,现在也陪着我。”尤铭:“它们都被我烧干净了。”女鬼也不难过,而是充满了羡慕地说:“真好。”女鬼又问他:“你刚刚那么难过,为什么不跳下去呢?跳下去就解脱了。”尤铭的脸上忽然勾勒出一个笑容。就好像一瞬间冰雪消融,绿芽爬上枝头,他轻声说:“我死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会难过。”女鬼看着尤铭,确认他没有说谎,依旧是那副充满了哀愁的模样:“真好……”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寒风忽然吹来,气温瞬间下降,女鬼抬头望向夜空。黑色的旋涡在夜空中成型。一个人从旋涡中走出来。----江予安来了。他来的时候,引入眼帘的就是尤铭一身血污的模样。江予安面无表情,看向女鬼。女鬼也看着江予安,然后她转头问尤铭:“这是你的爱人吗?”尤铭一愣,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话,于是他笑着承认了:“是。”女鬼轻声说:“真好。”女鬼闭上眼睛。就在江予安要出手的时候,尤铭忽然说:“把她送到阴间去吧。”江予安看着尤铭,黑色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怒火,他看着尤铭身上的伤,眼睛更加暗沉,像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潭。尤铭看着江予安。江予安紧抿着唇,本来就不厚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江予安的手一挥,女鬼和云瞳就凭空消失了。他们被送去了阴间。尤铭还有些事没有问女鬼,估计只能换个时间再去问了,当务之急是要哄江予安。脚踩在地上,江予安看也不看尤铭就朝前走,语气冷硬:“回去。”说得很冷酷,但还是转身把尤铭抱起来:“一身伤。”尤铭现在还是不觉得痛,他说:“不疼,我能自己走。”江予安的嘴角抽了抽,有时候他觉得尤铭很可爱,但这种时候又觉得尤铭很可恶。江予安没有放下尤铭,尤铭只能靠着江予安的胸脯上。说实话,他的屁股被江予安的手臂勒得有点不舒服,也不是疼。幸好这个点街上没什么人,只有扫大街的大爷多看了他们几眼。尤铭想说话,但抬头看江予安的表情还是选择了闭嘴。他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流血,看起来狰狞,但实际上造成的伤害并不严重。江予安把他抱回了江家。江爸爸他们早就睡了,大概是听见关门声,江妈妈才披着披肩站在楼道上问:“予安回来了?”江予安答了一声:“嗯,您回去睡吧。”江妈妈:“小铭也在?”尤铭:“我在。”江妈妈:“哦,那你们早点睡,别熬夜,我回房间了。”尤铭被江予安摔在床上,说是摔,但江予安控制了力道,席梦思和羽绒床垫又够软,尤铭没觉得疼,他知道此时自己要顺毛摸,就站起来,一点点地挪到江予安身边。然后从背后抱上了江予安的腰。他没忍住,还捏了捏江予安的腹肌。江予安还是不说话。尤铭轻声问他:“生气了?”江予安一脸冷漠。尤铭又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去之前不知道还有那些……”这回江予安说话了,他的声音里有怒气,但因为 是尤铭,所以他必须得死死压抑着:“我让云瞳跟着你,他就是这么跟着你的?”尤铭:“不能怪他,鬼不是神,不能全知全能。”江予安想起自己刚刚看到尤铭时候的心情。一身的血,还在笑。冲着一个女鬼笑?江予安当时就像把女鬼撕个粉碎。当时他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要不是尤铭出声阻止,他真的会让女鬼在魂飞魄散之前感受到千刀万剐的痛苦。尤铭的头靠在江予安的后背上,江予安全身都硬邦邦的,但是他每次抱着都觉得很舒服。“还是我来看着你吧。”江予安没有他自己想象的坚持的那么久。只要尤铭靠近他,贴着他,甚至不用张嘴撒娇,他就先一步不战而降了。他无可奈何地说:“以后你接生意,我陪你去。”尤铭想了想:“你比我强这么多,你跟我一起去,那我就不能积累经验了。”江予安:“……”尤铭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哄人,连忙说:“不积累经验就不积累了。”他没哄过人,哄得手忙脚乱。然后尤铭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了几张卡。转到江予安的正面,一脸认真地说:“这是我自己挣的钱,里面有几千万,这张是我专门用来网购的卡,这张是平时开销的卡。”他递到江予安面前,有些紧张地说:“都给你。”江予安的嘴唇还是紧抿着,他问:“给我干什么?”尤铭有些羞窘,他低着头说:“我有的东西不多,这些是全部了。”“房子和车子都在我爸妈名下。”“但我以后会更努力挣钱的。”明明决定了这次要给尤铭一个教训。可江予安此时却狠不下心了。他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尤铭的头顶上。尤铭看江予安的嘴唇不再紧抿,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你不生气了?”江予安:“是我的错。”尤铭傻了:“嗯?”江予安:“从一开始就该我自己来陪着你。”尤铭一脸乖巧:“嗯?”江予安捏了捏尤铭的脸,又捏了捏他的手臂:“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尤铭:“有好好吃饭。”江予安说:“疼不疼?”尤铭刚要说不疼,咒语的时间就过了,刚刚没有任何感觉的伤口现在却忽然让他感觉到了剧痛,尤铭咬着牙,疼得站不稳,差点跪倒在了地上。还是江予安把他抱起来,无奈的亲吻尤铭的嘴唇。唇贴着唇。江予安的嘴唇很干燥,也很冰凉。疼痛离尤铭远去,但江予安还是抱着他亲吻。最后是尤铭喘不过气了才把江予安推开。然后尤铭好奇地问:“接吻可以让我不觉得疼?”江予安看着尤铭,目光中带着笑意。尤铭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接吻肯定不能给他治伤或是消痛。但江予安的能力却可以。只是用吻来当媒介。尤铭抬起手臂一看,伤口果然消失了,只有衣服上的破洞和血污证明他这里之前有伤。“去洗个澡。”江予安对他说,“然后早点睡吧。”尤铭听话的去了浴室,很快就把自己洗干净了,他每天都要洗澡,所以花不了多少时间,男生洗头的速度也很快。等尤铭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打着赤膊站在窗边的江予安。明明今天忙了一天,明天还要处理很多事,但尤铭的脑子里只有江予安这具近乎完美的身体。他走过去拽住江予安的胳膊,毫不羞涩地说:“我们来做爱吧。”江予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想做。”尤铭眼睛都睁大了一些,以前江予安是很积极的,从来不会拒绝,而且更多时候都更主动。江予安看着尤铭,尤铭也看着江予安。尤铭在这种事上从来都是很诚实的,也不会掩饰自己的需求。他看着江予安,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用安慰的语调说:“没什么的。”江予安挑眉,没明白尤铭在说什么。尤铭拍了拍江予安的肩膀:“以后会好的。”“不可能一直都弄不出来。”第八十六章阳光照射在眼皮上, 张先生终于醒了。他的脑子像是一团浆糊,睁眼的时候目光模糊不清,只是迷迷糊糊的记得自己昨晚跟着尤铭他们来酒店,然后他等在门外,再然后听见女人哭声……张先生打了个寒颤,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那个女人的哭声不就是闹鬼的来源吗?而且她还坐在栏杆上, 邀请他一起坐上去。妈呀!他差点就跟这个美好的世界说谷拜了!张先生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从包里拿出手机, 正要打电话的时候忽然愣住了----昨晚没电不能视物,他为什么不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呢?他昨晚被吓得智商下线了?张先生哭笑不得, 现在是白天,酒店里不再阴森,他胆子也大了些, 酒楼下面的马路上车水马龙, 阳光驱散了阴寒之气。张先生给尤铭打了电话,确认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那我另外的两家酒店呢?”张先生紧张的问, 边问还边咽口水。尤铭的声音很沉稳, 这无形之中让张先生提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尤铭说:“不用担心, 我会找出原因, 您只需要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