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爸爸:“……柜台转的。”尤妈妈又说:“凭条有吧?他打电话找你借的钱还是发的短信?”尤爸爸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一阵翻:“有有有,我没删。”尤铭看了一眼,好家伙,尤爸爸有三百多条未读短信,拉到底,三年前的短信都没删。……尤爸爸到底是慎重还是太懒所以忘了?尤妈妈:“把短信截图发给我,凭条给我,我去找他要钱!”尤爸爸小声说:“就十万。”尤妈妈冷笑:“尤华强,你长本事了是不是?咱们之前手里头只有四万多,还要还债,那时候这十万对咱们来说就是救命的!你现在钱多了,觉得十万是小钱了?”“现在的钱是小铭的!”尤妈妈,“说句难听的,小铭不给你这钱,你一分都拿不到!”尤爸爸怂了,他在妻子面前从来没敢硬气过:“那我先给他打电话。”尤妈妈:“打什么电话?!我现在就去找他!”“我让他当着我的面跟我说清楚!什么是凯子!”“说我老公是凯子?”尤妈妈气得不行,“他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尤爸爸狗腿地坐在尤妈妈身边,拍着尤妈妈的背,安抚道:“老婆,不气,咱不气啊,我去找他,我去,你就在家休息,浇浇花看看电视,成不?”尤妈妈瞪了他一眼:“你去?别钱没要回来又给人借。”尤爸爸打包票:“肯定要回来,要不回来我就去告他!小铭陪我去,儿子跟我一起,你总放心了吧?”尤妈妈了解自己儿子,比自己丈夫靠谱,再加上尤铭现在身体确实没问题了,复查了两次,医生都说很健康,她想了想说:“让小铭跟你一起去,看看那些人的嘴脸,以后小铭才不会犯跟你一样的错误!”尤爸爸挨了一顿数落,拉着儿子的胳膊逃也似地去了地下车库开车。在路上还说了自己跟赵志文的往事。“当年我读书的时候就跟他认识了,那时候他人挺不错了,我上学,家里忘了给我寄生活费,是他打一份饭,我们两个一人吃一半。”尤爸爸开着车,语气和表情都很沧桑,“怎么人到中年,就全都变了呢?”尤爸爸叹了口气:“你妈怪我,我知道,但你妈不是我,她不知道我当年没钱买饭,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感觉,我和赵志文当时都是贫困生,他也只够自己吃,把我带上,两个人都是半饱。”“不瞒你说,我吃第一口的时候,没忍住,哭了。”尤爸爸现在说起来眼睛里都有泪花,“我爸妈不惦记我,不管我在外头有没有吃的,反而是同学,自己饿着肚子给我匀一口。”尤爸爸:“你说,这恩我得报吧?”尤铭忍不住问:“这肯定不是您第一回 给他借钱,之前还借了多少?”尤爸爸:“……”尤铭:“您不说我现在就打电话跟我妈汇报情况。”尤爸爸连忙:“快打住打住,也没借多少……他儿子之前不是想开工作室吗?就是那什么室内设计工作室,找我借了五十万,说是要租写字楼,还……”他看了眼儿子的脸色,不敢说话了。尤铭:“非要借钱租贵的写字楼?工作室需要这么大的投资?又不是开公司?您不知道行情?”尤爸爸:“……行情我知道,但是人家开口了。”尤铭叹了口气:“爸,以后我还是把钱给我妈,您要用,就去我妈那申请,用在什么地方,要用多少,全都写在账本上,我怕把钱给您,您就要变成散财童子了。”尤爸爸小声嘟囔:“你见过我这么老的童子?”赵志文的家在三环的小区里,这里的房价也不便宜,现在两万多一平。赵志文他们一家就住在其中的一套,六十多平,一家三口,媳妇有时候也过来住。“他们买的新房也是这边的?”尤铭问,“您到底借了多少?”尤爸爸:“你要告诉你妈。”尤铭:“我不说,您就说借了多少?”尤爸爸:“……八十万。”尤铭:“……”尤铭:“爸,我不是想说你……”尤爸爸:“我就给他一个人借过这么多,就一个!”尤铭叹了口气:“之前他儿子开工作室你借他五十万,儿子买房借他八十万,爸,那是他儿子还是你儿子?你是不是给人家戴了绿帽子?”尤爸爸吓得一激灵:“不不不,你不能这么想,我都没见过他老婆几面,是圆脸还是方脸我都不知道。”尤铭:“……那我躺在病床上,一分钱都用不了的时候,人家的儿子就拿着您的钱挥霍去了,那您以后就指望着他孝顺你。”尤爸爸被儿子的话吓蒙了。“小铭,爸跟你道歉!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八十万还是两年前借的!”“爸反省了,爸知道错了!”尤爸爸又愧疚又难过:“爸以后绝对不会了,就像爸跟你和你妈保证的一样,以后就咱们一家三口过日子,跟亲戚朋友得有来有往,不能只有咱们家一头出。”尤铭:“那您记得您的话,走吧,咱们去把钱要回来,一百三十万,一分钱都不能少。”第三十章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高档的小区, 但赵志文买房还是很有眼光的,这片区域房价近几年来涨得很高,而且交通便捷,小区两个门的门外都有地铁,离市中心只需要坐三站,不到二十分钟的就能到大型商场。进小区的时候得在门卫那登记,门卫通知户主以后才能放他们进去。“您好, 您有访客。”门卫按下赵志文家的门牌号。赵志文的声音完全就是典型中年男人的声音, 还带着浓浓的家乡口音,听着就让尤铭觉得亲切,但这亲切只是对口音而言。小时候尤爸爸也是这样的口音,很长一段时间内, 听见有这种口音的人尤铭都叫爸爸。赵志文听见是尤铭他们来访的时候沉默了几秒,明显是不想放他们上去。“赵叔叔。”尤铭对着通话器说,“您不让我们进去的话, 那就只能法院见了。”赵志文:“让他们上来吧。”门卫帮他们刷了卡。站在赵志文家门口, 尤铭看着自己的父亲,尤爸爸做生意其实不是很厉害, 他不够圆滑,也不够会看人脸色,但是尤爸爸是个实心眼的人, 无论生意是好是坏都不会偷斤少两。加上尤妈妈在后面把持着, 尤爸爸其实不怎么花钱, 他手里头钱也有限, 能用的基本都是尤妈妈允许他用的,再想要钱就要找尤妈妈申请。其实尤铭明白尤爸爸的心态,在成家之前,尤家没有带给尤爸爸一点家庭温暖,不是长子,又以牺牲兄弟们为代价去读书,他慢慢就养成了讨好别人的性格,他觉得自己对别人好,再好一点,别人也会对他好。这种讨好型人格养成以后很难改,哪怕尤爸爸现在已经有了和睦的家庭,有恩爱的妻子,懂事的儿子,都不好改。但尤铭还是有信心的,毕竟尤爸爸以前那么愚孝,现在也不跟爷爷他们来往了。人不是说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成熟,人有时候是在一瞬间成熟的。站在电梯里,赵志文住在十八楼。尤铭:“他当年帮了您,您要回报,我可以理解,也尊重您的想法。”尤爸爸一愣,他一直以为儿子还要批评他,没想到儿子这么善解人意,刹那间就要抱上去。尤铭侧身躲过父亲的拥抱,又说:“但您不该瞒着我跟妈,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应该商量着来,而不是各顾各的,您说对不对?要是我妈瞒着您把家里的钱和东西给外人,您是什么感觉?”尤爸爸叹了口气:“当年我穷的时候,他也给我借过钱,我没告诉你妈,怕你妈压力大,你妈固执,不愿意找人借钱。那时候他也才工作,一个月就几百块钱的工资,硬生生给我凑了两千多,人们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也没想到……”不知道为什么,穷的时候真心换真心,富裕了,却不能同富贵。尤铭想着刚创业时的父母,最穷的时候他们一天就吃两个馒头,和自家泡的榨菜。那时候对他们而言,两千多块钱确实是雪中送炭的巨款了,尤铭能理解尤爸爸的心情,但不能理解尤爸爸的做法。“你就算要帮忙,也不是直接拿钱。”尤铭走出电梯,“我去跟赵叔叔说说看吧。”“他讲道理,我也讲道理,他不讲道理的话,您也不要怪我说话难听。”尤爸爸点点头,眉眼耷拉着,精神很不好。尤铭敲开了赵家的门,开门的就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家居服,头发早白,但是人看着面相并不太差,尤铭都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面相,按理说不应该是个刻薄人。“赵叔叔对吧?我是尤铭。”尤铭走进赵家的门,尤爸爸也跟着走进来。赵志文侧开,让他们进去:“你们坐吧,我去给你倒茶。”尤铭和尤爸爸坐到沙发上。赵志文把茶杯放到他们面前,自己坐到单人沙发上,他有些瘦,准确的说不是有些,而是极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重病,他轻咳了两声,缓了缓才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过来。”尤铭礼貌地说:“那我就不用说太多了。”赵志文从怀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尤铭:“这里面是一百万,还有三十万给我时间凑一凑。”尤铭和尤爸爸都愣住了。不应该这么容易啊,听尤爸爸老朋友说的,赵志文不像是要还钱的样子。赵志文抿着唇,叹息道:“这段时间我精神出了点问题,记忆力下降,有时候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上次和老朋友出去吃饭,他们说我跟他们说老尤是凯子。”“我是真不记得了。”“老尤对我什么样,我心里有数,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知道你们家出事之后,我就让我儿子把房子卖了,重新去买了一个小点的,幸好这几年我们这边的房价涨得快,换房子的差价有一百多万。”尤爸爸看着那张卡,人有点恍惚。赵志文:“本来说之前就要把钱还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给。”赵志文眉头紧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鬼迷心窍一样。”尤铭并不怀疑赵志文说的话,因为卖房子不是一两天就能卖的,而且他们今天才决定过来,他不会提前得知消息。尤铭看着赵志文,看他肿胀的眼袋和发青的眼眶。“您最近有没有去什么地方?”尤铭忽然问,“墓地,或其他地方?”赵志文一愣,表情有点恐惧:“去过,之前我回老家扫墓,我那以前都是土葬,那天下小雨,我就一个人去了。”说到这个,赵志文脸上又无法掩饰的惊恐:“扫完墓我想回去,但是一直走不出去,那一块我特别熟,我小时候就是在那座山上长大的。”“后来我累了,就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坐着休息。”“再后来,我就被我儿子叫醒了,说我一整天都没回家,他们大半夜出来找我,就发现我抱着人家的墓碑睡得正香。”“而且那就是出山的最后一段路。”赵志文喝了口水,嘴唇有些颤抖,“但是我一直走不出去。”尤铭:“我冒昧的问一下,您还记得您抱着的那块墓碑的主人是谁吗?”赵志文连忙点头:“记得,那人在我们那很出名,他也姓赵,赵大成,以前在我们那就是个混混,混了接近一辈子,人品不太行,就爱借钱,借了也不还,还爱喝酒,喝醉了就打人,他两个老婆都是被他打走的。”“后来他酒精中毒,人没了,还是村里人凑钱给他下的葬。”“您回来以后有没有什么变化?”尤铭问,“您家里人跟您说过吗?”赵志文:“我对很多时候的事都没什么记忆,但他们说我有时候……人特别奇怪,发脾气,骂人,还想喝酒,他们没给我买我还想打他们……”他越说,脸色就越白:“我是不是中邪了?”“我现在想想,我没记忆的那段时间,跟赵大成一模一样。”他咽了口唾沫,“我老婆说伺候不了我,搬去跟儿子儿媳住了。”赵志文眼里有些湿润,他吸吸鼻子,笑得有些尴尬:“别见怪,只是我这么大年纪了,忽然成了孤家寡人,我有点难接受。”赵志文跟尤爸爸一样,也是他们老家难得出的一个高中生。娶的老婆以前是中学老师,儿子是中央美院毕业,一家人的受教育程度都不算低。尤爸爸看着自己这个老朋友,叹了口气:“那你该跟我说,你不知道你那话多伤人。”赵志文低着头,不敢去看尤爸爸。尤铭:“您这有纸笔吗?”赵志文连忙说:“有,有宣纸和毛笔。”尤铭说道:“您写个字拿给我看吧,随便写什么,就写您现在最想写的字。”这话一出口,尤爸爸和赵志文都愣住了。赵志文看着尤爸爸:“小铭还会这个?”尤爸爸也一脸迷茫:“别问我,我也是刚知道,不比你早。”尤铭笑着说:“就是看过几本杂书,也不一定准,试试看吧。”赵志文明白了,这就是年轻人试着玩,他笑了笑:“我去写。”等他把写好的字拿过来,尤铭已经把这屋子打量过一遍了,他没有把露水带出来,凭眼睛发现不了什么,这还是学艺不精,如果真把方术摸透了,是可以自己给自己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