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粲书完了那三字,见林纨看向绘卷处的凉州一地,适才还疏朗的眉目却蔓了郁色。
林纨没察觉到顾粲面色有变,又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为何惟凉州这一地空着?莫不是皇上还是不准你回去……”
顾粲静默,没有回复。
林纨之前在他面前翻阅过《凉州地舆要志》,这书中的记载,却不免有些过时。
西凉之前,是邺朝的蛮荒之地。
顾粲想起了顾焉,他虽不是好父亲,却是治世之能臣。
他未进洛都做质前,凉州便在顾焉的治理下,变得商贾辐辏、百业兴盛2。
因着顾焉毕竟是有功的藩王,凉州这地界便由他自治。
与司州豫州等地不同的是,凉州取消了坊市之间的严格界限,官府的治所也多设在百姓的所住之区,四邻的街上到处都可以支摊做生意。
凉州之南是发羌,北面与鲜卑接壤,东面还有个频犯大邺疆域的羌胡。
所以顾粲少时出府游玩时,便时常可见遍地的胡商,和勾栏里跳着胡旋舞的胡姬。
不过最令景帝担忧之地还属凉州之西的西疆。
顾粲眸色微觑,想起前世顾焉一直想在西域设长史府,可还未施行,便因着一个女人叛变了。
——“子烨,我有些饿了,你陪我用些晚食吧。”
林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凉州和顾焉是顾粲的心结,她属实不该多嘴多问的。便想岔开话题,让顾粲远离此地。
顾粲回过神来,林纨正关切地望着他。
他见她双眸深处,映着他稍显落寞的面容。
“好,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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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纨今夜用食时,孕吐还是有些严重,顾粲知她身子本就虚弱,怀着身孕更是不易,便准备早早陪她歇息。
洗漱之后,林纨躺在床上,变的有些局促。
之前的一月,林纨对顾粲存着怀疑和怨念。
细想想,二人已经好久没有如现下一般,毫无误会和芥蒂地共枕一席。
顾粲怕林纨着凉,替她拢着衾被,动作比之前小心了万分,见她眼神怯怯地打量着他,不免好笑的低首亲了下她的额,“睡罢。”
林纨孕前就有些黏人,孕后更甚,她小声求顾粲,让他抱着她睡。
顾粲微怔,还是应下。
林纨在顾粲怀中找到了安全感,阖上双目,渐渐有了困意。
泛着馨香的小孕妇在怀,顾粲自是难以睡下。
林纨调整了下睡姿,那二软|玉又往顾粲身处贴了又贴。
顾粲的呼吸变得深重,怕伤到林纨,手都不知道该安放何处。
林纨也睡不下了,正抵于其腹的不用想也知是何物......
她只觉得双颊涨红。
这一月总担心顾粲在外有了别的女人,也怕他对她失了兴味,虽说现下知晓顾粲并没负她,但林纨与之前相比,也有了危机感。
之前顾粲作怒,让元吉丢了那些话本。
林纨却偷偷藏了一本,她想起画中女子的种种巧技,心下一横。
“纨纨?”
顾粲见林纨想要越过他,去点烛,而且动作莽撞,便要制止。
林纨不吭声,顾粲无奈,只得自己下去点烛。
再回来后,他所遇之事,绝对是这两世来,最考验他意志的时候。
顾粲几次都想将那颗美人头重重地往下按,但终是疼惜着林纨,理智战胜了恶念。
在濒临崩溃时,也只是抚摸了几下她的鬓发。
烛泪落地了许多。
林纨的乌发有些凌乱,她红着眼眶,将口中的秽物漱净,神色楚楚。
她有些懊悔。
想起自小谢容对她的教导,女子要端淑、要庄重。
而她现下为了个男人,当真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顾粲看她的眼神异常深邃,林纨不敢直视。
他看着林纨有些躲闪地钻进了衾被中,将整个被子都覆在头上。
林纨不想让顾粲瞧见她现在的模样,也不敢去想,顾粲现下会如何看待她。
顾粲忆起适才之事,仍是回味无穷。
他险些把命都给折在这小妇人的身上。
顾粲怕林纨被闷到,便掀开了衾被的一隅。
见小孕妇的双颊泛红,用手遮着面容,心中升起了戏谑之意。
林纨刚想再用衾被覆住头颅,却听见顾粲声音沙哑地问:“你害喜这般严重,都咽下去了……不难受吗?”
☆、071:小美娇娘(7.22)
许是因为孕期情绪不稳, 林纨又羞赧至极,几欲哭出声来。
顾粲握住了她用于遮面的素手,他轻轻使些气力, 她便难逃其控。
林纨的指盖染了蔻丹,浅浅淡淡的藕荷色, 衬得那双纤手愈白。
顾粲卯时归府时,便注意到林纨今日极其用心地妆扮了自己。
小孕妇的眼尾蕴着清泪,泛着冶艳的桃粉,那小巧的耳珠也红得似滴血。
适才她毫无章法, 顾粲也只得由着她胡乱地在他身上作祟。
顾粲有时下朝,也偶然听得那二三相熟的同僚,聊起女子。
说有那女子喜欢欲迎还拒, 尽会使些心机手段, 男人得了趣,便也上了钩,落了女子的圈套。
可林纨虽不懂那些,流露的种种也都是出于本真的无心之举。
确也着实是勾人、要命。
顾粲噙笑,边为低泣凝噎的小妇人拭着眼角的泪, 边询问:“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哪处不舒服?”
林纨摇首, 匀了匀气后想要止住涕泪。
顾粲已将她抱在身上,拍着她的背,让她伏在他肩头哭。
这一有了身孕,顾粲更是将林纨当成娇娃娃宠护, 弄得她愈发面薄。
自己的年岁已近双十,又是即将做娘的人,怎能又总是犯娇耍横, 在夫君面前哭鼻子?
看来婚前祖父的叮咛不无道理,她看似端庄淑贤,内里却如寻常被养在深闺的贵女一样,是个顶娇气,受不得委屈的人。
林纨渐渐止住了泪,望向顾粲温和清隽的眼。
他问她:“可有好受些?”
林纨抿着唇,点了点头,顾粲亲了亲她还有些湿|濡的眼。
她美目之上的乌睫浓密纤长,触感软软的。
林纨知晓,适才那才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对顾粲而言,与平日那些时长比,是远远不够的。
她也知他在隐忍。
若她没有身孕,顾粲意志再薄弱些,他定会不管不顾地将她好生搓|磨个够。
便抬眼,低声问顾粲:“……那你可有纾解?”
说罢,不敢直视男人现在还深邃灼人的眼神,忙避开了眼。
顾粲微怔,林纨的声音稍显柔媚,着实如在他心间呵痒。
不能让这小孕妇再这么勾|人,他的意志力可经不住这么考验。
顾粲心中这么想着,语气也故作严肃,“下次没我允许,不许再这么做。”
林纨依言点了点,也觉今日之举过于大胆,没个贤妻良母模样,使得手段像是勾栏乐坊出身的女子,不正派。
天色也不算太晚,经了这一遭后,夫妇二人也都睡不下,便相拥着聊起了孩子。
今日那医师说,林纨这一月心情虽然沉郁,但孩子还算康健无虞。
说到孩子康健时,林纨和顾粲都有些难以置信。
顾粲对要孩子的事一直犹豫,即是想用孩子拴着林纨,又忧她身子弱,怀孩子要比寻常妇人辛苦许多。
林纨觉得腹中的孩子懂事,她做娘的糊涂,这一月来没吃好喝好,照顾好自己,肚子里的小娃娃却也没给她添乱。
婴孩虽还算康健,但林纨的体质毕竟羸弱,医师还是开了些安胎药,让林纨每日食后饮下。
次日清晨,林纨昨夜难得安梦,满心幸福地从顾粲怀里醒来。
顾粲一早便醒了,明日便是年节,他也无事,不想扰醒林纨,便静静地看着她酣睡的面容。
林纨每每想到,肚子里孕育着她和顾粲的孩子,心中就如被暖意充融。
有了身孕,林纨便觉,眼前的人啊、景啊虽然于她再熟悉不过,但瞧上去却又与之前不大相同。
哄着林纨用过食后,香见端着冒着热气的苦药进了屋。
顾粲知道林纨畏苦,便准备陪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喝一口,就往她嘴里放一块蜜饯。
这般想着,却见林纨蹙着眉,举起变温的药碗,将那些黑苦的汤汁一饮而尽。
林纨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大股的苦药入喉,还是犯了孕吐。
顾粲无奈规劝:“既是怕苦,就慢些喝……”
看着她红着眼,他又无奈失笑道:“没你这般喝药的。”
林纨用帕子拭嘴,想起之前在病中,照拂她的沈韫总说,断断续续地饮药不如一饮而尽的药效好。如她这般怕苦的人,还要再食几颗蜜饯,那药的效力又小了几分。
便道:“为了孩子,这些苦不算什么。”
林纨美目坚毅,顾粲一直清楚,林纨若有了孩子,一定是位好母亲。
她怕苦怕疼,但有了身孕后,之前怕的东西竟是都能克服。
他低首看了看林纨还未鼓起的小腹。
林纨是个好母亲,可他却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好父亲。
不管如何,林纨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他现在有了贤妻,也即将会有稚子绕膝。
女人生子,终是要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他一定要护好她们mǔ_zǐ ,不让她二人有虞。
午间顾粲陪林纨小睡之后,二人去偏厅饮了些清茶,难得享受当下的静谧。
顾粲与林纨又聊起了孩子,二人商议,如若这胎是个男孩,便由顾粲取名。
若是个女娃,那自是由林纨来为她取名。
提到女娃,林纨的神色稍显失落,她柔声道:“近来我多少有些嗜酸,总觉得会是个男孩。”
顾粲见小孕妇神色失落,知她最想要的还是个女孩,便劝慰道:“是男孩也好,出生便是嫡长子,将来老二若是个女娃,他身为兄长,也能照拂着妹妹。”
林纨听后,觉得顾粲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卫槿于偏厅外求见。
因着卫楷的缘故,顾粲看向卫槿的眼神比往日更复杂。
林纨是个好性子的主子,因着前世的缘故,又格外待卫槿好,穿的衣物,平素的吃食,都不亚于香见香芸这样的大丫鬟。
在府中,卫槿最怕的就是顾粲。
见他面色不善,双腿有些打颤,但今日她正当值,府外来了客,她自是要进室通禀。
林纨唤她:“进来说话罢。”
卫槿故意不去瞧顾粲的打量,走到二人身前,通禀道:“大人、翁主,四皇子莅府,现下正在正厅。”
——“四皇子?”
林纨看向了顾粲,见顾粲面容无波,只举盏饮了饮清茶。
顾粲眸底蕴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声音温淡道:“知道了。”
林纨想起一月前,上官衡丧母时的悲痛模样。
她一直同情上官衡的遭遇,她也体会过丧母的滋味,比天塌还可怕。
上官衡再不受景帝的宠爱,到底也是个皇子,顾粲论身份,也只是个蕃王世子。虽然坐到了司空的位置上,但在皇子面前也是臣子,须得亲自去迎。
顾粲本想让林纨回去休息,但林纨却也想同他一起看看上官衡的近况,顾粲默了默,应了下来。
至正厅后,上官衡负手站在雕花飞罩下,背对着顾粲和林纨。
居丧期间,只着一白色素衣,连个华冠都未戴。
林纨记忆中的上官衡素好追风弄潮,平日也都是典型的洛都富家子装扮,朱红姹紫的鲜衣穿着,有着数把价格不菲的名贵折扇,加上那双风流的桃花凤目,举手投足间也是引得无数女子钦慕。
比之于顾粲的清冷性情,上官衡的性子可能会更受女子喜欢些。
但林纨后来细想,除却顾粲那惑人的皮相,他最喜欢的,就是顾粲那偏冷淡的气质。
前世悄悄看他时,总觉他眼角稍带忧郁,可正是这些细小之处,才让她心动。
顾粲向上官衡掬了一礼,林纨妇唱夫随地在顾粲身侧,也施然行了一礼。
她见上官衡面须未洁,双目遍布着红丝,虽略显憔悴落魄,却还是对着她夫妻二人淡淡笑了笑。
从前总携的折扇未带,双手空着。
顾粲问:“四皇子今日来府,找顾某做何?”
二人毕竟是友人,上官衡虽经变故,但来顾粲这处时,还是轻松了不少,“找你吃酒。”
年节的前一日,上官衡无处可去。
今年初诞的和敬公主虽然去世,但还算不上国殇。
他母妃蒋昭仪更是被简葬的,宫里的下人为避讳,私下都不敢提起自戕的罪妃蒋氏。
宫里在年节前还是热热闹闹的,惟他一人,在萧索的深宫,无依无靠。
他毕竟是景帝的亲生之子,可自蒋昭仪自戕后,景帝竟是连派个人来问下他可有恙都懒得做。
上官衡苦笑,眼中却掩了丝戾色。
林纨知道上官衡来找顾粲,应是有事要私下聊,便主动道:“既是四皇子要来找夫君吃酒,那妾身这便下去,命庖厨备些菜食。”
上官衡恢复了平日的笑模样,回道:“那便多劳纨妹妹了。”
顾粲听他唤林纨妹妹,睨了那油嘴的皇子一眼。
虽说他知晓林纨和上官衡多少沾点亲缘关系,但唤妹妹还是过于亲切了。
顾粲对林纨叮嘱道:“当心身子,别太操劳。”
林纨温顺地回他:“嗯,妾身知道了。”
顾粲看向林纨时,眼中带着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