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个身影推开房门,从屋内走出来。已是早春时节,可他仍披着一件轻裘斗篷,从头至尾裹得严严实实。白荼悄无声息合上房门,转头朝院落外走去,却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又想溜到哪儿去?”白荼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荀易懒懒倚在藤椅上,似笑非笑地看他。他身旁,一只灵兽顶着个酒壶,停在他脚边。自从离开天衍宗后,白荼便隐居于此。荀易在他的院子附近添了不少灵兽供他差遣,一是为了照顾他的起居,二则是为了看着他不乱跑。不过亲自前来,倒是极少。白荼暗道运气不好,走上前去,面不改色道:“这里太闷,我出去散散心。”“得了吧。”荀易扫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戳穿道,“这理由你已用过七次了。”白荼迟疑一下:“那……我去山下采买些东西?”“昭华仙君。”荀易拖长了声音,无可奈何看他,“你是不是又要去找云野?”白荼小声反驳:“不是……”“那是想做什么?”荀易站起身,训道,“你那宝贝弟子已经三个月没有出现,正道几乎都将整个中原翻个底朝天了。他除了去魔渊,还能去什么地方?”白荼声音放轻:“这样我更要找他了。”“你----”荀易欲言又止,他想了想,又道,“这段时日,魔渊仿若消失于世间,可有关魔渊的消息却从未断过。有人说你那宝贝徒弟已练就魔功,成了新一任的魔渊之主。”“我问你,若云野当真已成了魔头,你要如何?”白荼道:“拉他回来。”“万一拉不回来呢?”“我不知道。”白荼敛下眼眸,低声道,“我觉得他不会……”“不会?”荀易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呢?”白荼察觉到他话中似有深意,问:“师兄,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荀易偏过头,没有答话。白荼:“是不是云野有什么消息了?”荀易还未回答,忽然,放在屋内的水光镜闪了一下,自动飞到白荼面前。白荼看了荀易一眼,抬手一挥,水光镜内显出一人身影。正是凌微君。凌微君道:“见过二位仙尊。”白荼问:“掌门找我何事?”凌微君迟疑片刻,神情复杂道:“云野有消息了。”一日前,天衍宗收到了一封来自魔渊的战帖,准确来说,是来自云野。信上表示,魔渊将在十日后进攻天衍宗。云野敢向天衍宗宣战,自然有所准备。想到三个月前那一遭,凌微君急得焦头烂额,思来想去,只能来求助昭华仙君。白荼听完,却是转头看向荀易:“师兄来找我,也是因为此事?”荀易轻叹一声,算是默认。白荼敛下眼,手掌在腹部轻轻抚摸一下。他如今已怀孕四月有余,腹部微微隆起一个弧度,被宽大的轻裘斗篷完全遮住,看上去倒比原先更消瘦了些。白荼对凌微君道:“此事交给我便好,我不会让魔渊攻打天衍宗,掌门可放心。”“这……”不等凌微君说完话,荀易皱眉打断:“你打算怎么处理?”白荼平静道:“我已经找到了魔渊的入口所在。”“我亲自去见他。”第24章一架仙车掠过天际, 白荼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恰值云破日出, 初升的阳光照在白荼身上,暖意融融。白荼放下车帘,低头看向隆起的腹部。他显怀得并不明显,腰肢依旧纤细, 唯有小腹处微微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被斗篷一遮, 什么也看不出。白荼轻声道:“小家伙,要见到你父亲了, 紧不紧张?”肚子里那小兔子自然没法回答他。白荼其实很紧张。他并不清楚那日在天衍宗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根据天衍宗掌门的描述,他大致猜得到应当是乌鸠对云野做了什么, 导致那人血统中的魔性突然复苏,才会失控攻击别人。可既然那人没有伤人, 应当是没有彻底失去理智的。那……他又为何要回到魔渊呢?在前世,云野来到魔渊后, 只用了三个月便魔功大成,继任了魔君之位。在那之后不久,正道决定让白荼领兵,去魔渊剿灭魔族。随后, 他与云野交手, 二人同归于尽。准确说来, 白荼只见过一次云野成为魔君的模样。是在战场上的仓促会面。听闻修炼魔功会令人性格大变, 暴虐弑血, 万一云野也变成那般模样, 该怎么办呢……白荼摸着小腹,自言自语:“他要是变成那样,咱们就不要他了。”仙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灵兽牵着仙车稳稳落到地面上,此处是山中一个废弃破庙,墙面被雨水腐蚀,显出斑驳的痕迹。像是察觉到什么,御空灵兽不安分地四足轻踏,喉头发出粗重的哈气声。白荼对它道:“送我到这里就好,我自己进去。”灵兽的哈气声更重了些。白荼笑笑,伸手在它头顶的鬃毛上摸了摸:“别担心,不会有事。回去吧。”灵兽无法不听从主人的命令。御空灵兽轻轻用头在白荼掌心蹭了蹭,这才依依不舍转身,消失在云端。白荼走进破庙。这三个月来,白荼没有一日放弃寻找魔渊入口。或许是云野有意隐藏,魔渊入口格外难寻,就是他,也不由花费了整整三个月时间才找到。白荼在一面斑驳的墙面前停下脚步。他伸手在墙面上轻轻一触,灵力注入其中,眼前的墙面豁然展开一个小小的裂隙。裂隙不断扩大,一丝阴冷的气息从里面倾泻而出。白荼闭上眼,一股强劲地力道瞬间将他吸入裂隙。随后,光华褪去,那道墙面恢复原样。白荼再次睁眼时,眼前已围聚了十来名身着玄衣铠甲的侍卫,皆是高大凶狠,气度不凡的模样。他们目光警惕地看着他,却没人敢上前。人群中,有人试探开口:“是……是昭华仙君?”“正是。”白荼下意识拢好了斗篷,淡淡回答。正要再说什么,却见眼前那群侍卫快速收了武器。他还从不少人眼中,看见了如释重负的模样。白荼:???那几名侍卫小声地交头接耳一番,不一会儿,一架鸾车缓缓驶来。侍卫客气道:“请仙尊上车。”“……多谢。”鸾车缓慢驶入城。那十来名玄衣铠甲的侍卫前后左右围在鸾车旁,满脸的严阵以待,却不像是押解犯人,仿佛是……迎亲队伍?白荼一脸茫然地坐在鸾车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这与他想象中来魔渊的处境完全不同啊???白荼冷静下来,悄悄掀开鸾车纱帐,朝外看了一眼。他们正驶在一处长街之上,道路两旁围聚了不少魔族平民,穿着打扮,却与世间寻常百姓并无不同。唯独不同的是,魔渊内永无白日,城中处处挂着灯笼。见如此华丽的一架鸾车驶过,这些平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无任何惊奇之色,仿佛习以为常。鸾车很快驶离街市,街边的面摊上,有两人小声议论:“他们这次没接错人吧?”“难说,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了。”那人摇头叹息:“不过,连着几个月日夜不休地等在魔渊入口,又没人见过昭华仙君,要换了是我,也被逼的看见只从外面来的阿猫阿狗,都觉得是要找的人。”魔君的宫殿位于这座小城的中央区域,魔宫外秩序森严,不过鸾车却如入无人之境,驶入魔宫内部,穿过长长的宫闱,停在一处寝殿前。鸾车停下了,侍卫也停下了,诡异的寂静在鸾车附近蔓延,白荼眨眨眼,疑惑地左右张望。所以等在这里是要做什么?鸾车内铺着柔软的软垫,可他自从肚子开始大起来后就不太坐得住,白荼迟疑片刻,掀开纱帐正想出去。身旁的侍卫如临大敌:“你要做什么?”白荼愣了一下,耐着性子道:“我要找云野。”那人:“我知道。”白荼:“那我可以进去了吗?”“不可以。”白荼默然:“……为何?”那人沉默的时间比他还长:“……就是不可以。”白荼缩回车里,纳闷地抱着肚子。什么呀,都到大门口了,干嘛不让他进去。白荼想了想,身形略微一晃,安静地坐回了座椅上。他脚边,一缕白芒悄然溢出鸾车,飘入了寝殿内。那道白芒在墙边化作一只绵软的小白兔,好奇地从草丛探出头去。白荼现在其实不大喜欢变回原形。他腹中胎儿怀了四个多月,兔形的腹部已是足月的模样,行动起来格外费劲。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小白兔慢腾腾地爬向寝殿,殿门虚掩着,隐约可见殿内站了一男一女。寝殿正前方的高台上,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对他们站在那里,一袭黑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白荼认得那件衣服。前世他最后一次见到云野时,他穿的就是那件衣服。寝殿内,那名女子开口道:“尊上,他们已经等在外面了。”她身旁的男子也道:“是啊尊上,侍卫长派人来通报,说这次保准没接错人。尊上……不去看看吗?”须臾,高台上转过头来,神色淡淡:“……我知道。”是云野。三个月不见,他周身气质变了许多。那张俊朗的脸上轮廓越发深邃,狭长的眼眸隐隐显出威压。他的眉心出现一道鲜红细长的魔纹,眼尾亦染上些淡淡的红,仿若浓墨渲染,让那张脸看上去多了几分阴郁诡谲。但……倒是比在天衍宗时,更好看了些。白荼扒着门缝,十分不合时宜地想。殿内,那女子还想再说什么:“那尊上……”云野打断道:“先下去吧。”二人对视一眼,应道:“是。”白荼连忙逃到一旁的墙角边,待那一男一女出了门,他才悄然爬进寝殿,躲在石柱后朝里张望。云野在高台上左右踱步。他当然知道这次没接错人,从那人进入魔渊的那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那丝熟悉的气息。这三个月里,云野想见师尊想得快要发疯。可他不敢去见。三月前,他遭到乌鸠暗算,以强大魔息为引,勾出了他体内隐藏的深厚魔气。从那一刻开始,他体内的魔族血统觉醒,彻底堕化成魔。成魔初识,神智不清,他险些伤及无辜性命。还在他保有前世记忆,很快清醒过来。他仓惶逃离天衍宗,却发觉自己无处可去。在天衍宗的魔性大发很快传遍修真界,世间容不下他,他只能回到魔渊暂避。他回到魔渊,重修魔功,借着前世的记忆,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便彻底接手魔渊,成了魔渊之主。而他的师尊,替他扛下了所有罪责,离开天衍宗,寻了一处山林隐居。昭华仙君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行踪,可就算云野知道他在那里,他也不敢去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尊。若说前世云野来到魔渊,心头还带着些对中原正道的怨愤不满,以及一统正道的野心。如今的他一点这些念头都没有。重活一世,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外物,他在意的只有……云野重重叹息一声,脚步更加焦躁。他不敢去寻那人,也不敢去想那人如今待他会是什么态度。他其实已经做好师尊不愿接受他的准备。因此他向正道送去了战帖,逼昭华仙君做抉择。他故意向天衍宗宣战,凌微君走投无路,一定会向昭华仙君求助。若昭华仙君不来见他,战事一触即发,天衍宗危在旦夕。而他若来了,魔渊有来无回,他便是自己送上门来,放任云野对他为所欲为。这是个卑鄙又低劣的法子,但为了见到那个人,他还是这么做了。可临到那道魂牵梦萦的气息来了他门前,他反倒不敢出去见他。只用了一个月便魔功大成,顺利统领魔渊,深得人心的魔渊之主,头一次怂得这么利落。云野紧张地将指节捏得发白,恍惚间竟觉得那股熟悉的气息仿若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白荼蹲在云野身后仰头看他。他方才收了对自己气息的压制,甚至还画蛇添足地往外多释放了些,可他都离得这么近了,这人怎么还是毫无察觉?这人的魔功练到狗肚子里去了吧?白荼轻叹一声,伸出前爪拽了拽云野的衣摆。不动?再拽一下。再拽……白荼还要再拽,忽然被人拎着后颈,高高地举了起来。他抬头,对上了一双阴气沉沉的眸子。云野偏了偏头,疑惑问:“软软?”白荼:“……”云野皱眉道:“师尊怎么把你也带来了?你还怀着……”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寻常兔子,会怀孕这么久吗?师尊身上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云野身侧,可这殿内分明没有别人,只有他和……这只兔子。这只兔子……